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卿本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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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然行過去,為沈寒溪和大皇子各自倒了一杯茶飲,想起沈寒溪剛剛出過汗,又拿夾子將冰塊夾起來,放入他的那杯中。因為過於緊張,手微微有一些不穩。幸而沈寒溪正在旁邊拿濕手巾擦臉,無暇關注她,正在她鬆了一口氣,欲退下去之際,突然聽到一個男聲:“你是今日隨沈大人一起來的?本殿下怎沒印象?”

    宋然的手一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沈寒溪聽到大皇子的話,也放下手巾,朝她這裏看過來。

    大皇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了片刻,確定了,沈寒溪今日帶的人不多,的確是生麵孔。

    宋然也知,這種情況下不好說謊,小聲道:“回殿下,小人是剛剛隨夏小秋大人一起來的。”

    隱隱察覺到沈寒溪的目光,她將頭垂得更低。

    大皇子微微點了下頭,接受了她的解釋,又問她:“你可是尋你們大人有事?”

    宋然隻覺得他聲音溫和,並不敢抬頭看他的模樣,隻顧垂著腦袋,盯著他的繡雲紋的錦靴。

    大皇子見這小錦衣郎體格文弱,氣質幹淨,雖穿著廷衛司的錦衣,卻感受不到一絲戾氣,同他見過的那些錦衣郎,有一些不大一樣。

    “本殿下也不會吃了你,你抬起頭來回話。”

    她隻得乖乖抬頭,對上男子溫和的目光。

    他同她一般年紀,看上去卻十分沉穩,模樣雖不是特別出眾,卻有一份獨一無二的溫潤氣質,不似沈寒溪那樣,會給人距離感。

    他溫言問她:“你適才隻給沈大人加了冰,卻給了本殿下一盞熱茶,為何?”

    這話不像是在為難她,問這話時眼睛裏還蘊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她一時不知他什麽意圖,隻得如實答道:“大人他剛剛從校場上下來,想必想喝些冷的解暑,小人便加了幾個冰塊。殿下您一直坐在帷帳下,沒有出汗,而且如今已是春初,您腿上還蓋著厚毯子,小人便想,您可能是畏寒的體質,便給您倒了杯熱茶。”

    大皇子聽後眉目舒展:“廷衛司中,竟也有你這樣心細的人。”

    沈寒溪擦完汗,重新坐回位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她努力避開他的目光,一時之間如芒在背。

    大皇子繼續問她:“到廷衛司多久了?”

    宋然正不知該不該胡謅一個日子,便聽沈寒溪代她答道:“二月初才到我身邊當值,有一個多月了吧。”

    他想,照這個方式再聊下去,大皇子隻怕就要向他要人了。於是懶懶問她:“夏小秋差你來,可是要請本官回去?”

    宋然聽他此話,反應了一瞬,忙道:“衙門那邊出了些亂子,夏大人來請您回去看看。”

    他漫不經心地抱怨:“好不容易有個休沐,還事事都要本官來裁決。離開本官,你們便不會辦事了嗎?”

    宋然隻得低聲道:“小人無能。隻是這樁事,的確需要大人您親自去一趟。”

    大皇子眉頭輕輕一蹙,但很快又舒展開了,道:“既然沈大人有事,本殿下就不留你了。”

    沈寒溪起身告辭,宋然忙跟上,行出兩步,突然聽到大皇子在身後道:“本殿下不是畏寒,而是腿上有隱疾,偶爾喝一些涼的,應當也無甚問題。”見她停下來聽他說話,笑著揮了揮手,道,“去吧。”

    宋然收起臉上的怔色,向他行了個禮,匆匆地追上了沈寒溪。

    男子的目光在她的後背上停留了片刻,唇角輕輕地勾了勾。身畔侍立的人突然道:“殿下,我好似想起來了,二月初您不是曾經請沈大人到府上嗎,適才那少年好似也跟著,那時他同沈大人同乘一輛馬車,想來是他身邊近身伺候的人。”

    他唇邊笑意收斂,理著衣袖,低聲道:“是嗎……”而後搖了搖頭,歎了一聲,“卿本佳人。”

    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夏小秋沒有尋到龍蟠,卻從認識的將軍那裏順來了一個果盤,正興衝衝地捧過來要給宋然,卻差點與自家大人撞了個滿懷。

    他看到跟在沈寒溪身後的女子,臉上表情一僵:“大、大人。”

    見她朝自己遞來一個哀怨的表情,他忙解釋:“大人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

    沈寒溪卻神色寡淡地道:“宋姑娘已同本官說過了。本官還不知,你們的私交何時竟這般好了。”言語裏有了一些責備,“廷衛司也就算了,私自帶人到虎踞營來,成什麽體統?”

    夏小秋將手中的果盤隨意塞給一個人,跟上他的步伐,乖乖認錯道:“卑職知罪,隻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帶宋姑娘來見識見識。”又忙為宋然脫罪道,“此事同宋姑娘沒有關係,是卑職把她強拉過來的,大人你要是罰,就罰我吧。”

    “你既如此仗義,就罰俸三個月吧。”

    “啊?”

