第4章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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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叢林裏除了灌木樹林,還有隨處可見的一人多高的野草叢,我們將自行車塞進草叢然後躲了進去。喬治不安地用手在草叢中扒開一條縫注視外麵的情形,我瞧見他緊張也有些害怕,也學著他的樣子扒開草叢向外看。

    幾分鍾後耳中能清楚地聽到汽車轟鳴的馬達聲,隻見三輛“陸地漫遊者”巡邏車開了過來,車上有十來個穿迷彩服的白人男子,在臂膀佩帶著寫有uk字樣和藍底紅白色米字旗的臂章,另一個臂膀佩帶著藍底白字、聯合國駐塞拉利昂的臂章。

    是英國士兵。

    我輕噓了一口氣,總算放心下來,正要說話忽然喬治抓緊了我的手,粘粘的手汗讓我心裏又是一緊。此時汽車的轟鳴聲更響了,不知從哪裏又駛出來七八輛汽車,車上清一色的黑人士兵,那些士兵年齡看起來都不大,大約十一二歲的模樣,但是完全沒有小孩稚嫩的神色,他們全部端著烏黑的長槍,穿著破舊的軍服,大約有四五十來個人,當包圍住英國士兵的巡邏車後便從車上跳了下來。

    其中一個像是首領的稍微年長的黑人端著ak47步槍走上前,用英語大聲道:“你們是誰?為什麽要來這裏。”

    巡邏車上也跳下一個人,我瞧著他肩上的軍銜應該是個少校,他麵帶笑容地走向那個黑人,道:“你好,我們是英國愛爾蘭皇家軍團的士兵,想帶你們的人重新進行軍事訓練。我是羅福少校,請問你怎麽稱呼。”

    “我是康托比上尉。”說完他走到汽車前用無線電話通話,當掛斷後他的臉色馬上變得凶狠起來,道:“這是我們的地盤,誰允許你們來這裏。”

    “不是,我們隻是來提供機會,讓你的部下有機會重新訓練。”

    “你們是想帶走我的部下。”

    “不是,這是一項人道主義任務,我們需要報告村民的生活狀況,我們從馬西亞卡約旦軍人看守的聯合國哨站來。”

    “你們為什麽不走公路,這裏全都是我們西邊男孩的地盤。”

    “這是我們的責任。”

    “知道嗎?聽命行事才是你們的責任。”說著,康托比氣呼呼地用手推羅福,接連將他推出好幾米遠,此時仍在巡邏車上的一名英國軍人忍耐不住,企圖向康托比開槍瞄準,但不幸被康托比看見。“要敢開槍,你們就沒命了。”

    “不要開槍。”羅福回頭示意那名英軍。

    康托比氣勢越發囂張,走到羅福麵前一副咄咄逼人的語氣:“叫你的人馬上把武器交出來,馬上。”

    “我們恐怕不能這麽做,為了安全起見我會讓我的部下放下武器,但不能交出來。”

    康托比將手中的步槍的槍口直接抵到羅福的太陽穴,道:“我不是在跟你討論,英國兵。”

    我聽得直擔心,一定不能交出武器,這夥黑人少年明顯是滿手血腥的娃娃兵。革命聯合陣線的領導者桑科借鑒他的老朋友利比裏亞的獨|裁者泰勒建立娃娃兵的經驗,從農村掠走數萬的7歲到16歲的少年兒童以填補兵力。為徹底斷絕這些孩子的回家之路,桑科發明了一種慘無人道的方法,他命令手下幹將用槍逼著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強奸他們的媽媽、姐妹,然後再逼他們把自己的親人親死,割開這些孩子的太陽穴塞進可卡因,然後將這些孩子拖進叢林,他們要想活下去,就隻能認賊做父聽桑科指揮。

    這些靠毒品長大的娃娃兵心性狠毒,殺人絕不眨眼,稚嫩的麵孔,卻流露著仇恨的目光;瘦小的肩膀,卻掛著沉甸甸的長槍;手無縛雞之力,卻將子彈射進一個個軀體……

    娃娃兵極廉價,隻需花一點毒品或者酒錢就能讓他們滿足,而且他們好調教,很容易把他們培養成一個個冷酷無情的殺手,另外他們具有成年士兵無可比擬的服從性,因此許多武裝力量都擁有數目不等的娃娃兵。

    大概受到敵人的威脅,羅福還是讓他的部下把武器交了出來,康托比收走武器後,猛地出拳砸向羅福的下頜,很快把他打倒了,此刻在車上的英國軍人因為沒有武器也隻能束手就擒。

    巡邏車上還有一名塞拉利昂的向導,被康托比發現後遭到一頓殘酷的暴打。

    幾分鍾內所有的英國士兵包括那名塞拉利昂向導均被西邊男孩帶走,空曠的叢林紅色沙石的路麵隻剩下三輛路虎巡邏車。

    喬治從草叢裏衝了出去,巡邏車上沒留下任何一件武器。

    “諾,你先去馬西亞卡。”

