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明城春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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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試監考、評閱的官員,考試期間都須居住在宮中,為的是公平公正,杜絕舞弊。可大多數學子的字跡還是會被國子監的官員一眼識出。為了避免國子監偏向世家子弟,並給予寒、士族同等機會,所有考卷須重新謄抄一遍,再交由上級官員批閱。
可字跡雖然變了,有總有那麽一兩個拔尖的學生,文風自成一派,一眼就能識得。譬如林馥手上這一篇,乃女學之中堪稱一甲的好文章,這等剛正凜冽,直言不諱的文風,恰好與前些日子流傳在京中的檄文十分相像。考官自是窺探到了其中奧妙,也不好擅自作主,隻得呈予主考太傅過目。太傅讀了一遍,卻是決定列為女學前三,直接交由天子定奪。
天子坐在坤明宮中,抱了皇後在膝上,下巴支著她的肩膀道:“阿吾喜歡哪一個?”
皇後蹙眉凝思,“夫君為難我了,後宮可是不得幹政的,若是教父皇知曉,定然饒不了你!”
“此時倒是乖巧聽話了?”他貼著她柔軟的肌膚,低頭在她圓潤的耳垂輕輕一吻,“每日坐在屏風後聽政的,不是我的阿吾還能是誰?”
皇後便掩唇笑出了聲,“夫君想要提拔寒族官員,可世家子弟中也有幾個不錯的,夫君可是覺著難以抉擇?”
“是。”天子低聲道:“寒族子弟大都是後起之秀,不及世家那般枝繁葉茂。縱是我留得狀元之銜,給予高官厚祿,寒族子弟的為官之路未必一帆風順。而士族盤根錯節,扶也不是,壓也不是。”
“我猶記得夫君當日最看重甄猷前與葛平,想來你心中更偏向寒族。可他們也是從七品官員做起,這兩年才開始升遷。”皇後道:“唯有一人破格晉升,便是林姐姐。”
“她光芒太盛,難以遮掩。”天子抱緊懷中的皇後。
“姐姐很辛苦。”皇後覺察到他的苦惱,軟綿綿地往他懷裏鑽,“說來都怪我……若不是我,她也不會孤身一人、如履薄冰。”
“不是阿吾的錯。”他將她抱得愈緊。
“她因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同唯一可以庇佑她的遲琰之一刀兩斷。”皇後輕輕伏在他的肩上,“可若不是林姐姐帶著我死裏逃生,我又怎會遇到夫君……”
林馥官拜太傅那一日,曾請求他單獨覲見。天子居高臨下地看她,她亦無所畏懼地與他對視。
她緩緩彎腰施禮,而後道:“臣不想做太傅。”
天子以手指輕輕扣於長案之上,發出輕微的“咚咚”聲,一品之職乃是無數官員終其一生的夢想,這女人竟然還不知足?若非阿吾日夜思念於她,他又豈會放任林馥入宮?
“陛下有開天辟地之野望,我有拜相輔國之奇才。”林馥大膽到令天子側目,“陛下何不聘我為相?”
且不說南楚沒有女子拜相的先例,林馥根本算不得紮根南楚之人。她肯留在此地皆因他的阿吾,輔國之任又豈能交予她手?
“丞相有輔佐天子之責,你要輔佐的是哪一人?”他不緊不慢地問。
“丞相之職並非輔佐天子一人,而是佐天子,總百官,治萬事。不論身處何地,不論禦座上的君主是誰,都應保得江山萬裏、盛世不衰。”林馥如是答。
“你的意思是,你今日能輔佐我,明日便能易主?”天子忽然發難。
“是,臣今日能輔佐陛下,明日便能輔佐陛下的儲君。”林馥又答。
她很聰明,可未必能用。正因知曉她同北齊太子的過往,他才不敢貿然教她掌握實權,甚至對於慶安王親近太傅的行為,他亦有幾分默許。林馥畢竟是個女子,待她遇到了命中注定的男人,經曆了一番生兒育女的痛苦與愉悅,便會遮去鋒芒,本本分分留在明城。
可南楚早有完善的官員體製,他又豈會因林馥的一番空話而給予她高位。她想要的自己去爭取,他既不會施以援手,也不會放任她不管。而今兩年過去,她將凰兒教得很好,戶部的事情也處理得不錯,甚至解決了一些他不好表態的棘手問題。待到春試結束,新的官員容納到朝政中來,也該將林馥調任至更能彰顯她能力的位置。
天子甫一低頭,便看到懷裏的阿吾抬眼望著他,她的聲音又軟又甜,一如少女之時的模樣,竟是多年也未曾教她他聽厭,“夫君有主意了?”
“沒有。”他低頭親吻她柔軟的唇角。
“學子們都是憑考號入場,陛下喜歡的文章,必然是最好的。”皇後眨了眨眼,“至於何人奪得頭籌,名次如何評定,陛下又何須一一交代,不如交由臣子們去揣摩吧。”
“還是阿吾最懂我。”案上的試卷還沒看完,他便沿著她的側臉一路親吻,直吻得懷裏的女子“嚶嚶”地喚出了聲,柔軟的唇瓣溢出細碎的喘息,“夫君……夫君……臣子們還在外……等候。”
他埋首於她胸前半掩的雪白,“教他們去揣摩罷。”
她攀著他頸項的手漸漸綿軟,“夫君……你這昏君。”
及至天色漸晚,坤明宮裏終於送出了聖上親閱的三甲試卷。眾官員手忙腳亂地核對考號,爭相揣摩陛下的喜好。策論第一的試卷,毫無懸念的是考號零零一的學子。縱是有各種舉措防止舞弊,考官為學子編排考號時,還是動了手腳,將國子監的學生按照一至三百編號,因而三甲既定,單從考號便可猜到大致。譬如這零零一號乃是國子監最優秀的學生、工部尚書楊誌勇的侄兒楊雲帆。
可是這榜眼,卻是天子直接從女試中挑出來的,考號三百五十九號,看來是個京中貴女。探花郎考號四百開外,顯然不是京城人士。
待到查閱原卷之時,卻是教一幹考官看傻了眼。這三百五十九號名曰陸景岫。縱是不曾認得此女,卻有不少人看過她為兄鳴不平的檄文。一個寒族出身的女子,並未受到過國子監的正統教育,隻在女學念過幾年書,便考到了春試第二名的成績。顯然在天子眼中,國子監的學生甚至不如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天子的每一道政令、每一道口諭,甚至每一句話都有深意,聰明些的官員總能早早得揣摩聖意,蠢笨些的便抓耳撓腮,急得團團轉。
放榜當夜,正在刑部受審的國子監祭秦安年得知此噩耗,高呼一聲“我命休矣”!竟是自絕於獄中。
次日一早,禮部尚書親安良利用職務之便賣官鬻爵、收受賄賂的貪腐大案由刑部尚書主審,十餘名官員牽涉其中,一並問罪。
可百姓對貪官興致不高,各個堵在禦街兩側,欲一睹這位女榜眼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