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平原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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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安和醒來時,摸了摸身邊,一山已經起床了。
安和很為自已的懶惰而羞愧,想想以後無論如何也要勤快起來,一山能收留自己已很不錯,自己不思回報,反讓一個孩子照顧自己,豈是男兒所為。
林一山給安和拿來自己的一身衣服,,淡青色的上衣縫一藍色的補丁,針腳很粗,一看就是林一山自已所縫,雖然破舊,但洗得還算幹淨。
安和不想再穿原來的衣服,走在大街上讓人當猴看,接過衣服,穿在身上,二人身材相稱,胖瘦相當,衣服還挺合身。
安和原來的皮鞋配搭唐代衣服,也不算突兀,因為唐朝的突厥人也穿皮馬靴,在永城縣城也有看到。
安和從背包裏掏出鏡子一照,委實一驚,不但眼角紋盡失,麵部細嫩光滑,而且自己原來三天不刮,就長如茅草的胡子也消失不見,代之的是上唇一層細細的乳毛。
又仔細地看了一下雙手,感覺原來小了一號,手心裏的老繭和由於經常喝啤酒已漸漸大起來的肚子也不見了,一切的跡象都表明林一山並沒有騙他,他現在的年齡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
無數帝王將相求之不得的返老還童,自己竟然手而得,看著鏡子裏有點陌生的自己,安和不知是喜還是悲。
反正也就這樣了,也不知將來能否重返現代,既天命如此,自己也別怨天尤人了,抱怨除了徒增煩惱,解決不了任何的問題,還是聽天由命,隨遇而安吧。
想到此,安和釋然了很多。
自包中取出牙膏和牙刷,用自己帶的杯子在水缸裏勺了水,站在外麵刷牙,突然,林一山從後麵一把他推倒,猛的把他嘴裏的牙刷拔了出來,幾乎把安和的門牙也一並拉掉。林一山一麵死死地掐住他的人中,一麵大喊著救人。
口吐白沫的安和把林一山嚇壞了,以前,他見過隔壁王娘娘癲癇發作時才有這種症狀,每次劉大爺都用這種方法先穩住王娘娘的病情,然後再找大夫施治。
安和刷牙時口中吐白沫,讓林一山誤以來他也得了癲癇病。
安和死命地掰開林一山的手指,喘著牛一樣的粗氣站了起來,看著手足無措的林一山,哭笑不得。
向他解釋自己是在刷牙,一種保持口腔清潔方法而已,一山不信,取了牙膏研究半天,也沒有明白何故這東西一入人口,就會製造出哪麽多白沫來。
這幾天,安和已想給了他太多疑問和不解了。
首先是剛救安和時,他身上的衣著,褲子太瘦不說,還紮一帶狀牛皮,一個光亮的環子扣之於上。精致無比,安和頭發太短,隻有出家人才剃成這樣,腳上穿著式樣古怪的皮鞋,自己雖沒見過,但穿在安和腳上卻很合腳。
更甚者,剛才取安和的鏡子一照,臉上毛孔清晰可見,也不知其所用何種材料所造,,自已家雖無銅鏡,可他在芒山書院裏照過,裏麵的人影是虛的,絕對達到如此清晰程度。
梳頭用的梳子是半透明的,摸上去滑溜溜的,捉在手裏,很是舒服,與木梳子在材質上完全不同。
再看看安和哪沒有拉上的包裏,東西千奇百怪,自己竟無一叫得出名來。
自己撿來的這個家夥到底為何方神聖?
讓他到家來,是不是一種錯誤?
