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純白之刃

    盡管在布萊恩領地換了幹淨的衣服，但貝斯還是更加喜歡那件黑色的鬥篷，寬大而陰暗，能夠遮擋一切視線，將身體藏在其中，帶來無上的安全。

    到達安迪領地之後沒多久，她就遇到了預料之中的對手。

    周圍的氣氛在七人相遇的瞬間緊張了起來，空氣十分壓抑，兩隊人馬神情嚴肅，劍拔弩張，明明在人數上處於絕對劣勢，而銀發黑影這邊的勢力貌似更加尖銳淩厲，帶著痞痞的不良風範，絲毫不在意對麵黑壓壓的軍隊。六位身材高大的健碩男子不由分說，包圍起單薄的身影，貝斯摘下寬大的黑色帽子，隨意掃視一圈，嘴角帶著調皮的笑，然而對視的那刻，六人心裏不禁“咯噔”一下，冰藍色的無盡黑暗，深沉卻又刺骨的寒意，雖有滔天戰意卻出奇地冷靜，冷冰冰的火焰在灼灼燃燒，殺氣蔓延，漸漸充斥很大一片範圍，周圍的空氣好像變得特別模糊，慢慢地，甚至出現了氤氳的灰黑色，而她的眼底就像是幽深的黑洞，根本看不見底，根本無法摸透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然而，她再怎麽強大，也隻是孤身一人，必須同時麵對六個強壯的魔導士，隻要配合精妙，勝利不在話下。而且，她的兵力明顯很少，拿下這場戰役毫無懸念！唐恩，海登，勞倫斯，連哲，古艾斯，安迪圍著貝斯成一圈，蓄勢待發。

    七人靜靜地、靜靜地一動不動，誰也不想打破這詭異的靜謐，像是七尊死的雕像一般，就連呼吸都被死死屏住，無風無沙，刺客的視線穿過時空，肅穆地看向遠方的虛無，冰藍色漸漸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白霧，朦朧飄渺。氣氛還是安靜得可怕，這樣的死寂，讓安迪覺得這個世界就這麽被定格了，靜止在這一刻，不管是什麽東西，都停止了它的運動，絲絲麻麻的冰涼寒意如細細的長針刺穿皮膚流進血液淌遍全身，而她的眼神也突然變得猶如刀片般鋒利，直直切割著這個定格的空間，安迪仿佛預見了自己的死亡，在被寒冷吞噬殆盡之後，自己被撕裂成了幾塊，碎屍緩緩掉落在地麵，像是被刻意放慢的慢鏡頭一樣，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

    太安靜了。安迪甚至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沒有絲毫真實感，明明想動，卻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束縛著一動不敢動，好像隻要動一下，就會踏進冰冷黑暗的棺材。

    傍晚時分，西邊遙遠的地平線處掛著一輪巨大的夕陽，羊毛般舒卷的雲朵鋪天蓋地地向那輪火光靠近，像是飛蛾撲火，義無反顧，仿佛隻有忘我地擁抱它，才能得到永恒的救贖。半邊天空被映照成血紅，夕陽的光輝為銀色渲染上了一層柔和的橘光，中和了她毫無生氣的冷色瞳孔，如果現在亞洛斯在的話，他一回頭，一定會呆呆地看著殘陽下的靜謐容顏，恍然不知現世，麵對美得不可勝收的悲傷，他絕對會用盡一切力量去守護，也不管回報他的究竟是感激還是冷漠。然而，這一切的美麗，在他們看來，都不過是瘋狂的前奏曲。

    有時候，安迪覺得，命運真的是早已安排好的。而命運，也會那麽突然地來到他麵前，朝臉上狠狠扇一巴掌，然後他就突然想起了不應該忘記的某個畫麵，緊接著被洶湧的失落和孤獨吞滅。這個時候，他醒了，但是，也遲了。

    父親參加了溫卓伯爵的舞會，被她殺死了。棺材裏躺著的那個撫養了自己二十年的男人，就那麽悄無聲息地帶著脖頸處一個完美的切口和沒來得及的半聲歎息入了土。留下當時在教堂睡迷糊的他一邊被古老的彩色玻璃包圍著一邊頹自哭泣。

    而這時呢。他找回了那同樣的感覺。陰森恐怖，無可奈何。

    安迪顫抖著瞳孔瞅了瞅貝斯。貝斯還是一動不動，隻是她的身體出現了一些細微的變化，黑色披風遮蓋的身體慢慢地變得透明晶瑩，空氣自由穿透過她的身體，到最後，她就像是消失了一樣，看著她身上發生的變化，盡管其他人也十分緊張，但是，氣氛卻沒有絲毫的鬆懈。

