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叢林裏的沼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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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糊中我感到有什麽東西在咬我的身體,那種感覺好像是誰在用指甲掐著皮肉,小腿、胸脯、脖頸,甚至臉龐麻疼麻疼。我一驚頓時睜開眼,耀眼的陽光從層疊的棕櫚樹的枝葉透過來刺得眼睛一陣發黑。

    這是哪裏?我打了一個冷噤,幾乎是以鯉魚打挺的姿勢從草地上跳了起來。我緊張地巡視四周,回想暈倒前發生的事情,我終於記起這裏是索西烏村的村外叢林。

    但喬治呢?

    難道那個家夥把我打暈後藏在村外,他獨自潛進村裏去找我的行李包。我暗叫糟糕,如果事情真像我所想一樣,此刻喬治一定被村民捉住,否則他不會到現在還沒出現。

    皮膚上仍是有些疼痛,有什麽東西在爬,我低下頭朝手臂看去,隻見十幾隻一公分長的大紅螞蟻正在裸|露的皮膚爬著,不但是手臂,而且雙腿,脖子裏也有螞蟻。我嚇得夠嗆,這麽大的螞蟻弄不好有毒性,趕緊伸手撣掉,但是有些螞蟻爬進內衣,我隻得找了一處隱蔽的地方將衣服脫了下來。

    解決完螞蟻我思前想後,認為冒然進村裏去救喬治不太現實,如果連我也被抓住那可真就逃生無門。我打算好立即趕去離索西烏村最近的蒙蓋巴,找鎮政府和警察局報案,這些政府官員應該不會坐視白人安危不管。

    主意既定我趕緊撒開腿向村外的叢林跑去,但是跑了半個多小時我卻沒有發現昨日經過的那條河,這無疑說明我走錯了方向。我隻得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跑,兜來轉去不僅沒找到那條河流,反而越走越岔,甚至連回索西烏村的方向都弄不清。

    我不得不承認自己迷路了。

    在叢林裏又轉了半個多小時我發現一條很淺的河流,河水大概隻到小腿的樣子,水麵長著一些綠色的浮萍,我決定先趟過這條河去看看,如果運氣好從這裏也能到蒙蓋巴。我抬起腳下了河,走了幾步發現河泥特別的鬆軟,踩下去整個人便有往下沉的感覺。

    “啊……”正想著腳底突然一軟,像踩在棉花地,我還沒回過神兩隻腳踝便陷進河泥裏,然後迅速沒至小腿肚。我陡然吃了一驚,趕緊從河泥裏拔出腿,但這一掙紮用勁,腿沒拔出,河泥竟然淹沒到膝蓋,再加上河裏的水位,我大腿以下已經全部在水中。

    我醒悟過來,這裏是沼澤。此刻我不敢再動,按照經驗陷進沼澤不能動,否則隻能越陷越深。我張開雙手,盡量減輕身體的重量,興許還能捱上一段時間。但令我喪氣的是身體並沒有停止往下陷的傾向,沒多長時間河水已經淹到我的腰部,陷進河泥裏的雙腿已經不能動彈。

    灼熱的陽光從天空中灑下來,像張無邊的大網把我網牢,緊張、焦慮、恐懼,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我大口地吐氣,幾乎就要支撐不住。

    “救命。有人嗎?救命。”我焦急地用曼迪語大聲呼救,但這無濟於事,叢林裏隻有鳥兒撲閃翅膀的聲音。

    我氣餒了,像這種地方恐怕就是一天也不見得有人來。“秦一諾,你就算活著出索西烏村,卻也逃不出這片沼澤。”我悲歎著,再過不久河水就會淹沒我的頭頂,我的身體會在這片沼澤裏腐爛最後變成沼澤裏細小的黑色顆粒,並且也不會有人知道曾經有個叫秦一諾的中國女人死在這片沼澤地。

    我望著僅僅離我隻有兩米多遠的河岸,無法形容出心裏的懊惱。

    咚咚咚——

    叢林裏突然傳出一種奇怪的聲音,乍聽像鼓聲,但聽仔細了卻感覺像是某種東西相互撞擊的聲音,並且有明顯的節奏感。半晌我清醒過來,這是塞拉利昂民間最流行的打擊樂器,叫作瑟布瑞,這種樂器製作非常簡單,僅僅把數十顆鈕扣穿在尼龍繩上,然後編織成網狀套在曬幹的葫蘆,利用鈕扣撞擊幹葫蘆而發出有節奏的聲音。

    “救命,救命,誰來救救我。”我大聲疾呼,既然有瑟布瑞,那麽一定有人從這裏經過。

    我喊了許久,終於叢林裏有回音。“是有人喊救命嗎?你在哪裏?”