    “多了?”

    夏小秋連連點頭。

    “那就罰半年。”

    夏小秋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調整好心情,對宋然道:“宋姑娘,你都聽到了,這半年我的夥食問題,得去你家解決了。”

    宋然同情地看他一眼:“不過是添一副碗筷,隨時歡迎夏大人來。”

    沈寒溪聽到二人的話,涼涼道:“是衙門的飯不好吃,還是本官適才罰得少了?”

    夏小秋忙道:“大人我開玩笑的,您別當真啊。”

    沈寒溪輕哼一聲,不再理會他,懶懶地教育起宋然:“適才那位殿下雖一副寬厚模樣,卻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單純之人。再多被他問幾句,保不準便會露出馬腳,身份被拆穿是死罪,還得連累我廷衛司為你善後。這便罷了,若他一時起意將你要去,你讓本官給還是不給?”

    給也是麻煩,不給也是麻煩。

    不給是不敬,可若給了吧,將來她被拆穿了女兒身,他沈寒溪不就成“別有用心”了嗎?

    宋然聽了他的話,心裏暗道,不過是說兩句話,哪有他說得那般嚴重,口上卻道:“還是大人您反應快,及時替民女解了圍,多謝大人。”

    “本官也不是為了你,你死了倒是幹淨,卻給本官找麻煩。”

    沈寒溪涼涼撂下這句話,上了停在那裏等待的馬車。

    宋然和夏小秋則同來時一樣,騎馬跟在他的車架後麵。

    夏小秋忍不住為方才沈寒溪刺耳的言辭解釋:“大人他說話難聽,宋姑娘,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他老人家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宋然微微一笑:“大人他說得有道理,雖然夏大人您是好意,可我也不該就那麽魯莽地跟過來。”

    她的笑容裏全無城府,看起來是真的沒有生氣,夏小秋不禁有些佩服她的好脾氣。

    他道:“宋姑娘不放在心上就好。我初到廷衛司時,是個不服管的刺頭,大人說我兩句,我能一個人生悶氣好幾天。”

    路上無聊,他幹脆同她講起自己在廷衛司的趣事來。

    比方說賀蘭玨最喜歡養花,但養一株死一株,是廷衛司“辣手摧花”第一人,再比如說五大三粗的東廷指揮使龍蟠,砍起人來眼都不眨,卻無比害怕老鼠,曾經大半夜地為躲老鼠,跑到他的房間擠著睡。他賣隊友賣得心安理得,宋然不禁輕輕笑出來。

    車外的說話聲不時傳到沈寒溪的耳中,他的手不自覺地撫著扳指上的刻紋,冷不防想起那日在浣花橋畔,她被年輕俊秀的男子擁入懷中的場麵,又思及今日大皇子對她的態度,不禁輕眯起雙眼。

    她倒是挺會招惹桃花。

    車外突然響起她的聲音:“沈大人,前方不順路,民女就在這裏告辭了。”

    他撐開眼皮,又聽到夏小秋商量的語氣:“大人,卑職把宋姑娘送回家去,行嗎?”

    他聲線慵懶:“今日本是休沐,你也不需回衙門,想去就去。”

    夏小秋立刻開心地應了一聲,將宋然送回家,又在家中蹭了一頓晚飯,走的時候,手中提著裝滿團子的食盒,滿臉饜足。

    “鍾伯的菜做得實在是好,日後我在衙門吃飯的日子可難熬了。”

    宋然送他到大門口,道:“大人有空再來,若是哪日嘴饞了,差個人過來,我讓鍾伯做了給您送到衙門去。”

    夏小秋有些感動:“宋姑娘你真好。日後誰娶了你,肯定是他的福氣。”

    說到這裏,他忽然有了個念頭,她這麽好的人,又怎能便宜別人?望著她時,眼睛裏不禁多了些深意:“宋姑娘,你覺得我家大人怎麽樣?”

    宋然頓了頓,道:“民女怎敢妄議大人。”隱隱察覺到他的意圖,神色中多了些鄭重,“夏大人,民女能與您交朋友,敢與您交朋友,是因為你我之間沒有那樣大的身份之別。可是如沈大人那般高高在上的人,民女日後再見到,說不定還要繞著走。所謂雲泥殊路,夏大人定然也明白吧。”

    夏小秋一心想做搭線紅娘,見她這般態度,登時有些不滿。他才不管什麽身份什麽雲泥的,隻覺得她是看不上自家大人。大人究竟哪裏不好了,讓她每次提起來都如臨大敵?忍了忍,終於是忍住了,他也不急於這一時。

    他道了聲:“走了!”提著食盒大步離去。

    宋然望著他的背影,隻覺得胸中有一口氣,不知是繼續憋著,還是幹脆歎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