    在那若有若無的虛影一閃過後，六人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消失了！她竟然消失了！她的職業是刺客！完全看不見，無法捕捉。經驗不足的勞倫斯和安迪不免有些緊張，額頭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此刻他們神經緊繃，所有感官都被提升到了極限，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捕捉她的蹤跡。

    盡管刺客通用技能空間匿影能夠維持隱身的三十秒很短，但是對於在不到一秒就能夠做出許多動作的刺客來說，這三十秒的時間已經足夠了。

    在貝斯突然隱身的一刹那，他們身後的軍隊也將這視為開戰信號，嚎叫著衝殺向對方。而貝斯這邊的軍隊明明更加劣勢，本來數量就少，兩隊人馬相融合沒多久，就被繚亂的身影吞沒，軍隊的吼聲卻意外地驚天動地，此起彼伏，士氣前所未有地高漲，貝斯滿意地勾起嘴角，冰藍色雙眸中戰意洶湧。麵臨的情況越凶險，敵人數量越多，她就越是興奮，挑戰越大，她能發揮出的潛力也就越大。戰場就像是她的家，隻有在血拚廝殺的時候，她才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適快樂，簡直就是在享受那種瀕臨絕境的危險，享受充斥血腥氣味的屍體遍野的恐怖景象，就像她離不開毒藥一樣，她也離不開殺戮。

    在空間匿影持續到二十秒的時候，聚精會神的六人突然感覺到陣陣真實的寒氣，就像是突然跌進了萬年冰窖，黃昏時的初春本就寒冷，突然冒出的寒氣更使得周圍的溫度急劇下降，就連最寒冷的冬天也不過如此，這裏的寒冷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是真的冷，嘴裏像是被塞滿了冰渣，牙齒冷得直打哆嗦，張張嘴就能哈出一團白霧，勞倫斯穿得比較少，他的眉毛已經開始結上晶瑩的冰霜，在棗紅色毛絨外套的映襯下，濃眉大眼的他看上去就像是聖誕老人一樣。

    一道亮光閃過，安迪難以置信地擦擦眼皮涼涼的眼睛，其餘五人也驚愕地立在原地，一位雪白雪白的少年就那麽寒冷地出現在那裏，發色、皮膚、長袍，包括它手中細長的雙劍，都是白得發亮的毫無瑕疵的雪白，他舒展身軀，像是沉睡了很久的惡魔慢慢蘇醒，少年纖瘦的骨架扭曲到不可能的程度，日光從他脖頸前穿過。

    基爾身材勻稱，一眼看上去隻是普通的白白的善良少年，還帶著幾分天然呆的乖巧，他眨著大大的冰藍色雙眼，就那麽無害地看著他們，帶著三把菱形晶瑩冰劍的尾巴搖來搖去，一雙精靈長耳上覆著雪白的柔軟碎發。純白色的披風之後，隱藏著依舊處於隱身狀態的貝斯。

    細長的雪白雙劍上沒有多餘的裝飾，隻在劍柄處有淡藍色的花紋，基爾握緊長劍，向安迪衝了過去。魔獸的速度不容小覷，基爾的速度甚至和貝斯不相上下。在基爾前衝的同時，隱身的貝斯也隨著基爾向前衝，“鏘”地一聲，雪白長劍和安迪迅速拔出的長劍相撞，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在遠不如自己強壯的少年麵前，安迪覺得承受它的攻擊竟有些吃力，首次的碰撞隻是試探，安迪竭力抵抗，但他的身體已經出賣了他，剛剛的接觸中，基爾占了上風，地麵上赫然有一處淺淺的印痕，那是安迪微微向後退的證據。

    而貝斯在整個過程中都躲在基爾的身後，悄無聲息地從右腿的武器帶上迅速抽出了一根細長的銀色毒針，捏在食指和中指之間，騰空躍起，繞過基爾，在空中前翻的過程中越過安迪的正上方，看準安迪的脖頸之時，將手中的銀色毒針迅速插了進去，正在與基爾對峙的安迪全身猛地僵硬，毒液迅速擴散，他的瞳孔也完全僵住，再也沒有恢複過來。貝斯還沒有落地，隱身時間已經到了，她突兀地現身，手裏捏著拔出了的銀針，安迪僵死在原地，雙目無光，嘴唇已經發紫黑色，沒有了呼吸。

    “你和你父親一樣沒用呢……”貝斯回想起當初在舞會上的時候，隻是匕首一揮，人頭落地。

    剩下的五個人怔怔地看著一動不動的安迪，聽著貝斯不屑的評論，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眼前的狀況，就要應付她接下來的攻擊。就在他們關注基爾的那一瞬間，安迪被殺了。

    貝斯一落地，基爾就擋在了她的身前，雪白的頎長身影完全擋住了裹著黑袍的銀發少女。貝斯踮起腳尖，伸長手臂拍拍基爾的頭，揉了揉它毛茸茸的雪白碎發，基爾轉過頭來，對著主人，看著她溫柔的笑容，銀虎一本正經地點點頭，白發被蕩出一圈清新的冰雪味道。

