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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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章購買的及格線都沒到, 冬早會哭哦, 24小時後再來吧 一顆柳樹光禿禿的立在雪地裏, 褐黑色的枝椏柔軟的垂墜下來, 卻不知為什麽一夜裏麵都沒能拘住一點兒雪花。
平靜的天際忽然被一個圓鼓鼓又搖搖晃晃的身影劃破, 眼見著那一個青年男子拳頭般大的圓球醉酒般的落到了垂柳頂上的一處枝椏上。
原來是隻鳥兒,翅膀尾巴尖兒上帶著一點黑, 其他地方則通體雪白,羽毛蓬鬆。一雙眼睛圓圓亮亮的, 看著精巧憨氣。偏生還長得肉嘟嘟,好似輕輕用指尖戳倒便能在地上咕嚕咕嚕滾個不休, 黑水水的眼睛又透出可憐氣, 總之傻乎乎的。
冷風吹來,垂柳的枝椏被撥弄的來回輕晃, 將那毫無防備的小鳥兒弄得腳下一滑, 直直的撲騰, 唧唧著叫十分驚慌的掉了下去。
棉厚的積雪被這白白的小肉球砸出一個大坑, 好一會兒才有個腦袋從裏頭掙紮著鑽出來, 須臾又泄氣一般的重新躺回到了雪堆裏頭。
冬早一路從山上飛下來, 此時有些疲憊,加之心情低落, 給雪裹住一點兒也不想起來。
“哎呀看看這是誰,醜八怪, 醜八怪!”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在冬早的頭頂心響起來, 冬早連忙站起來, 有點窘迫的仰頭望去。
剛才他摔落的樹杈上此時停了一隻大黑鳥,正指著冬早嘲笑,“連飛都不會飛,還敢叫自己鳥……”
冬早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努力的一下騰空飛了起來,身體鼓成了一個小球,一言不發的直愣愣朝著那大黑鳥飛去,大黑鳥給他嚇了一跳,幾乎是落荒展翅飛走了。
走的時候還在罵,一連好幾裏地都能聽見那空氣中餘音嫋嫋的“醜八怪”三個字。
要說冬早,他是一隻小雀精,似乎平平無奇。從前也是爹疼娘親兄弟和睦的,可三十年前他還是一隻小雛鳥,玩耍時被自家兄弟一腳從鳥巢裏踹了出來,因緣際會被天上落下的一滴仙露砸中了腦袋,在地上昏睡了兩天後不僅沒死還開了靈識。別的小妖精花上五百年才有的功力到他這兒一眨眼糊裏糊塗的就得到了。
可這大概不算幸運,因為冬早的生活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醒來後他立刻唧唧叫著想要飛回鳥巢,誰知道父母已經不認他,不僅不喂他小蟲吃,還怒發衝冠的一路追打冬早,嚇得冬早幾個月都沒敢回家。
後麵等他再鼓起勇氣想回去看看時,冬天已經來了,家裏隻剩下一個空空的鳥巢,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飛去了南邊。
冬早的母親沒有教導過他捉蟲的技法,他也還處在雛鳥轉向成鳥中間階段,平時別說抓個蟲吃,連飛的高點都費勁。而又由於身上帶有靈識的緣故,其他鳥兒都不願意接受他。
看起來的可憐一點的是捉著的小蟲時常被搶,可更讓冬早覺得可憐的是更多的鳥連理都不理他,甚至連許多捕食者都不靠近他,見了他就像是見了瘟神。比如剛才的大黑鳥,雖然身形是冬早的幾倍大,又成天愛奚落冬早,可是冬早真要上前時他卻又是很怕的。
他唯一有的朋友是這山中另外一個開了靈識的妖精,一隻有六百多年修為的狐狸精,可狐狸精二十年前下山後沒再回來過。
冬早有一些生氣,但更多的是難過又沮喪。
對一切毫無頭緒的冬早覺得自己實在太愁了,眨眼過了三十年,這份愁緒一點兒也沒有消散掉,反而隨著時間的累積成了一股更深的、亟待改變的怨念。
但愁歸愁,肚子還是要填飽的。冬早撲棱棱的揮動了兩下翅膀,準備飛到臨近的村莊裏碰碰運氣。
天氣蕭瑟,寒風吹過一陣帶到身上連骨頭縫都涼,村民們多半窩在家裏炕上,沒有願意出門的。可這會兒村東角的小樹林裏卻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冬早原本想到林子裏麵找點吃的,卻意外看見有一男一女正摟在一處,兩個人的臉頰都紅成了猴子屁股,冬早覺得古怪極了。
他小心停在一根枝椏高頭往下看。
男人道,“三娘,你放心,等我跟著我爹去京城做生意回來以後就娶你!到時候讓你天天躺在家裏享福,一天,一天吃五頓雞鴨魚肉都不用自己動手!”
