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榕早起之後，便興奮地在院中打了一套拳，直到周身發汗，才漸漸冷靜下來。

    昨夜他做了一件大膽的事，便是將那六方鎖交給了林馥，雖然嘴上說是送給凰兒玩耍，可她畢竟是個四歲的孩子，這般物件著實太難，林馥身為太傅，自然會教授於她。

    待林馥打開六方鎖，看到裏麵的東西，會不會明白他的一片苦心？遙想林馥不在他身邊的這兩年，他也在不斷地問自己，究竟是對龍陽之情一時興起，還是當真迷戀林馥無法自拔……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後者。

    可是陰陽、乾坤、男女才是人間正事，若是他違逆天道，做出違背世間規律之事，林馥又是否肯同他一心？

    燕榕覺著，隻要她不拒絕，自己就有希望。

    因而他也學著文人騷客的模樣，酸溜溜地抄了兩句古人的詩：風軟景和煦，異香馥林塘。

    待用過早膳，燕榕再也按捺不住，便往坤明宮而來，但見花園裏好生熱鬧，正當紅的書生蓮公子正與顏佑跪在皇後麵前。

    皇後笑道：“你在陛下身側多年，今日放棄仕途出宮，心中可有不甘？”

    顏佑低頭道：“沒有，我隻是……愧對長姐。”

    “顏小姐那裏，我自會派人稟明，卻不知你出宮之後，又有何安排？”皇後問道。

    顏佑笑著望了身側的蓮公子一眼，“他寫書，我便替他印刷、售賣。”

    蓮公子不再年輕的臉上浮起笑來，“是呢！”

    燕榕不知該如何進退，隻是被眼前這“一雙人”震驚。當日皇兄將顏佑安排在皇嫂身側，燕榕還頗為驚訝道：“有趙辛的前車之鑒，你還敢在她身邊放個年輕男子？”

    皇兄的臉上浮起高深莫測的表情，“有何不敢？”

    而後燕榕才隱約知道，顏佑年少之時被顏祿那閹人收養，自幼便陰陽怪氣，不似男子，及至成年，卻是對女子毫無興致的。可是陰陽交合才是世間正道，顏佑放著京官不做，竟是要與一個年老色衰的小倌雙宿雙飛了？

    顏佑離去之時，凰兒卻是哭喊著自宮中跑了出來，要顏佑叔叔抱抱。

    小姑娘一哭起來，像是決堤的山洪一般奔流不止，直至太傅到場，才將小公主抱在懷裏，哄得那瓢潑大雨漸漸收住，卻仍然有幾分春雨綿延之勢。

    見顏佑叔叔走遠，凰兒忽然問，“叔叔要去哪裏？”

    林馥道：“回家。”

    “回家？”凰兒不能理解，“叔叔和我不是一家人？”

    “顏叔叔和蓮叔叔是一家人。”林馥笑道：“就如凰兒的父皇和母後一般。”

    凰兒這下明白了，他們是夫妻。

    慶安王殿下等候了很久，卻是笑逐言開地喚了一聲：“凰兒。”

    “皇叔、皇叔。”凰兒歡喜地伸出手臂，便要他抱。

    皇後望了燕榕一眼，但見那上揚的唇角、明亮的眼神，分明不是在看凰兒，她輕笑一聲，卻是轉身進了內室。

    燕榕此生最感謝兩個女人，一是將她養育成人的母妃，其次便是無數次想要幫他的皇嫂。

    他笑著去抱凰兒，“皇叔送給你的六方鎖……凰兒喜歡嗎？”

    燕榕雖是在問凰兒，眼睛卻是落在林馥臉上。

    但見林馥目光躲閃，卻是垂首不敢看他。

    “不好玩，不好玩。”凰兒不喜歡那木頭東西。

    燕榕不由笑道：“乖凰兒，皇叔買果食將軍給你吃。”

    凰兒“咯咯”地笑著，“好呀，好呀！”

    燕榕隻聽楊桃的聲音傳來，“殿下，皇後娘娘命我接公主入內用膳。”

    真是他的親皇嫂！須臾之間，偌大的花園空無一人……

    林馥見燕榕今日的反應，反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碧海城當日的那一次不愉快，她還能當燕榕是酒後失態，可是如今兩年過去，他還是這般隱晦地同她表明心思，小心翼翼地等帶著她的回應。

    她已經太久沒有考慮過男女之事，她沒有辦法回應他。想來昨夜六方鎖中的小心思，皇後又怎會猜不透。

    氣氛霎時有些尷尬，燕榕卻是道：“陪我去北辰宮走走。”

    “好。”林馥嘴上答應，心中卻是明白，北辰宮原是後宮妃嬪居所，而今早已廢棄，不知慶安王有什麽話要對她說。

    燕榕一邊走，一邊道：“你可曾記得我當日改良的火器。”

    “記得。”林馥自是忘不了碧海城水軍的威力。當日白水城一役，南楚水軍占盡優勢，這才摧枯拉朽一般長驅北上。彼時林馥也在懷疑，自己學了那麽多年的兵法韜略，為何在強大的熱兵器麵前不堪一擊？

    刀劍甲胄、近身相搏的時代似乎在漸漸成為過往，未來的戰場將是黑火藥大放異彩、神機器械層出不窮。

    “我此番逗留京中，皆因皇兄要建立神機營。”燕榕笑道：“從前為增強海防，戰艦多會配備火炮遠程射擊，然而操控的靈活度與精準性遠遠不足。”

    “除了殿下，倒是真找不出第二個能夠建立神機營之人。”林馥亦是知曉燕榕研究改造戰艦的本事，他一心撲在火器研究之上，大有如癡如醉之態。有好幾回點燃了黑火藥，炸得自己灰頭土臉，衣衫襤褸。

    “此乃機密要事，尚未告知文武百官，因而我也隻有暫時在宮中琢磨一二。”燕榕引著林馥來到北辰宮中，二人通過層層禁軍的查驗，這才徑直走入無人之境。但見宮中殿宇大都閑置，有幾間空屋落鎖。

    燕榕自懷中摸出一把鑰匙，一邊開鎖一邊問道：“你可知當今火器分為哪幾種？”

    “黑火藥極易燃燒，若在密閉的容器中燃燒則會爆炸。”林馥思索片刻，“因而分為燃燒和爆炸火器兩類。”

    “嘖！太傅果然見多識廣。”燕榕笑道：“正是縱火火器與爆炸火器兩種。”

    “南楚境內的火器以火毬為主，若是以投石車輔助遠投，則稱為火砲。”燕榕緩緩道來。

    這間屋子裏擺滿了製造火器的古籍，林馥順手取過一本書籍翻開來看，但見其上記載著火毬的配方：晉州硫磺十四兩、窩黃七兩、焰硝兩斤半、麻茹一兩、幹漆一兩、砒霜一兩……

    林馥忽然聽燕榕喚了她一聲，回頭之際，卻見那人左手執著一枚蒺藜火毬，右手握著一隻火折子道：“你可認得這個？”

    “殿下這是要引火自（屏蔽）焚？”林馥挑眉，卻被他逼到角落裏不敢動彈。

    “不是。”燕榕笑道：“當日你斷我雙臂，不如今日將欠我的債償還與我。”

    林馥愕然，燕榕怎麽如孩童一般須臾之間便翻臉了？她低頭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物件……蒺藜火球，乃是將三枚各有六個尖刺的鐵刃包裹起來，一旦爆炸，利刃橫飛、不死即傷，莫不是這人偏她放鬆警惕，要行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