    基爾不會說話，卻能聽得到，他的體內有主人賜予的血液，無需語言也能進行溝通。

    基爾，你留在這裏，我去軍隊幫忙。注意安全，如果遇到危險一定要馬上回來。

    短短五秒鍾的交流過後，兩人各自行動起來，貝斯朝著軍隊戰鬥的方向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趕去，“嗞啦！”一聲，一顆雙目圓睜的頭顱滾落下來，脖子上的血口血漿噴湧，她身後的士兵大口大口喘著氣，癱坐在地上，如果不是貝斯趕來救他，他恐怕就被從背後偷襲了。他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貝斯就衝向另一邊，再次手刃敵方頭顱，騰空翻轉的過程中，銀色毒針四處飛散，根根刺入要害，轉身之際順手挖出敵人的喉嚨，用比匕首還尖利的指甲刺入心髒，手刀裹著風劈裂脖頸，暗器用完了，就用冰元素、火元素和雷電元素來製作鋒刃，霎時間，本就激烈的戰場又添一片血海，藍色、紅色、橙色、銀色、紫色在半空中不斷炸裂紛飛，光芒絢爛，敵人的數量急劇減少，而她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氣氛。在以往，進行任務時，目標一般是一個人或者幾個人，少數才有大規模的敵人，而現在，遇到她最期待的情形時，竟然控製不住身體的興奮和喜悅。冰藍色的雙眼閃著嗜血的光芒，對殺戮的喜悅和對鮮血的渴望在她眼裏暴露無遺，灼灼燃燒，黑袍長發不斷隨旌旗翻卷，血液四處揮濺，染紅了柔軟卻淩厲的銀發，鮮血塗滿白皙的臉頰，動作卻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剝奪生命就在那一瞬間，身形閃動，快如鬼影。

    看到這樣的戰況，貝斯一方的軍隊熱血再次上湧，奮力衝殺，人數雖少吼聲卻震天動地，而敵人看到，因為她一人的加入導致六軍聯盟的力量猛然減少，都亂了陣腳，在麵對他們氣勢洶洶的衝殺時竟漸漸處於劣勢，還有不少士兵在看到遍地的屍體時，甚至有了厭戰的情緒。看看人家，首領在這裏衝鋒開路，一個人就撂倒一大片，再看看咱們自己的首領，丟下軍隊，五個人去對付一個白白的男孩子還沒贏。

    他們五個人當然沒法去管自己淩亂不堪的軍隊。

    簡單交手過後，他們才發現，眼前這長著精靈長耳的少年甚至比貝斯還難對付。五人合力攻擊都沒有奏效。

    勞倫斯按捺不住了，怒吼著朝基爾衝去，雙手出現了白色的魔法陣，隨即白光爆射，兩道白色的光柱射向基爾，基爾猛地一揮手，地麵“轟”地豎起一麵厚實的冰牆，光柱撞上了冰牆，冰牆轟然破碎，冰渣掉落在地上，而光柱在這次撞擊後也失去了威力，勞倫斯一看攻擊沒有對他造成傷害，便再次發動魔法，這次的光柱比較短，他掄起光柱砸向基爾，基爾左躲右閃，躲避著勞倫斯突然密集如雨點的攻擊，邊躲避邊揮舞著白色雙劍，勞倫斯的體術也算不錯，在攻擊基爾的同時能夠輕鬆躲開他的攻擊。其餘四人看到勞倫斯牽製住了基爾，便紛紛拿出武器，施展魔法，協助勞倫斯。

    手持巨大的血色鋼鐵戰斧的唐恩最先衝了上去，他從側麵繞到基爾身後，戰斧高舉，從頭劈下，基爾卻並不慌張，雙手依舊在不斷變換應付著勞倫斯的光柱攻擊，卻在後背造出許多尖棱冰柱，冰柱並不長，但卻承受了唐恩的強力攻擊，戰斧狠狠落在冰柱上，冰柱嘩嘩碎了一地，唐恩的攻擊也落空，在戰斧還沒有再次揮起的這個空當，基爾閃身，與勞倫斯和唐恩都拉開了距離，雙方相距二十米，基爾握緊雙刃，依舊保持著平靜的目光。

    雙刃名為純白之刃，是基爾自身魔力的結晶，是他與生俱來的武器。純白可以抹消一切有顏色的事物，白光流轉，無瑕疵的刃麵散發著柔和神聖的白光，帶著冰雪的氣息和雪域的威壓，基爾麵無表情，突然，握緊雙刃的雙手將純白之刃猛向上擲去，拋向高空，純白之刃刀身細長，阻力很小，不一會兒就湮沒在黃昏日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