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解連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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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凰兒今夜宿在坤明宮,林馥倒也沒有理由留下。可是因為常年宿在玄黃宮,一年到頭也很少回到府邸。

    林馥出宮之時,不由伸展開右手,裏麵是方才自六方鎖中掉落的絹紗。因她透過絹紗看到了隱約的字跡,這才不敢叫皇後也看到上麵的內容。而今展開來看,卻是一方小小的字條,上麵隻有十個字:

    風軟景和煦,異香馥林塘。

    林馥嗤笑,這莽夫何時也學著白麵書生的模樣,給女子遞送寫滿相思的錦帛?年少之時,她與姐姐曾經在列祖列宗麵前發過誓,既是生為管氏後人,便要世代終於北齊皇室,至死方休。

    而今管氏全族僅她一人幸存,她半生所願,便是守護著小主公和凰兒,不負全族所托。可那人要的是不問世事,在碧海城天高水闊。更為重要的是,他喜愛的是男子,她卻是個女子,他恐怕從一開始便找錯了方向。

    林馥歎息一聲,便見巍峨的宮牆之下立著一人,卻是早就在莊生天籟道別過的嶽臨江。林馥不動聲色地握緊小小的絹紗,卻是道:“你怎麽也在此處?”

    “我在等你。”嶽臨江道。

    “等我?”林馥詫異,“可是我犯下了什麽事,勞煩你這刑部尚書親自走一遭?”

    嶽臨江與她並肩而行,“這倒不是,我隻是聽說公主今夜同皇後在一處,猜想你或許要出宮。”

    “嶽大人能從公主的宿處推斷出我的行蹤,實在是佩服。”林馥笑道。

    嶽臨江亦是笑道:“太傅過獎,我聽聞北齊太子要入明城,不知太傅聽說了沒有?”

    “聽說了又如何?”林馥卻是無奈地笑笑。

    “林馥。”嶽臨江側目看她,但見她微微仰起臉,眼睛落在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麽。

    “聽聞你當年差一點就做了北齊的太子妃。”嶽臨江不急不緩,細細觀察她的神情,“而今故人相見,你心中難道一點波瀾也沒有?”

    “他已經成婚,而我也有我的仕途。”林馥抬眼看他,“我要波瀾做什麽?”

    嶽臨江倒是如釋重負,“你這樣想,我便放心了。”

    方才天子急召諸位眾臣入宮,卻唯獨不見林馥。嶽臨江思前想後,她畢竟是一個女子,當日又與那般身份尊貴的男子山盟海誓,怎能輕易忘卻?而今她已經是南楚國太傅,時時出入宮中,更是不曾離開公主身側半分,天子又怎會不防?

    可是因著皇後與林馥的姐妹之情,皇帝也不好貿然疏遠於她,恐怕會在北齊太子入京這段時間,暫時教太傅與公主分開。因此嶽臨江不過是站在宮外碰碰運氣,不想果真遇到了她。

    林馥又怎會猜不到皇帝的心思。皇後深夜見她,又對她說:“若是姐姐還想著他,我便悄悄放你回去。”可見皇後乃是背著皇帝偷偷見她,她又豈能因為曾經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教皇後為難至此。

    她要守護的女子,是曾經的北齊儲君,而今的南楚皇後,林馥又豈能因為自己的言行,教她與丈夫生分,陷凰兒於危險之中?

    “難道你打算這樣女扮男裝躲一輩子?”嶽臨江借著月色打量著她,“你的年紀不小了。”

    “嶽大人要做月老了不成?”林馥反是問他,“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又是嶽氏的族長,難道沒有被長輩日夜念叨著早日成婚?”

    “既然你我都是孤家寡人,不如湊合湊合,將婚書辦了,再將你的戶籍落在我嶽氏族譜之上。”嶽臨江試探道。

    “你知道,我的戶籍是假的。”林馥哪裏想到嶽大人這般深謀遠慮,隻是望著他滿是笑意的眸子,他雖然在笑,可那笑容之中沒有半分戲謔。

    “你也知道,我還有個姐姐是已故的南楚太後。”嶽臨江道。未待他娶親,太上皇便頒布了《一妻令》,明城貴胄一片鬼哭狼嚎,高呼日後再也不能三妻四妾。

    其實嶽臨江對三妻四妾並沒有興趣,他一直想要將那眼中釘的同父異母兄長趕出明城,為自己奠定家主之位,然後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將百年不衰的嶽家發揚光大。

    對於兄長嶽臨淵,他素來是下手準、狠,將他送到遙遠的東南,此生再無機會同他爭奪族長之位。隻是待他接手了兄長從前的事務,便漸漸發現了些秘密。譬如父親從前瞞著他的……嶽太後的身份。甚至是每半個月,都有一個叫林馥的男子與太後傳書。

    待到慶元王登基為帝,其妻遲悅為後。皇後與林馥的聯係更是未曾間斷,嶽臨江從前在大理寺任職,而後又調往刑部,天生的敏感教他覺著林馥實在不是凡俗之人。一番暗中調查,卻查出了北齊管氏唯一幸存的骨血。

    他起初隻是惜她之才,待到兩年前見到此人,他便再也沒有辦法躲在陰暗之處偷窺於她。這世上怎有這般堂堂正正、凜凜冽冽的女子。騎射之術不輸武狀元,為政之才不輸丞相,可她卻退而求其次,每日在玄黃宮教授小公主讀書。

    有一次他與她同席飲酒,但見她酒後容顏明媚,白皙的臉上泛著桃花一的色澤,教他心猿意馬地看了她許久。他知道她曾與北齊太子有過一段過往,而今更是緊閉心扉容納不得任何人。他本想慢慢地親近於她,再將心事付與她知曉,可是今夜出了狀況,他便等不得了。

    嶽臨江從來沒有想到,即便是慶安王並不知曉她的女兒身,也能那般旁若無人地迷戀著她。他對她超乎尋常的關注和親近,教嶽臨江坐立難安,若是他今日再不說出來,難保不會被被人捷足先登。

    可是他方才已經將話挑明,她卻仍然不肯表態,嶽臨江頓時覺得心裏沒有了底,“你覺得我的建議怎樣?”

    “很好。”林馥道:“可是你我皆為男子,又怎能公然約以婚書?”

    嶽臨江聽明白了,她不會放棄她的仕途。

    “你以女兒身入仕,乃是欺君罔上。”嶽臨江道:“難道你就打算這樣一輩子?”

    林馥隻覺得頭疼,她著實沒有想過是男是女的問題,至於是否要一生為官,燕榕曾質問過她,而今嶽臨江也要這般問,當真教她無法回答。

    嶽臨江見她舉棋不定,卻是道:“北齊太子離京之後,你給我一個答複可好?”

    “如此也好。”林馥答道。她與遲琰之自從贏都一別,便再未相見,就連齊楚戰於白水城之時,她依舊是站在慶安王身後,與遲琰之為敵。

    若是而今相見,他恐怕是恨著她的。可是她又何嚐不恨他,父母之仇、長姐之死,她絕無可能再與他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