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誘餌

    亞洛斯迅速冷靜下來，將心中的疑惑狠狠壓下去，幫助雷溫控製著貝斯。“冷靜點兒，我們都不相信會是日照，也有可能是別人冒名登記，或者是有意栽贓，我們不能急著下定論。”亞洛斯還是往常那個亞洛斯，盡管還對她抱有戒心，但在同伴迷惑之時，他也會出手相助。

    貝斯聽到之後，漸漸冷靜下來，低聲回應，“抱歉，我有點太激動了。”她再次低下頭，像犯了錯的孩子，亞洛斯表示理解地拍了拍她的頭，然而他努力擠出來的笑卻有些難看。

    “你先回去吧。”亞洛斯側頭對雷溫說道，雷溫恭敬地行禮之後，轉身出了圖書館，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守墓人將登記冊放回原處，和亞洛斯打了聲招呼之後也離開了。

    貝斯瞥了瞥雷溫離去的方向，睫毛忽閃，半冷地低聲問道，“他不保護你嗎？”

    被問到這個問題的公爵淡然一笑，像是在訴說著最為自然的因果，“雷溫並不擅長攻擊魔法，相比作為戰鬥力來說，他更適合做一個細心的管家。”

    “這樣啊……那我來作為戰力保護你算了，條件不多，包吃就行。”從僵死狀態逃離的毒物漫不經心地看著他像是嗆到蒼蠅的反應，不由自主地輕笑出來。

    兩人前腳剛踏出圖書館的紫色大門，一把飛刀忽地刺入亞洛斯腳邊的草地上，他本能地將身邊虛無的幻影扯到身後，警惕地環顧四周，發現沒什麽異樣之後，才慢慢鬆開手。

    “剛剛好像有人說要保護我來著……”亞洛斯哪壺不開提哪壺，裝出一副想不起來的樣子，果然，收獲了貝斯數枚白眼。

    “先別管這個，快看，刀上麵有紙條。”

    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亞洛斯將紙條折起來收好，公爵與毒蛇的心裏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看來要在這裏待到晚上了，先找旅店休息休息吧。”亞洛斯走在前麵，一點都不悠哉，他不得不保持貴族應有的風貌，事實上，他也早已習慣了。

    周圍的商店還真的不少，以沙曼為中心的城市圈輻射到了這裏，也算是比較繁榮的小鎮，再加上有皇族公墓和國立圖書館，更添了幾分複古莊嚴的氣息。從天際吹來的風掀開夕陽，輕吻少年映紅的發絲，天藍瞳眸在烈火般殘陽的照耀下，染上了虛偽的熱情，眼底的狡黠也妄圖掙破公爵名號的束縛脫韁而出，然而，他始終無法成為那個曾經活潑的孩子。而他身後跟著的黑暗人偶，宛如隨時都會消散的白砂，銀發太過亮眼，看得太久，眼前的少女像是虛無縹緲得隻剩幻影，她走路沒有任何聲音，沒有腳步聲，也沒有呼吸聲，就連心跳的聲音也極其低沉，如果她的家人還在世上，那她隻是一個上了發條的人偶。這個危險的人偶，在失去近乎一切之後，依舊是一條隱患極大的毒蛇，畢竟她才是黑暗世界最危險的住民。

    沒走多久，他們就找到了一家不錯的旅店。一進門，也不管什麽形象，亞洛斯就睡倒在了床上，柔軟的金色發絲散落下來，貼著潔白的床單，身心俱疲的公爵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在一個殺手麵前卸下了貴族包袱。

    “你不餓嗎？”貝斯自然是忙著填飽肚子，她看到亞洛斯一進來就睡死在床上，根本沒有要起來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他艱難地抬頭，掃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僅僅是一些幹麵包和牛奶，“沒食欲。”幾秒的沉默之後，他又艱難地重新躺好。

