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偽善者

    她是路西法家族的人，亞洛斯十分肯定，整個世界也隻有這一家姓路西法。

    這個姓氏是怎麽得來的，也許隻有他們自己清楚。

    路西法一家是奧古斯汀大陸名氣最大的自由暗殺世家，不僅被強權當做最鋒利的刀刃，就連再普通不過的平民也多多少少聽聞過這個響亮的姓氏。家族中個個都是暗殺界精英，他們以殺人為生，接受委托，暗殺目標，獲取報酬，下手幹脆利落，不留痕跡，恪守職業準則，絕不泄露委托人的信息，因此在眾多暗殺家族中脫穎而出，一家獨霸，不歸屬，不臣服，不依附，獨自屹立於眾國家權力所及之外，和外人的聯係隻有殺人生意，政府更是主要客源。盡管如此，路西法家族並不是一有委托就會接受，他們隻接受那種難易度適中的委托，太過容易或者太過冒險的委托，他們不屑於或者不願意接手。作為強大的魔導士，他們做有分量的生意，作為買賣性命的商人，他們做劃算的生意。不過也多虧他們的高傲，那些名氣不如他們響亮的暗殺者才有生意可做。而他們的樣貌，不管真實與否，隻有與之做過交易的人見過，也許是出於忌憚，竟沒有任何人外泄關於外表的情報，這也導致了這個家族的神秘性。

    殺人本來是違法買賣，卻並未被製止，一方麵是因為路西法家族的確強大，難以與之為敵，另一方麵，有了這個隻講生意不講情麵的強大殺手家族，對於各個國家的權貴來說，無疑是多了一個除掉對手的籌碼，而這個籌碼，於己於敵，不失偏頗，但凡出手，萬無一失。既然難以鏟除，那倒不如置之不理，既能省去多餘的傷亡，又能通過委托而為己所用，各國這才都默許了路西法家族的顯赫存在。他們的這種地位，宛如不涉政治的政治兵器，盡管在奧古斯汀大陸取得不可替代的一席之地，卻還是難以避免時不時被上門找麻煩。

    不過他們家族卻不是縮頭烏龜，奧古斯汀大陸在中古時期被三王瓜分，加爾菲德、列斯敦、伊萊三國並立，路西法家族坐落在加爾菲德境內，宅邸位置公開，對手但凡上門挑戰，都要先過第一關——穿過包圍整座宅邸的結界，之後過第二關，由看門魔獸與之戰鬥，勝者，才有資格繼續挑戰，隻不過，至今，那些實力足夠穿過結界的挑戰者，還沒人能夠過得了第二關。此外，路西法宅邸雖然坐落在加爾菲德境內，卻並不會為此便偏向加爾菲德一絲一毫，做生意，該收的報酬照樣會收，要殺的人也必然會殺。

    然而事實上，絕不偏袒，這個詞果然隻是世人傳說罷了。生於黑夜的族群必定會與同樣生在黑暗中的族群攜手並肩。盡管某些東西，他並不是很清楚，隻是曾聽父親說過幾句，還未能夠等到父親全力傾授，但他依舊覺得，父親與路西法之間會有絲絲縷縷的聯係。

    亞洛斯躺在剛換了潔白床單的大床上，濕透的衣服已經被管家雷溫換了下來，外麵的雨還在下著，擊打著玻璃窗，發出清脆有力的聲音。

    他突然冷笑一聲，“哼，路西法……”在黑夜潛行的暗影，竟也能夠承受白日的光亮……但是終究無法接近太陽所在的地方。

    一陣沉默之後，他的眉頭緊鎖又放鬆，“原來冷血動物也會救人啊……”亞洛斯輕輕舒一口氣，閉上眼睛，語氣中透著明顯的嘲諷。

    他突然眨了眨眼，目光模糊，“我為什麽要想這些？隻不過是一麵之緣，明晚還得去參加溫卓伯爵的舞會……離沙曼那麽遠……得好好準備準備……”

    “洛，”雷溫沒有敲門，“到休息的時間了。”亞洛斯沒有回應，隻是微笑著看著瘦高的管家輕輕闔上房門。

    亞洛斯的母親在他出生後就不幸去世了，從那時起，年僅十歲的雷溫就一直陪著他。而從他五歲時父親在車禍中喪生開始，亞洛斯便不顧一切地接管了這個曾經溫馨的家，成了當時最年輕的公爵。一個五歲的孩童，再怎麽成熟，如果沒有一個得力的手下輔佐，根本不會擁有今天的一切。雷溫，便是那個願意為主人赴湯蹈火的棋子。