    “怎麽你要去救他們?別開玩笑了,他們可都有ak47,一梭子彈就能把你打成馬蜂窩。我看聯合國很快會發現他們被抓,會想法營救他們的。”

    “不能等到聯合國來救他們,西邊男孩手段狠毒不下於聯陣,時間越長他們就越危險。”

    “別傻行不行,你拿什麽救他們。”我忍不住潑他冷水。

    喬治轉過頭,按住我的肩鄭重的語氣道:“他們是我的同伴,我必須去救他們。”

    “同伴?”我念著這兩個字,看見喬治眉宇間糾結的焦急和擔憂,恍然大悟道:“你也是英國軍人?你認識他們?”

    他點頭,沒有說話。

    我釋然了,怪不得總感覺喬治有種淩厲和利落的氣質,原來隻有軍營才能鍛煉出來。“你現在也不能去救他們,大白天的很容易讓西邊男孩發現,所以現在我們先去馬西亞卡說不定會有幫助。而且你的同伴現在也不會有危險,西邊男孩應該會利用他們要脅聯合國。”

    喬治想了半天,決定先依照我的看法去馬西亞卡,等夜深的時候再來叢林打探西邊男孩的據點。

    路上我向喬治詢問關於西邊男孩這個武裝組織,才知道西邊男孩是一個規模小、手段殘忍的反叛組織,成員來自塞拉利昂以前的軍隊。他們仍宣稱效忠於1997年至1998年期間統治塞拉利昂的發動政變上台的科羅馬,並與現政府鬧翻了臉。西邊男孩原是親政府聯盟中的一派,但由於被認為挑起內訌並製造多起暴力事件而脫離親政府聯盟。據估計現有成員2000到3000人,與政府軍不斷發生衝突。

    我們繼續向前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到達馬西亞卡一個叫敖古魯的小鎮,這個小鎮的房屋比較密集,應該算是一個比較繁華的小集鎮,可是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沿著沙石小路往前走了大約十多分鍾,發現一個小酒館,酒館的門關著,我上前敲門居然屋裏有人。

    “你們有什麽事。”開門的老年黑人打量我和喬治。

    “來酒館當然是吃飯。”我笑著。

    那老年黑人又打量我們半天才讓我們進去,這是家私人開設的小酒館,家裏隻有這老年黑人和他的老婆,我們坐下後他便讓老婆去準備啤酒和菜肴。

    我們等了許久上才菜,隻有燒土豆。這老黑人講連年戰亂,酒館早已經無法開設下去,家裏已經沒有錢去買食物,隻有地裏種的土豆糊口。

    “這鎮子看著挺大的,怎麽沒什麽人啊。”我嚼著土豆,這些土豆由於放得太久已經有些青色,煮得又太爛,味同嚼泥。

    “我們鎮本來人挺多的,因為打仗有大部分人逃到利比裏亞,前不久我們這裏發生了霍亂死了不少人,大家害怕又走了許多人,剩下我們這些老的病的小的走不了。”

    “鎮上沒醫院嗎?”我不禁動容,霍亂可是個傳染性極強的疾病,而且發病急驟能在短時間內導致腹瀉脫水甚至死亡。

    “以前有個小醫院,打仗後人都逃光了,就算有醫院我們窮人家也沒有錢去看病,結果隻能是等死。”

    我默默吃著土豆,抹著棕櫚油的土豆腥得厲害,我直想嘔吐,但是我還忍耐住想吐的欲望。在塞拉利昂棕櫚油就和中國的色拉油一樣,被認為是美味的食物。

    喬治心不在焉地吃著土豆,我估計他在思考夜裏從西邊男孩據點營救英軍。

    忽然沒有食欲,我放下勺子站起身,對站在一旁的老黑人道:“我是醫生,你帶我去鎮上看看病人,也許我能救他們。”

    “是嗎?”從那老黑人原來絕望的眼神裏放出一些光芒,幹枯的手在瞬間抓住我的手臂,我看著那雙握住我手臂的手,那種感覺就像有根枯樹枝在撓著肌膚,那雙手瘦得完全沒有肉,隻有一層薄薄的皮在包裹著。如果不注意看,我完全會把它當成一截樹樁。“你是醫生,你能救我們?”他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握在我手上的力道也漸漸加重。

    我慎重地點頭,迎視他欣喜的目光,握著他的手重重地一握。“我是醫生,我能救你們。”