    “怎麽？胃這麽叼？”貝斯斜睨了他一眼，諷刺地說，“知足吧，這對普通人來說，已經不錯了。貴族總是貪得無厭，溫卓一定也是這麽想的吧。”亞洛斯被狠狠奚落，雖然心裏不滿但又沒力氣吵架，隻好裝作什麽也沒聽見。她繼續沉靜地說著：“舞會上死的人中，有一位男爵，一位子爵，這兩個人被邀請，是因為辦案昏庸，聽溫卓說，他們甚至連現場都不去調查就隨意結案。其餘的死者，生前都曾大量受賄，並且曾進行過黑市交易，有的富商靠著販賣人體髒器起家，有的則操縱地下拍賣場從中漁利。溫卓活著的時候，曾對我說，他最恨貪得無厭、左右權力、明明除了血統以外任何能力也沒有卻占據著高位的人，貴族也好，富商也罷，他說他想把他們打掃幹淨。溫卓曾經被別人踩在腳下，他懂得什麽是天堂，什麽是地獄，之後他做了伯爵的仆人，由於這家貴族沒有子嗣，便讓表現最好的溫卓繼承爵位。所以，他委托我時，我很快就答應了，反正都是些腐臭的老鼠，遲早會被打掃幹淨。”亞洛斯枕在胳膊上，靜靜地聽貝斯說完，“那我呢？我也被邀請了。”

    “你是我拜托溫卓請的秘密客人，正常來說，外人並不知道你出席舞會。如果不請你過來，現在的我就沒有合作夥伴。而且，我想從你身上找到還沒有被貴族生活腐蝕的那部分。”威脅的藍色從貝斯眼中射出，在這冷漠的人間，貴族冷漠地注視著人民，而她冷漠地注視著貴族，四處掠奪或者鮮活或者腐臭的生命，不具備貴族血統，卻行走於無人能及的縫隙。

    亞洛斯無言以對。她說得很對，他無話反駁。也許是太久沒有活動筋骨，下午的疲勞讓他有點撐不住，然而她卻像沒事兒一樣，難道是因為嚴苛訓練的結果麽？該死，為什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貝斯吸吸鼻子，走出房間。等她回來的時候，手裏已然多了一籃蔬菜和肉類。旅店房間自帶廚房，她走進去之後就將房門反鎖。亞洛斯艱難地起身敲門，她都不開，他無奈隻能躺在床上休息，心裏有種莫名其妙的失落，她這是，生氣了麽……

    天黑了，房間裏被食物的誘人香味充滿，空氣十分安靜，沒有點燈，睡眼朦朧的亞洛斯迷迷糊糊地看見貝斯朝他走來，看了他一眼就離開了，他和自己的睡意抗爭了許久才慌忙追了出去，而映入眼中的，卻是一灘血跡。

    來到沙曼已經有幾天了，穢渺卻依舊對這裏感到陌生。和他想象中的首都不同，沙曼並沒有摩肩接踵的繁華，也沒有寸草不生的荒涼，相對於南城而言的確是先進了不少，但也沒有達到理想的地步。沙曼的天空難得蔚藍，透過讓人目眩的日光，能夠捕捉到幾隻飛鳥的影子，在平坦道路兩旁的樹蔭下，也偶爾有小孩嬉戲玩耍，對於穢渺這樣一個一直生活在農村的孩子來說，沙曼的確給了他足夠的新鮮感，街坊整齊規劃，小道縱橫交錯，形形色色的商販和行人，隨處可見的高級府邸，還有屹立中央的城堡，他像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對整個未來都充滿好奇，然而他總是覺得有那麽一點奇怪的地方，不知為何，首都仿佛被一層微妙的灰色氛圍籠罩著。

    穢渺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這裏他誰都不認識，該到哪裏去找老師呢？“咕咕咕——”他尷尬地笑笑，還沒找到老師呢，肚子倒又餓了……真是沒辦法呢……穢渺拖著饑餓的肚子走進街邊的店裏。

    “你有沒有聽說啊？那個溫卓伯爵可真是膽大，借著開舞會的名義請了殺手殺了全部的客人！不過他最終還是自殺了……”

    “那也是被逼的吧！誰讓他殺的人中有兩個米拉一派的貴族呢，這不是等於損害米拉的利益嗎？溫卓沒膽量邀請米拉，他這樣也隻是想削弱米拉的力量，結果呢，死的兩個貴族又被他們的兒子繼承爵位，力量沒削弱，命倒是丟了！”

    “就是！三大公爵中就數米拉最為可惡！一個女人，把加爾菲德攪得天翻地覆，看看我們現在的日子，大不如從前！胖子米歇爾有米拉護著，算是個擺設，剩下那個羅倫羅爾啊，別看他年紀輕輕、溫文爾雅，竟有能力鎮壓整個加爾菲德地下勢力，誰知道他心裏打得什麽算盤！反正啊，這三個沒一個好東西！”

    “是啊是啊…隻要有貴族的存在，我們就不得安寧………來，喝酒……”

    穢渺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聽著鄰桌大叔們的對話。此時，他們的話，在這位天真牧童的心裏，悄然蕩開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