他的聲音隨著激蕩的情感越說聲音越響,嚇得那小娘子連忙捂住他的嘴巴。
“別說這些傻話,你回來若還記得我,我便心滿意足了……”
一天能吃五頓雞鴨魚肉,還不用自己動手,有這樣的好事?冬早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空空的肚子,連忙一聲不響的繼續往下聽。
“怎麽會是傻話,你要當我的娘子,我自然就要讓你過上好日子,衣食不愁的。”
男子緊緊摟住懷中嬌羞不已的小娘子,在冬早歪頭注視下,兩人的嘴巴忽的粘在一起轉來轉去好像分不開了,在冬早看來有一點像是給雛鳥喂食的雌鳥。
冬早好奇又懵懂,卻他們前麵說的那些話聽在了耳朵裏,原來做人娘子是有這麽多好處的嗎。
冬早沒有想到,後麵還有更好的事。
男子和那小娘子喘著氣抱在一起,隻聽他又道,“誰敢欺負你,你家裏人,往後都要問問我的拳頭,他們敢說你一句,我打的他們找不著北!我守著你一輩子。”
原來找相公還能有這樣的用處,冬早又認真的在心裏記了一筆。
男子說完,忽然聽見兩聲清脆的鳥叫,他抬頭一看,自己頭頂的枝椏上頭一隻白胖胖的小鳥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瞧。
即使隻是一隻鳥,那小娘子還是哎呀了一聲,羞於自己剛才大膽的舉動,一頭躲進了男子的懷中,埋首不肯出來。
“去去去!”男子撿起一根樹枝,隨手扔向了冬早,“哪兒來的臭鳥。”
冬早這才趕緊展翅飛走了,他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有了點想法,可一時也理不出頭緒。
沒等冬早整理出點什麽,一走就是二十年的狐狸精不知怎麽從京城回來了。
狐狸精和他離開山裏的時候沒有什麽兩樣,不過皮毛明顯順滑了很多,油光發亮的,冬早居高臨下看的十分羨慕,心道:想必化成人形的時候就要越發俊俏了。
果然,狐狸此時瞬間變換形態,麵貌何止是俊俏,以美豔概之也不過分。狐狸精斜倚在樹下仰頭看冬早時似笑非笑,眼底的光芒很溫和,“多年不見了,冬早。”
冬早不由得問他,“阿湖為什麽突然回家了?”
狐狸精阿湖抬手迎上飛下來的冬早,讓他站在自己的食指上,“不是說吃的不好麽,你怎麽越來越胖了?”
阿湖的指尖微微動了動,有些吃驚又忍不住笑,同時目光裏似乎有些懷疑那些冬早先前傳給他聽的話一般。
這哪裏像是個吃不好還天天挨打的模樣?
被這麽一問,若是冬早能化成人形,現下再厚的臉麵也要漲得通紅了。他在阿湖的指尖上跳了兩下,細聲細氣的為自己著急辯駁道,“不是的,是羽毛長多了的緣故。”
“哦,”阿湖像是個勉強認同了冬早說法的樣子,並不在這個事情上多做糾結,然後往下才回答了冬早前麵的問題,“我給自己找個了相公,現在等他從京城到山裏來迎我回去娶他。”
冬早還不懂嫁娶的分別,自然也不會細想狐狸精說的相公和自己認為的相公有什麽出入。當下隻有些愣愣,“相,相公?”