    雷溫陪伴主人最久，從他也還是個幼稚的孩子起，他就已經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盡心盡力，看著小主人一點點成長到現在的模樣。這種長久而忠誠的陪伴，對於亞洛斯來說實在難能可貴，在他的撒嬌與強硬堅持下，雷溫稱他為“洛”，幾乎與他平起平坐，因為亞洛斯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他視為低賤的仆人，而是當作值得依賴的親人。

    窗外的黑暗越來越濃了，亞洛斯把側臉貼在白色床單上，嘴角微微上翹，他想伸個懶腰，卻一眼瞥到了戴在手上的戒指。

    他頓了一下，抬起手來，認真地注視著切割整齊的藍寶石，寶石發出的光彩映在他的瞳中，和他的瞳色融為一體。

    他呆呆地看著這枚戒指，父親經常說過的話回響在耳邊……

    “我們身在結界之中，就要有身為最弱種族的自覺……這是一種保護，也是一種屈辱，戰敗的屈辱，軟弱的屈辱……人類在其他種族的利益縫隙中苟延殘喘，如今卻滿足於這狹小的天地，不思進取，在類似於永恒的軟禁中相互爭奪，奪來的東西往往再被奪走，世間的利益就這樣一直循環著，終於，奧古斯汀大陸歸為三國，而其他種族也看夠了我們的笑話……”

    “天使，天之使徒，不論對錯，長矛永遠刺向惡魔；惡魔，惡之魔鬼，世俗稱號之下的本性亦邪亦正；精靈，萬物精魄，元素之主，聯盟魔族對抗天空；亡靈，靈魂不亡，倚暗而居，亡靈之地，天使之下，遮天蔽日，得光遂死；獸人，既獸既人，人麵獸血，獸性殘存；矮人，輕捷靈巧，刺客之國，刀鋒隻指敵人；巨人，身形威壯，力大無窮，火山之地，地廣人稀；人魚，海之王者，音律之國，單體繁衍，生生不息；人類，弱而長存，結界之內，三分天下，劣性難除，終成隱患。”

    ……

    他喃喃地重複著腦海中的一字一句，聲音很小，但很清晰，父親畢生的理想，不隻是讓加爾菲德變得富饒，也不隻是走遍奧古斯汀大陸，而是打破結界，去看一看傳說中的非人類種，也許，當人類重新融入世界之後，結界內的軟弱無能會漸漸改變。

    過去的七百年間，九大種族之間爆發過大大小小的戰爭，當然也有相互交好的盟國，然而，人類種在九大種族裏卻是魔力最弱的種族，幾乎輸了所有的戰爭，然而人類卻沒有滅亡，是因為其餘八個種族在如何處置戰敗國上產生了嚴重的利益糾紛，誰都想要最大程度地利用人類，但誰都不願意擔負毀滅人類的罪名，於是各個種族的最高領導者達成了協議，共同創造一種強大的結界，將人類與世界隔離開來，剝奪人類的記憶。人類無法與外界取得聯係，而其餘種族可以在必要情況下與人類進行主動的聯係，在這個結界內，人類不受其他種族的威脅，是絕對安全的領域，這種結界，算作是其餘八個種族保護人類的手段，也是人類作為最弱種族的屈辱。

    這樣的結界已經持續了百年，其間不乏有想要突破結界一窺其餘種族的能人異士，卻都以失敗告終，結界匯集八大種族的力量，堅不可摧，除非借助外界力量，否則人類將永遠處於軟禁之中。

    然而，人類在結界之內並沒有安分生活，而是在一次次內戰後，奧古斯汀大陸最終被分成了三個國家，也就是現在的西之加爾菲德，北之列斯敦，東之伊萊。當人們懂得珍惜來之不易的和平時，蛆蟲卻由統治階級滋生，加爾菲德尤其嚴重。

    他迫切地想要改變，他已經快要受不了沙曼的空氣，但卻無從下手，國家的黑暗已經根深蒂固，一人之力寡不敵眾，除此之外，他也想去看一看結界以外的世界，隻不過這個願望，怕是難以實現了。

    夜色越來越深，亞洛斯無力地放下抬起的手，臉頰陷進柔軟的枕頭，緩緩地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