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咒印

    貝斯不安地蹲在小巷的角落，隨手扯扯寬大帽子的邊緣，黑色的帽子把她的臉包裹了一大半，她低著頭，遠遠看來和一袋黑色的垃圾相差無幾。

    從遠方傳來的巨大魔力波動對於她來說完全無法忽視，兩股魔力死死相持，空氣產生的劇烈震蕩甚至讓她有些目眩，而其中一股魔力，她敢確信，魔力的主人一定是亞洛斯。但是它卻越來越微弱，而另一股魔力……相比之下，占了上風……他究竟在幹什麽……難道遇到了棘手的對手？可是……這些貴族裏……真的有比他強大的人嗎？米拉……已經強到這種地步了嗎……

    貝斯不安地皺起眉，心煩意亂地咬著手指，冰藍色的瞳仁裏閃著略帶驚恐的光芒。也許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真正關心一個並不是家族成員的人。

    突然間，從左臂的七芒星傳來強烈的劇痛，伴隨著滾燙的灼熱感，貝斯猛地掀開鬥篷，露出黑色的七芒星，芒星外圈的同心圓像是針紮一樣刺痛著她的皮膚，盡管隻是密密麻麻的細小疼痛，卻讓她的整個左半邊身體有了短暫麻痹，而七芒星發著微光高速轉動，就像是某個魔法發動了一樣，貝斯驚疑地盯著反常的刻印，額頭不覺滲出一層冷汗。

    這是……咒印！咒印第一次起了反應！可是她並沒有違反任何規則！那它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難不成……難道亞洛斯真的遇到了難以解決的麻煩？可是他並沒有提起過會有這種反應，而且……那麽遠的距離……她就是想……又怎麽可能在一瞬之內趕過去？

    貝斯狠狠吸了一口空氣，努力使自己冷靜一點兒，根據咒印的性質，它也許是將施術者和被施術者聯係在一起的一種紐帶，就像是連接起她與基爾的黑色七芒星，那麽，咒印極有可能可以達到和七芒星相同的作用。但是，假設是這樣，又該怎麽幫助他？她心裏很清楚，許多事情，都隻是差一秒甚至不到一秒就可以挽回，然而要想不錯過這一秒，該有多難。

    角落裏蜷縮的黑色垃圾恨恨地咬著牙，眼眶微微有些濕潤，身體帶來的痛苦對她來說，在此刻竟然比不上亞洛斯的安全。她開始抑製不住地想象殘酷的畫麵，等她終於趕了過去，發現的隻是一具也許還完整的美麗屍體，早已幹涸的血液像一條條歪歪曲曲的小蛇，爬上他毫無生氣的臉頰，天藍色的雙瞳也不再蘊藏任何情感，隻能略帶遺憾地悄然閉上，上下睫毛緊密地貼合在一起，訴說著永不分開的永恒，大概，最後一秒在他腦海中閃過的，不是她的名字。

    瞬間，眼前所有的黑暗都成為一片模糊，伴隨著微微的頭暈，貝斯隻覺得身體忽然像一片了無皈依的潔白羽毛，輕飄飄的飛向天空，卻突然被吸入畸形的空間。在一道白光短暫出現又消失後，她再次睜開眼，呼吸到的空氣卻不一樣了。

    她茫然又警惕地環顧四周，然而在色彩落入眼中的那一刻，冰藍色的雙瞳頓時變得驚恐起來，眼前的景象……

    ……怎麽會這樣……這是在？那是什麽？那個看起來很討厭的光球……亞洛斯這是在……在抵擋它嗎？而且……他的手為什麽……在顫抖……

    “貝斯……”支撐巨大結界的少年虛弱地扭頭，看向身旁一臉茫然的刺客，他用微弱的聲音叫著她的名字，仿佛是在懇求什麽，本該透著狡黠的雙眼此時竟黯淡無光，他的臉色和嘴唇一樣蒼白，沒有一絲生氣。

    突然看到一向沉穩的少年變成這幅狼狽的模樣，她隻覺得心髒頓時被什麽揪緊皺成一團，胸口說不出的難受，她微微張著嘴，大大的眼睛吃驚地瞪著少年，他怎麽會……虛弱成這個樣子………在她的記憶中，雖然他們誰都沒有見過他施展多少魔法，但他至少一直都胸有成竹，從不曾像現在如此虛弱，虛弱得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

    貝斯又將視線移向光球，她死死盯著它，看著它極其細微的縮小，終於大致明白，亞洛斯抵擋光球的結界，就快要崩潰，而結界一旦崩潰，憑借從表麵來看的光球的威力，足以毀滅整片轄地！

