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以諡為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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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七年前,思明奶奶還在世,正不安地活著。那時候,思明剛剛初中畢業。

    步入初三前的暑假異常熱。思明家住在頂樓,房子是“一二牆”,牆壁就一層磚,東西南北都有窗戶,就算開著電扇,思明也熱得想跳樓。那幾天一直刮大風,周六下午,為了避暑,母親早早就蹬上三輪車出去收破爛了,思明跟著父親去醫院看望奶奶。

    思明不喜歡藥水味兒,但是他怕熱。“爸,我奶奶究竟得了什麽病啊,怎麽弄得你都回來了?”

    “腎癌,唉,別多問了。”父親額頭上落下一滴汗,不偏不倚撞在思明的嘴角上,鹹鹹的。

    思明不再問,左顧右盼看著來往的人。他在一個岔道盡頭看見了一個女生,短發白衣,並不漂亮,但是她抱著一個超大的粉色布娃娃,這讓他印象很深。其實,思明在擔憂奶奶。

    父親推開病房門,藥水味一股腦衝進思明的鼻子,思明一陣惡心。房內闃寂無聲,有四個床位,臨門的床上坐著一個中年男子,禿頭,他向他們笑了笑;禿頭男子旁邊的床上睡著一個老漢,臉色蠟黃;接著是奶奶,奶奶旁邊的床空著,靠窗。吊扇轉得飛快,房內涼爽極了。思明看見奶奶躺在床上,也睡著。被重病纏身的奶奶憔悴極了,像一張被揉皺的白紙。思明心裏很難過,隻差沒落下淚了。

    父親和思明輕聲走到床邊,室外毒辣辣的陽光把窗玻璃烤得熱哄哄的,奶奶這裏卻不算熱。思明感到自己無法直視奶奶,他扭過頭去覺得別扭,轉過身去也不太舒服,就走到窗戶前向外看。思明喜歡天空,但今天的天空卻不太友好,萬裏無雲中毫不遮掩地展現著心思的毒辣:雲被趕走也就算了,怎麽連鳥兒也不見一隻呢?

    父親出去買水果了,思明在窗前看著父親一邊用手抹著額頭上的汗,一邊過著馬路。路上隻有幾輛車。突然,他又看見了那個女孩,短發白衣,個子不高,一手撐著傘,一手拿紙巾擦著汗。她看望的人會是誰呢?是她的妹妹嗎?呸呸呸,這不是咒人家嘛!思明索然無味地回到奶奶床邊,吊扇吹得他心都飛了。

    奶奶醒了,思明有些局促。

    “孫兒呦,就你一個人來的?”

    “不,不是的,我爸去買水果了。”

    “唉,買什麽水果呢?醫生說我得少吃糖,那水果不是甜的嘛?”

    思明沒有吭聲,奶奶笑了笑,這笑讓思明想起了往前無數個在鄉下的夜晚,那時,奶奶總會給他講很多有趣的故事。思明的眼圈紅了,奶奶歎口氣,沉默了很久。

    “咱們回去吧,這病不好治,而且我這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還看什麽病呢!”奶奶聲音弱極了,綿軟無力卻擊碎了思明的心。思明急忙轉過身去平複心情,爾後說:“奶奶你別多想,沒事的,沒事的……”聲音卻輕微顫抖。奶奶沒有說話,禿頭男子卻開口了:“是啊,病難治,不如不治呢!”

    平日溫和的思明不知從哪裏得了勇氣,扭過頭瞪了禿頭男子一眼,禿頭男子尷尬地笑笑,又忙說:“不過老太太你這病許是好治的!”那睡著的老漢隻是翻了個身,沒有出聲。

    思明正準備答話,卻看見父親提著一袋草莓同母親走了進來。

    “媽,你也來了!”

    “租的房子比外麵熱,外麵比這裏熱,那幾個破爛錢不夠買水喝的,還不如到這裏!”母親取下遮陽帽——這帽子原是破爛。

    “唉,你買水果幹什麽,醫生說我得少吃啊!”

    “那就少吃些,吃不了,我們吃。”說著,父親就去洗草莓,之後要給臨床的兩人分些,但禿頭男子堅決不要,說自己不喜歡草莓,老漢睡醒了,吃了幾顆。奶奶也隻吃了兩顆草莓就擺手要躺下了。

    父親母親和奶奶說了一會話後,父親要去找主治醫生,母親就帶他去了,思明也要一齊去,他也想了解一些情況。

    醫生說痊愈是不可能的,隻能續命。他看看思明一家的穿著,笑說:治病不如治喪。父親憤怒了,轉身就走。

    回來的路上,母親再次問起存款還有多少,父親卻不停地用商量的語氣說:把那塊玉賣了吧!母親沉默不語。

    思明知道那玉,但了解不多,隻是知道那玉是祖傳,傳給兒媳。祖上是做大官的,很有些聲望,他們的姓——思,就是皇上給先祖取的諡號。以諡為姓,難道不是為了紀念那時的榮光?但時事久遠,他們這個思家現在淪落成什麽樣了呢?連醫藥費都交不起!

    窮,太可怕,太可怕了。但思明相信自己,他相信自己長大後能賺大錢,因為他有一個偉大的先祖,更因為他是班裏的尖子生,他相信高考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

    以諡為姓,或許是為了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