    “我陷進沼澤,在沼澤,快來救我。”

    幾分鍾後叢林出現七八個黑人婦女的身影,我看過去,這些婦女拿著臉盆和魚網,穿著短衣奔過來,我費力地揚起手讓她們能盡快發現我。“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她們終於看到了我,當然我的情形也讓她們大吃一驚,幾個婦女在岸上商量最後將魚網拋了下來,我抓住魚網,她們則一齊拽住魚網往後拉。大概是由於我陷得太深,我的身體並沒從沼澤裏拉出,那根魚網卻被扯斷。她們又扔下一條粗繩索,我死命地拽住那根繩子,盡量地讓自己的上半身平倒下去以減小雙腳產生的壓強。

    這些婦女很用勁,我直擔心自己的雙腿會被稠密厚重的淤泥扯斷。

    我被拉到岸上已經累得不能動,雖然幾次經曆死亡的邊緣但沒有哪次能像今天這樣讓我恐懼,人類在神秘莫測的大自然麵前總是渺小而卑微。

    “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其中一個看著年長的黑人婦女問我。

    我仍是大口喘氣,死亡帶來的恐懼並沒有消除。“我迷路了,我本來想去蒙蓋巴。”

    “錯了錯了,蒙蓋巴不是往這裏走,去蒙蓋巴要經過一條河流。這樣吧,我們正好去那條河捕魚,你就和我們一樣走。”

    瞧見她們要走我也不敢賴在地上休息,路上那年長的婦女告訴我,她們是這附近南圖尼村的村民,和索西烏村隔著兩片沼澤地。她警告我叢林裏有許多沼澤,不是長期住在叢林裏的人會很容易誤陷沼澤,她說那種看著很淺的河流,其實很可能就是沼澤。

    在南圖尼村的婦女帶領下很快找到那條河流,趁我呆在河岸的時候婦女們早拿著臉盆和魚網跳進河中,她們似乎都是遊泳的好手,黝黑的身軀在河水裏翻起陣陣的浪波,更有的人還在蛙泳。

    我不敢耽擱,向她們道謝後告辭而去,過了河沒走多遠我就發現昨日經過時我被樹枝劃破的一小塊褲角,這證明我的方向沒有錯。

    到達蒙蓋巴已經是午後,我決定先去警察局報案,在街上拉住兩個當地人問了地址便跑了去。警察局就在鎮中心,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門前也沒有警察守衛,我直接跑進院子裏。這是個很簡陋的警察局,院子分為兩半,一半是牢房,一半則是辦公的地方。那牢房也不像國內分隔成一間間單獨的囚室,而是一個大統間,三麵牆壁,一麵是鐵柵欄,因此關押在牢房裏的犯人直接就可以看見對麵警察的辦公室。

    牢房裏關押著十幾個衣衫襤褸的黑人,疲憊的眼神,但看見我後眼睛裏都放出餓狼樣的光,一個個地衝到鐵柵欄前伸出手向我招呼,見我不答理還有的人拚命地用身體撞擊鐵柵欄。我看著那用隻有拇指粗的鐵條焊接的柵欄不禁相信,隻要這些人再用上把勁,這鐵柵欄遲早要被他們推倒。

    “女人,過來,我愛你。”

    “來嘛,女人。”

    牢房外麵站著一個瘦小的黑人警察,他同樣是疲憊的眼神,無精打采地端著槍托戳那些伸出鐵柵欄的手臂,警告他們不要鬧,安靜。

    我直接走到對麵的警察辦公室,剛進去就瞧見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索托警長,他正坐在椅子上和一個背著包的男人在說什麽,而地麵上則擺著一堆舊皮鞋,這些皮鞋新舊成色不等,有七八成新,也有開口脫膠幾乎不能穿。那背包男人拿起地麵上一雙稍微新的皮鞋,往索托警長沒穿襪子的大腳套去。

    我詫異地看著眼前的情形,這情形好像是雙方在買賣皮鞋。

    “是你。”我聽到了索托警長驚訝的聲音。

    我也有些尷尬,好像抓著索托警長的小辮子。“索托警長,我是來報案的。”

    “報什麽案。”索托警長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又跺著腳,試穿腳上的皮鞋是否合腳。

    雖然眼前的情形實在不適合報案,但我還是趕緊把事情的前後經過仔細地講了一遍,也許隻要講明是個英國人被抓住會引起索托警長的重視。“他們說我們偷窺secretsociety,現在我的朋友被他們抓住,他們想要處死他。索托警長,請你現在馬上派警察去救他。”

    索托警長像沒有聽清我說的話,拉住那賣皮鞋的小販商談起價錢來,我心裏有氣大聲道:“索托警長。”

    他回頭瞅了我一眼似乎極為生氣,穿著皮鞋的腳在地麵上重重踏出一步,道:“你說你醒過來就沒發現那英國人,你怎麽知道那英國人去村子裏找行李包,他就不可能一個人先開溜了嗎。中國人,除非你能證明那英國人確實被索西烏村的村民所抓,否則我是不會派警察出動。”

    “喬治絕不是貪生怕死的人,我了解他,他一定是被村民給抓住。”