他心裏也說不清,不過,倆人已同住一晚,安和說話斯文,很有教養,不見其有異樣舉動,況且這貨遠沒自己強壯,白白淨淨,細皮嫩肉,一看就是不事稼,養尊處優的公子哥,真要是起了什麽歹心,自己有絕對把握製服於他,想到此,林一山放下心來。
吃過飯後,林一山提議去芒山打獵,順便砍些柴回來。
安和隨聲附和,一山收留自己已然是很不錯了,自己決不能做個吃白飯的。
再看看這個家徒四壁的家,估計一天不去幹活,都有斷灶的危險。
林一山從屋子拿出兩把砍刀,一把是自己的,一把是父親留下來的。
又從牆上取下了自己自製的弓箭,還有一團麻繩,一並放在了院子裏的木板車上,大黃狗一個箭步竄上車子,坐在車板上。
林一山鎖上門,安和推著車子,在林一山的指引下,出了縣城,沿著一條不寬的小道,一路向北走去。
這裏全是平原,芒山是這方圓幾百裏唯一的一座山,山很低,也就一百五十多米,遠遠望去,影影綽綽的,臥牛一樣橫在前麵。
一路上田地裏大部分種的是代粟,也有個別地塊種的是高粱。
初春的季節,滿眼的綠色,道路兩旁長著各種草和野菜。
安和老家就在這片平原上,他整個童年都是在平原上長大的,他能認出路兩邊二十四種草和野菜的名字。
比如說那種開紫色小白花的草,花形很小,小的讓人可憐,它的名字就叫”狗狗秧”。
比如說,那種開小喇叭花的草,花形也是很小,顏色又是褪舊的那種紅,敗紅,紅的很軟弱,它的名字叫”甜甜牙棵”。
比如說,那種葉兒稍稍寬一點、葉邊呈鋸齒狀的草,一株也隻有七八個葉片,看上去矮矮的,孤孤的,散散的,葉邊有一些小刺刺兒,仿佛也有一點點的保護能力似的,可你一腳就把它踩倒了,這種草就叫”乞乞牙”。
比如說,那種一片一片的、緊緊地貼伏在地上、從來也沒有抬過頭的草,它的根須和它的枝蔓是連在一起的,幾乎使你分不出哪是根哪是梢,它的主幹很細很細,曲曲硬硬的,看上去沒有一點點水分,可它竟爬出了一片一片的小葉兒,這種草叫”格巴皮”。
比如說,那種開黃點點小花兒的草,那花兒小得幾乎讓人看不見,碎麻麻的,一點點一點點的長在那裏,它給你的第一印象就是讓你輕視它,這種草叫”星星草”。
有一種細杆上帶一些小黑點的草,粗看雖瘦瘦弱弱也渾然一體,細看又是分節的,你用手一抓,它就自動地解體了,斷成一節一節的,這種草叫做”敗節草”。
有一種看上去是一叢一叢的,叢心裏還長著一些綠色的小苞,它的身形本就很小,自顧不暇似的,可叢蕊裏卻舉著那麽多的小蛋蛋,這種草就叫”小蟲兒窩蛋”。
有一種葉片厚厚的,杆也是肉乎乎的草,它的葉身是油綠色的,頂端卻是碎碎的淺黃,那種黃似花非花,很像是貓的眼,如果你把它掐斷,它會流出一股奶白色的汁液,那汁液是很毒的,它可以點瞎人的眼,這種草就叫”貓貓眼”。
有一種葉兒呈柳葉麵又顯得很柔,很低眉順眼,這種草就是”麵條棵”了。
有一種草是蔓生的,它纏纏繞繞地伏在莊稼棵上,一爬就是幾尺長,藤一樣的棵棵上生長一種扁圓的小葉,結有一嘟嚕一嘟嚕的扁豆狀的綠色小漿果,漿果酸酸的,也有一丁點甜味,這自然是”野扁豆棵”。
再比如,有一種莖端舉著一個個紫紅色花序的草,那草的下部很柴很單,卻高擎著一隻隻紫紅色的、菱形的小燈籠。那紫也是很陳舊的紫,漸漸褪出來的紫,紅也是水洇出來的那種紅,顏色是慢慢浸上去的,看上去沒有一點兒亮光,卻又是經得住細看的,這就是”燈籠棵”。
再比如,有一種葉兒分叉的小草,莖上的草葉是一對一對的,分開叉成剪狀,中間是一個小小的鼓結,這就是”剪子鼓棵”了。