又聽見有人說起這個,冬早連忙要打聽行情,“相公是你自己找的嗎?”
阿湖在樹下盤腿坐好,將冬早擺到自己麵前,“我出山以後就和他在一起了,算是我自己找的吧。”
“相公難找嗎?”冬早小心翼翼的問。
狐狸一手托腮,閑適的看著冬早,“不算難找。”
冬早心裏羨慕極了,因為麵前坐著的是狐狸精,他猶猶豫豫的和他袒露心跡,“那,我若是想找個相公,這容易嗎?”
話的後半句越說越輕,幾乎要變成氣音消失了。同時冬早身上的羽毛害羞的抖動了兩下,幾乎要將臉埋進自己的翅膀下麵。
狐狸精長得那樣美,還能化人形,找個相公當然不難。冬早怕自己胖成了一個球,不會化形還吃的很多,天天還被叫醜八怪,做鳥時是個醜鳥,化形還能好看到那裏去呢,冬早自覺的是沒什麽拿得出手。
阿湖看著麵前的小胖鳥黑湫湫的眼睛與圓滾滾的身子,笑了,忽略冬早的滿麵糾結道,“這也不是很難的,你想找相公?”
“嗯!”冬早忙不迭點頭,不想在狐狸精麵前太跌麵,強裝道,“我也去山下村裏見識過一些,覺得找個相公對我極好的。”
他心裏因為狐狸精說找相公並不很難而稍稍恢複了一點兒自信。
狐狸精想了想冬早不太靈光的性格,深覺得方才那話可疑。然而阿湖也覺得他一個人在山裏被其他鳥兒欺負的挺可憐。想了想自己轉頭又要回京城去,不過是隻鳥兒麽,帶上冬早再找個人喂鳥並不難,左右冬早要化成人形想來也要再幾十年,到時候該懂的他也就懂了。
阿湖於是說,“你若信得過我的眼光,到時候等我相公來接我時,我指一個人給你,你就過去飛到他的肩膀上,到時候我就讓他養著你便是了。”
冬早不敢相信,“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狐狸精撥亂了冬早額頭上的小呆毛,“你等著便是了。”
冬早因此陷入了甜蜜的等待中。
大約也沒多久,恐怕隻有一兩天的功夫,遠處山腳下,大隊人馬簇擁著幾輛富貴堂皇的馬車浩浩蕩蕩的朝山上湧了過來。
自從那天晚上和蕭綏一起泡了個澡後,冬早便時常到明竹院去,隻不過蕭綏公事忙碌,去的時候十次裏麵有七八次找不著人,偶爾碰見了蕭綏也對冬早頗為冷淡,使得冬早惶惶了幾天,思來想去將之歸結成為自己胡亂跳進別人的水池洗澡,惹了人不高興了,卻不知道蕭綏是將他懷疑成了細作鳥兒。
朝堂之上依舊少不了爭執,這回為的依舊是上次吵嘴的,是否要為北方駐紮的兵士們增加糧餉一事。北邊自從十餘年前的一場大仗,平穩至今未曾出過什麽變動,但是依舊有雄兵駐紮在北地。
一部分官員覺得大量駐兵全無必要,是浪費國庫裏的銀子。大部分武官們則都讚同駐兵分派糧餉。
“北地蠻族向來善戰,如今十餘年停戰,早夠他們修生養息了,而今年傳回來的信報說的又是北方今年有些地方幾乎寸草不生,北地人的生活相較於往年更加艱難,往年的那些戰爭,哪一場不是蠻族意圖南下掠奪開始的?此時咱們又如何能夠掉以輕心,十幾年前的教訓陛下難道已經忘了嗎?