    “太好了。阿格特,我現在帶醫生去亞魯斯家看看。”那黑人衝他老婆喊道。

    “去吧,馬瑞安。”

    我和喬治跟著馬瑞安出門,沿著馬路走了七八分鍾,然後拐進一條狹窄的巷子裏。在巷子的盡頭有一間茅草棚搭建的房屋,馬瑞安帶著我們走了進去。

    茅草棚裏隻有一間房,東邊擺放著廚房的用具,西邊則是臥室,沒有床,一個顏容枯槁的獨臂男人一動不動地躺在草堆上。路上馬瑞安告訴我,這個亞魯斯是他的侄兒,98年時卡巴總統因為提出“未來掌握在你們手中”的口號,結果革命聯合陣線就殘忍地對手無寸鐵的平民采取報複,將他們的手臂砍斷,甚至連繈褓中的嬰兒也難逃斷臂之惡運。

    革命聯合陣線不但將亞魯斯的左臂砍斷,而且還殺死了他的父母和妻兒,現在他又感染了霍亂就快要死了。

    馬瑞安走到草堆前呼喚亞魯斯的名字,許久他才睜開眼瞧著我們。我借著從窗子裏透過來的亮光仔細觀察亞魯斯,他的麵容十分消瘦,眼窩深陷如洞,幹裂的嘴唇在滲血。我抓起他的手摸著皮膚,皺巴巴,幹癟,沒有彈性,四肢冰涼。又摸了脈搏,十分微弱。

    “帶我看看他的排的大小便。”

    馬瑞安領著我走到屋後,後麵放著一個破石桶,我剛走近便聞到一陣令人欲嘔的腥臭。眼睛迅速往石桶裏瞅了一眼,完全不是成形的糞便,淘米水的顏色,足有半桶。

    “亞魯斯,外麵的桶裏都是你今天排的糞便嗎。”我走回草堆前。

    亞魯斯瞧著我麵有遲疑,馬瑞安馬上道:“這位是中國來的醫生,她是來幫我們的。”

    這樣亞魯斯才點頭。

    我分析亞魯斯得病已久,因為劇烈腹瀉導致身體極度虛脫。我掀起蓋在亞魯斯的破舊的上衣,他腹部肌膚輕微地攣縮,甚至腿部也在抽搐。

    “肚子痛嗎?”

    他又點點頭。

    “醫生,能治好亞魯斯嗎?”馬瑞安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問。

    我點點頭,道:“有食鹽嗎?”

    “有。你要炒菜?”馬瑞安不解地看著我。

    “治霍亂。馬瑞安,你將一把食鹽放在刀口上燒紅,然後用燒開的滾水兌生冷水各一半喂給亞魯斯服用。”我鎮定地道。

    “這樣能治霍亂?”喬治不相信。

    “能緩解霍亂帶來的腹痛,治療霍亂還需要兩味藥,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馬瑞安,現在你先照著我說的做。”

    馬瑞安半信半疑地走了,四十多分鍾後才匆匆趕來,我讓他把燒過的食鹽就著陰陽水喂給亞魯斯服下,果然沒過多久亞魯斯便覺得腹痛減輕,他撐著要起來感謝被我按下了。

    “馬瑞安,鎮上還有多少得霍亂的病人,你最好讓鎮上的人把他們全部安置在一處寬敞的屋子,我可以對他們進行集體治療。”

    此時馬瑞安已經對我深信不疑,他馬上去找了鎮政府的馬楚主席,很快全鎮患霍亂的病人被集中安置在教堂裏。我站在教堂裏隨意目測了一下人數,估計有四五十人之多,我依舊讓馬瑞安去準備食鹽和陰陽水喂給病人服下。

    霍亂雖是烈性傳染病,但隻要是送醫及時便都能得到救治,在目前缺少有效西藥的情況下我隻能依靠祖國最博大精深的國粹——中醫學。

    “各位,目前我隻是暫時幫這些病人止痛,但要徹底治愈霍亂我需要兩種藥,一種是陰幹的桔子皮,這個各位應該不會陌生,如果哪家有請趕快將它拿出來。第二種藥叫做藿香,這是治療霍亂最重要的藥,藿香原產中國,因此我不知道能否在馬西亞卡找到它。現在我將藿香的形狀畫出來,大家拿著它到附近馬路山坡叢林裏去找,說不定能夠找到它。”

    藿香葉和陳皮是最簡單治療霍亂的中醫方,我此時忽然明白為什麽會有中醫的出現,因為幾乎隻有中國才生長著這些許許多多可以救命的植物。

    父親謝謝你!我在心裏默默感激父親,如果他不是一位中醫,否則現在我隻能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