    她沒有敢多想，猛然抱緊虛弱的少年，在身體接觸的那一刻，她隻覺得，全身的力量在不斷流失，或者說，在被迅速吸走，他的身體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無止境地剝奪藏在她體內的魔力，就連基爾的那一份，也被他強硬地吸走。

    亞洛斯終於開始恢複，施展宙斯之盾的身體不再是那麽虛弱，柔軟的嘴唇漸漸有了血色，被金色碎發掃過的臉頰也不再那麽蒼白，原先搖搖欲墜的結界也重新變得強大結實，表麵的紋路再次閃耀光芒。看到這些期望中的變化，緊緊抱著他的刺客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米拉頓時火冒三丈，她萬萬沒想到遠在南方的路西法竟突然出現，將浩瀚的魔力毫無保留地傳輸給他，此時的宙斯之盾比之前的還要強大，而相應地，光球的體積卻迅速減小著。隻準備了一顆彈藥，這是米拉的失誤，她本以為僅僅一枚彈藥就可以取得壓倒性的勝利，卻沒有料到意外的發生。

    三分鍾的狂風肆虐之後，光球終於消失。塵土還在飛揚，米歇爾轄地已經破敗不堪，大地表麵留下觸目驚心的創傷，所幸平民的傷亡並不多，而貴族們都膽戰心驚，與米歇爾領地相鄰的桑樂爾和墨森領地的邊緣都受到些許波及，但總體的狀況不算太糟。隻是他們並不知道，抵擋加農炮的到底是誰。

    這時，西爾維婭切斷了傳送給米拉的場景。再次無法掌控戰爭的米拉軟軟地癱倒在地，雙目空洞地望著遠方的天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不顧修長白皙的雙腿沾上了濕漉漉的泥土。

    看到完全消失的光球和宙斯之盾，貝斯終於鬆了一口氣，當她正要抬頭看向亞洛斯時，瞳中倒映著的卻是輕輕靠在身上的少年。

    貝斯呆呆地由他靠在身上，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把他推開，聲音恢複到之前的冰冷，“給我解釋。”

    亞洛斯緩了緩，有氣無力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的態度感到不滿，“米拉突然朝這裏發射可以毀滅幾個領地的加農炮，我除了阻擋別無選擇，但是……還沒能完全擋下，魔力就耗盡了，隻好借用你的魔力。”他頓了頓，發現貝斯還沒有說話，才意識到她真正疑惑的問題，“咒印的確能夠起到傳送的作用，這也是我第一次嚐試，當時並沒抱太大希望。”

    “所以，你的行為相當於自殺。”貝斯站起來，拍拍衣服沾上的塵土，背對著亞洛斯，望向遠處，不冷不熱地轉移了話題，“處理掉墨森和桑樂爾，南方交給雷溫，這之後，就該和米拉正麵對抗了。”

    亞洛斯看著她的背影，沒有答應也沒有否定，隻是表情略微鄭重了起來，“我有些事想和你說。”貝斯扭過頭來。

    “我們一定會勝利。”他頓了頓，想觀察貝斯的反應，而她隻是慵懶地點點頭，眼神隱藏得很好，沒有流露出除了認真以外的任何情感。

    “加爾菲德，不，加爾菲德聯邦，必須有一個新的國王。”她知道這個問題遲早會來，隻是沒想到會在這裏談到它。

    亞洛斯有些不願意說下去，但當他看到她波瀾不驚的眼神時，還是決定說出來。

    “這個國王，我不想當。”他盡力凝視貝斯的眼睛，略帶歉意。

    貝斯卻冷哼一聲，“我知道。而且，我也不想當。”亞洛斯一愣，她已經知道了嗎？“我們本就不為了稱王，踏平加爾菲德隻是順便，為了方便我們以後的活動。而且，公爵大人，你根本不適合當加爾菲德的國王。”本來前半句還算是比較正當的理由，後半句突然泛出一股酸味的調侃，公爵大人，這個稱謂別人叫起來怎麽就那麽正常，一從她口中說出來就總覺得是一種挖苦……不適合當加爾菲德的王……就不能含蓄一點表達出來嗎……

    “你生錯了種族。”女孩的聲音突然變得清冽，亞洛斯呆呆地望著天空，似乎聽出了幾分隱義。“人類太脆弱了，加爾菲德不適合你，至少，這片大陸不適合你。”她的話說完了，卻偏偏不坦誠地用麵無表情和理所當然來掩蓋內心真實的想法，亞洛斯微微低頭，視線透過銀白色的發絲。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尷尬地笑笑。

    她到底在想什麽，明明知道是毫無根據的斷言，此時聽起來卻脊背一陣發涼。他們都是異常聰明的人，每個人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每個人做的動作、做的事情到底能夠反映什麽，他們都能觀察得很準確，隻是有很多時候，不會說出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