再比如,有一種蔓兒彈彈長長、又曲曲彎彎、線一樣細的草,它隱在莊稼棵的下麵,緊貼在地皮上,就把那線一樣的蔓兒扯出去,生出幾片橢圓形的小葉,這看上去就很勉強了,很有點力不從心了,可它卻又結出果來了,那果珠兒一樣圓圓,油綠色,翡翠似的,嚐了,味又是很苦的,這就是”蜜蜜罐”。
再比如,有一種大葉的草,草葉呈圓弧狀,葉麵稍寬,一株一株的散長在莊稼地裏,這就是”豬耳朵棵”。
再比如,有一種草的顏色是暗綠的,葉麵稍窄一些,矮矮的小棵棵,那葉兒軟塌塌的,很疲勞的樣子,那綠也是往下走的,往暗處往灰處走的,沒有一點色澤,這就是”灰灰菜”。
”白號”是靠氣味引人注意的。它總是孤單單地生在草叢中,不怎麽起眼的,可它能分泌出一種薰人的氣息來,那氣息也是很複雜很不正道的,開初並不覺得,慢慢你就有點暈了,就覺得那味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卻暗暗地逼人,叫你頭懵。
”毛妞菜”的葉是團狀的,團兒很小,是貼在地麵上生長的,幾片葉子呈瓣形平貼在地上,中間有一個很小很絨的蕊,也是散散落落,盡量不引人的。
”麥郎子”是伏遊在麥田裏的草。這是一種沒有顏色的草,它偽在麥棵上,麥苗綠的時候它也綠,麥子黃了,它也跟著黃,身子緊纏在麥穗兒,看上去遊遊動動,躲躲閃閃,卻也結出一個小小的,很不像樣的穗兒,有籽,隻是很秕。
”毛毛穗兒”就不同了。它葉兒油綠,一叢一叢的,高高地挑著一個毛絨絨的穗頭,穗頭上有許多綠針一樣的絨刺兒,那刺兒很軟,很平和,帶一副乖順的樣子。
”水蘿卜棵”的葉兒是撲在地上的,它的水分全儲在根部,因此根就顯得粗一些也長一些,拔出來看是嫩白色的、帶須,嚐了,有一點澀甜。
”狼尾巴蒿”的穗頭很長,下垂著彎成弓形,葉兒是條狀的,葉長,莖兒彈彈的,總像是彎著腰,不敢抬頭似的。
“馬蜂菜”一身油綠色,葉肉看上去很厚實,看上去油汪汪肉乎乎的,莖杆卻是淺紅的,紅的很寬厚,不過頭部又呈盤蜷狀,略帶一點點淺黃。
”野蒺藜”也是隨地蔓生,開著一叢叢碎星樣的小黃花,花也是盡量往小處去,往淡處走,一星星、一點點的,看上去溫溫順順,卻生出一種六棱形的帶刺的蒺藜果,那果上的刺極為尖銳,稍不留意就會狠狠地紮你一下
。”澀拉秧”的莖很細很長,一節一節的,每節有四葉,葉兒是棱狀的,對稱的,莖上生有一種灰灰的短毛刺兒,很澀......在豫東平原,最為普遍的、最為常見的草,也就是這二十四種了。
在平原上,閱過了這些草的名諱,你就會發現,平原上的草是在”敗”中求生,在”小”中求活的。
它們雖然很小,但生命力極強,它從來就沒有高貴過,它甚至沒有稍稍鮮亮一點的稱謂,你看吧:小蟲窩蛋、狗狗秧、敗節草、灰灰菜、馬蜂菜、狼尾巴蒿......它的卑下和低劣,它的渺小和貧賤,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是顯現在外的,是經過時光浸染,經過生命藝術包裝的。就象這裏的人。
狗狗秧、乞乞牙、馬蜂菜、狼尾巴蒿、水蘿卜棵、甜甜牙棵、毛妞菜、豬耳朵棵、麵條棵、小蟲兒窩蛋、馬蜂菜都是能吃的野饑荒的年代,就成了農民救命的食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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