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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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留雲苑中燈火通明。

    涼亭下, 舒知茵娉婷而立, 接過許元倫為她斟滿的梨花釀, 輕聲問道:“你明日就回許國?”

    “是的,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再多留幾日。”許元倫抿嘴一笑,原定於晚上的宴席因吳側妃意外死亡而取消, 本是想製造驚喜向她鄭重求娶,卻得知她決定不嫁給他。她心意已決不能嫁他,他隻覺詫異,理解她並接受她的選擇。

    “再留三日, 與我同返京城,把我準備的點心捎給皇祖姑。”舒知茵半個時辰前向他坦言不能嫁給他, 如她所料,他的情緒沒有過多波瀾,他並不是非娶她不可。

    “可以。”

    “許二哥。”

    “怎麽?”

    舒知茵正色道:“無論如何, 要娶一個你愛慕的女子, 在沒有遇到之前,別急於成婚,再等等。餘生漫長, 身邊是誰很重要。”

    “好。”許元倫笑道:“你也是, 嫁給一個你愛慕且能保護你的人。”

    舒知茵笑而不語, 默默飲酒。

    許元倫鄭重的承諾道:“知茵, 在我們都沒有遇到要結為夫妻的人之前, 你依然可以隨時決定嫁給我。隻要你嫁,我就娶。”

    “許二哥,你不必再有這種念頭,當我決定與你保持兄妹關係時,此生我們便永遠是兄妹之情,不會再有其它。”

    “行,行,我放棄這種念頭了。”

    他們相視一笑,簡單,純粹,是彼此生活裏恒久的至親好友,都由衷的願意對方幸福。

    過了片刻,許元倫低聲詢問:“吳側妃之死跟你沒有關係吧?”

    舒知茵搖搖頭,道:“由景茂庭調查,明日就能塵埃落定。”

    已是深夜,景茂庭在山頂寺廟的大雄寶殿裏審訊靈子。

    百餘盞燭光中,靈子跪在佛祖腳下已有一個時辰,她瑟瑟不安的偷瞄著景茂庭,他始終沉默著負手而立,比俯視眾生的菩薩還要令人望而生敬。

    “景大人?”靈子再也忍受不住了,語聲輕弱而肯定的道:“奴婢進入留雲苑時,吳側妃娘娘已經倒在血泊中沒了氣息。”

    景茂庭霍然冷暼過去,寒聲道:“說一說你幫吳側妃物色的幼女供太子奸-淫致死後,再將屍體埋在京郊亂森林裏的事。”

    靈子嚇得臉色煞白,差點斷了呼吸。

    景茂庭冷道:“致十名幼女慘死了?”

    靈子惶恐的跌坐在地,膽魂俱裂般的瞠目。

    這時,殿外的齊汀無聲提醒道:“太子殿下來了。”

    景茂庭就是在等舒知行,他冷掃了一眼靈子,闊步而出,前往山門殿。

    於哼哈二將滿麵岔怒之相下,舒知行焦急的走來走去,暗暗搓手,喜憂參半。憂的是深得他心意的吳側妃死了,喜的是傾軋舒知茵的最佳時機到了。

    景茂庭神色如常的拱手道:“太子殿下。”

    “舒知茵是殺死吳側妃的凶手?”舒知行的眼睛裏滿懷期望。

    “她不是真凶。”景茂庭正色的道:“她目睹了吳側妃被殺死的經過。”

    舒知行的眸光寒厲,“是誰殺了吳側妃?”

    “靈子。”

    “不可能!靈子是吳側妃的心腹!”

    景茂庭詳詳細細的道:“福國公主告訴臣,因她不喜歡吳側妃,便任由吳側妃坐在涼亭下等她,而她則身在閣樓中不理會。靈子進入院中,以為院中隻有她們二人,便無所顧及的閑聊,閑聊幾句後,吳側妃提議離去,剛走出幾步,被靈子不小心絆倒,吳側妃腹痛難忍有小產跡象,恐慌之下凶狠的斥罵靈子。想必靈子懼怕會被處死,衝動的用木棍打死吳側妃,逃離了現場。福國公主見吳側妃被打的躺在地上不動,便奔下閣樓欲搭救吳側妃,誰知靈子又回到院中,驚聲尖叫,奔走相告。”

    舒知行不禁冷笑道:“你相信她的話?”