陳起明毫不畏懼的仰頭直視皇帝,聲線渾厚咄咄逼人。
蕭琰被他一說生出點難堪來,十多年前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奶娃娃,陳起明這廝三五不時的就要借機提醒一下他的資曆不夠,這讓皇帝非常不滿。
“朕自然記得,”蕭琰沉聲開口,目光從陳起明身上慢慢挪到蕭綏身上,想看看他的反應,“隻不過增派糧餉一事上回再此討論時是懸而未決的,朕也未曾批過任何呈交上來的奏折裏頭有說明此事已定的,越過朕下決定,這……”
他頓了頓,正思考後麵的措辭,宰相站出來躬身搶道,“陛下,這算欺君之罪,可斬。”
陳起明哪裏怕這點嚇唬,他當即冷笑著指住宰相道,“寧大人一張巧嘴素來能說。”
寧遠說出來的話將皇帝嚇了一大跳,斬誰?他現在誰都斬不了!
“多謝陳將軍誇讚,”寧遠麵色不變的受下,渾不在意的模樣倒是將陳起明起了個昏頭。
“陛下,”蕭綏終於站出來,他一開口,原本鬧哄哄吵成一片的大殿立刻安靜下來,緊緊豎著耳朵仔細聽蕭綏要開口說些什麽,“先斬後奏是臣的指令,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北地駐軍在月前的信報裏傳回來的消息便是糧餉很不夠吃,若再遲一時半刻,不等糧草送到恐怕就有大半的軍士要死於饑寒。
臣下令後立刻擬了文書上交,陛下若是還沒見著,那恐怕是下麵的人遞交不利,臣回去即刻徹查這中間消息的差錯是斷在了哪一鏈。
至於是否要撤軍,要撤多少,這是後麵可以商量的事情,如今咱們的士兵還在,他們在北邊駐守保衛家國安寧,那讓他們吃飽起碼是最低的要求。”
靜王一番話等於將所有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原本還在互相責怪的兩邊官員霎時間也就沒話可說。連同蕭琰,本來攢了些氣預備厲聲些開口,也被蕭綏的一段話堵了回去。
“這,”蕭琰眉頭皺了又鬆開,到底是沒辦法再將這事情拿出來做文章,幹脆跳過,“別的呢,別的還有什麽事情要說的沒有,沒有其他事情就退朝吧。”
下麵的官員一片噤聲,誰都看得出來皇帝的心情不好,原本就有幾件要上報的事情都暫且按捺下去,先積攢在了自己心裏。
又有的確在文書上動過手腳的,此時心裏一陣膽寒。靜王不開口則已,隻要開口以後的事情沒有一件是不做到的。可這裏頭別的也不能說,僅僅隻好暗自啐一口自己太過倒黴了。
靜王府中。
王府裏頭的仆人並不多,平時要伺候的攏共就一個蕭綏,旁的半點兒沒有。除了幾個管事,下麵的便是為數不太多的奴婢小廝,今天不知為了什麽忽然都動了起來,裏裏外外的忙碌不休。
冬早因此得了很多無人看管的時候,找了合適的時機便頭一次在白天的時候飛出了自己的院子裏頭,準備去看看這個時候能不能碰碰運氣到明竹院找蕭綏。
怕給人看見,他便一路躲在瓦楞上蹦蹦跳跳的走。下麵的人看不見,在天上飛的鳥兒去能看的一清二楚,墨黑色的瓦片上一個白乎乎的肉球正歪歪扭扭的飛快移動。
算冬早運氣,他沿著牆頭走了十幾步,遠遠的看著蕭綏的院子,正待歇息一會兒的時候,就看見蕭綏從小徑上從容的走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廝,正同他說話。
“也是十分突然的事情,方才前頭送信的人才到,說是兩個小公子要來住兩天,那邊已經讓人在趕緊將院子收拾出來,許多東西還要重新置辦……”
小公子指的是靜王府裏約定俗成的稱呼,說的是長華公主的一對雙胞子。長華公主是蕭綏的親姐,也是當今皇帝的親姑姑,不過早些年嫁給了一個南地經商的富商,京城裏也沒駙馬府,也沒讓自己的丈夫在朝堂中擔任一官半職,兩人一起留在南地生活,恩愛非常,隻是許多年才有了這一雙兒子,疼寵的過分了些,五歲的孩子了半點沒曆練過,在一起能將屋瓦都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