    索托警長不再理我,和小販談的價錢不合心,他又重新選了一雙皮鞋試。我氣壞了,像這種人當警察平日也隻能欺負平民百姓,難道還真能指望他為民辦事嗎。

    我拾起地麵上的一雙舊皮鞋朝索托的頭部扔去,然後大步地向外麵跑去,很快身後傳來索托氣極暴跳的怒吼聲。

    鎮政府離警察局不遠,跑過一裏路就到了,同樣是幢簡陋的院子。門口有個守門的門衛,他告訴我現在鎮政府的卡他馬主席不在,他去出席下麵一個村舉行的慶祝儀式。

    “那現在還有誰管事。”我急得不行。

    “卡他馬主席的秘書艾美答。”

    我打算先去找這個秘書,按門衛指引在小樓的第二層最後一間辦公室找到艾美答,是個五十多歲的黑人婦女,打扮得比我所見過的任何黑人婦女都要時尚,塗著玫瑰色的口紅,穿著白色的職業裙裝,看著人特別地有精神。她這身打扮直覺讓我以為她不是普通的平民家庭,在塞拉利昂即便是男人也不容易找到工作,像艾美答能夠進鎮政府工作也應該是有些家底的人。

    “您好。”

    她看見我進來有些驚訝,但還是馬上站起來。我盡量地先和她熱情寒喧,然後才將喬治被抓的事講出來,艾美答聽後隻是沉默不語,眉頭皺得老緊。

    我的心陡然一沉,艾美答的神色有些不情願,忙道:“艾美答秘書,我剛才去過警察局,但是索托警長根本不相信我的話,但是喬治確實被索西烏村的村民抓走。請您想想辦法去和安第納酋長交涉,不然喬治會有生命危險。”

    “抱歉,這件事恐怕我要和卡他馬主席報告才能決定,我沒有資格去和安第納酋長談判,而且現在你也不能證明喬治被村民抓走,或者你可以先向英國使館求助。”

    我終於相信這個艾美答不能給我任何幫助,看見她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台電話機,又道:“你有英國使館的電話號碼嗎?”

    艾美答沒有回答,從抽屜裏找出一件翻了幾分鍾指著一行字給我看,我默記著那幾個數字,搶過辦公桌上的電話拔過去。電話那端沒有任何的聲音,我衝著話筒大聲地喂,也不管我拔過多少次,電話裏始終寂靜無聲。

    “電話前兩天壞了,還沒來得及修。”一旁艾美答不緊不慢地道。

    我瞥了她一眼,什麽話也沒說就衝下樓去,氣憤地想如果來報案或者求助是歐美人他們是否也會如此怠慢呢。

    在鎮中心的漢斯老板家中我買了一套化妝的工具,另外還買了假發套和一套曼迪族婦女的服裝,心急火燎地往索西烏村趕去。

    我沿著在叢林裏留下的記號順利地趕到離索西烏村不遠的河流,此時南圖尼村的捕魚婦女早已離去,河麵上靜悄悄地。我將手中的包裹放在頭頂,很快地趟過河去。我找了一處相對僻靜的叢林躲在裏麵,將身上的濕衣服換掉,然後換上曼迪族婦女的服裝。

    袋子裏放著一套劣質化妝品,我對著小鏡子打粉底,這是種深褐色的粉底,塗在臉上後皮膚就會接近黑人的膚色。我盡量把臉上的粉底抹得均勻,怕露出破綻也把脖子給塗了粉底。我特意地把唇線往嘴唇外畫,這樣抹了口紅後會顯得嘴唇又大又厚。

    戴上買的假發套,我對著小鏡子欣賞,除了鼻翼沒黑人那樣寬,其他和黑人也相差無幾。我將脫下來的衣服和裝化妝品的袋子藏在草叢裏,平靜地朝索西烏村前進,現在我必須要以自己的力量救出喬治,也許隻要安排一個周密的計劃那應該能救出喬治。

    進村後並沒看見多少男人,幾個裸|露上身的婦女在門前用木棒舂米,她們向我投來驚奇的目光。我向她們點頭微笑,她們也就自個地嬉笑說話不再瞧我。雖然我化妝成曼迪族婦女,但是我的麵孔在這個村莊比較陌生,很容易遭到盤問,而且隻要我一開口,那不標準的曼迪語就會出賣我的真實身份。

    我邊走邊想該怎樣把喬治從村中弄出去,就算不能救他也要先了解他目前的情況。

    在村中的木棉樹下我發現了喬治,他被綁在樹上,腦袋向下無力地垂著,我看著他側過來的半邊白皙麵孔被打出四五條血痕,就連灰色的襯衫也被打得四分五裂。我躲在一棵棕櫚樹後麵輕輕地喊他的名字,他沒有抬起頭,也沒任何反應,不知是死是活。

    “喬治。”

    我準備靠近他察看情況,身體剛越出棕櫚樹後麵就伸出一隻大手捂住了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