    “福國公主坦言吳側妃和靈子閑聊的內容是關於幼女,”景茂庭沉靜的說道:“她們說是已經買過十名幼女供太子恣意奸-淫,因太子嗜好器具,幼女太經不起玩兒,每個幼女玩兩次就玩死了,新的幼女是從青樓買的,經得起玩兒,等太子回京後,便可享用。還說吳側妃的房中有個地窖,用於偷藏幼女,以及,幼女的屍體都埋在了祈山東南方位的亂樹林中。”

    舒知行的神色震變,麵紅耳赤,他極其私密的癖好隻有吳側妃和靈子知曉,她們竟然粗心大意的在外談論?!

    景茂庭正色的道:“你當眾詢問福國公主時,她之所以沉默,是因為她置身事外。她為人疏離,懶得搭理與她無關的事,亦不喜傾軋別人。因上次閑清園一事,你們為她證實傳聞是謠言,她並未察覺出你們有傾軋她之意,故而無心揭露你的行為,不想多事生非。”

    舒知行惱得暗暗握拳,露出殺意,咬牙道:“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他的特殊癖好如果傳出去,他的顏麵將蕩然無存,更何況,他已經致死了多名幼女。

    “福國公主之所以對臣坦言,隻是為了證明她不是凶手,沒有威脅之意,亦沒有放在心上。”景茂庭冷靜的分析道:“臣有辦法認定她是殺手,然而,恐怕她會被逼無奈,在皇上麵前口無遮攔。”

    舒知行憤慨不已,景茂庭說得沒錯,她手握有他的把柄,且不論真凶是不是她,都不能太過激進,以免她大肆宣揚出去,他恨恨說道:“吳側妃和靈子太過愚笨!”

    景茂庭正色的道:“臣已證實福國公主所言屬實,靈子經審訊,招認了是不小心絆倒了吳側妃,害怕被降以死罪,衝動之下,用木棍擊打死了吳側妃,妄想掩人耳目的嫁禍給福國公主。”

    “當真?!”舒知行驚愕。

    景茂庭鎮定自若的道:“靈子正在大雄寶殿中,太子可以當麵質問。”

    “不必了。”舒知行臉色鐵青,靈子這個沒用的蠢東西!

    景茂庭道:“臣亦從靈子口中得知,幼女之事屬實。”

    舒知行並不否認:“是屬實。”

    景茂庭誠然道:“在審訊靈子之前,臣先去向太子妃試探幼女一事,太子妃並不知情,她隻知吳側妃輕浮豔媚,常使些卑俗的招數勾引太子,意圖得到太子的獨寵,常故意設局,挑撥離間你們的關係。”停頓了片刻,他說道:“太子妃全心全意的待太子,不惜隱忍,顧全大局。”

    舒知行淡淡說道:“我知道她的好。”

    景茂庭將話題回到案情上,道:“有兩個選擇請太子殿下定奪,臣都將全力以赴。”

    “請說。”

    “此次可以認定福國公主是凶手,臣能落實她殺人的證據,隻是太過冒險。皇上必會再次審問她,即使不能推翻臣的結論,也會從她嘴裏得知幼女之事,當然,太子可以矢口否認,但是,恐有難以預料的事情發生;抑或,依照真相,以靈子是凶手結案,不激化與福國公主的矛盾,讓她繼續放鬆警惕,日後再尋良機對付她。”

    “這次放過她!”舒知行重重歎氣,不能冒險,後果不得而知。

    “是。”景茂庭就知道他不會冒險,他珍惜自己言行端正的形象,一如既往的謹慎。

    舒知行心虛的問道:“關於幼女的事,有沒有辦法瞞過父皇?”

    “能。”景茂庭篤定的道:“臣有辦法。”

    “太好了!”舒知行如釋重負,他相信景茂庭的能力和忠誠,上次金穀殺死秦啟明之事,景茂庭處理的就很好。

    景茂庭不語,儼然如往常一樣惜字如金。

    舒知行低聲提醒道:“依然要尋機設法傾軋她,使她不得翻身!”

    景茂庭點頭。

    舒知行拍了拍景茂庭的肩膀,以示慰勞與信任,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無聲息的離去。

    景茂庭回到大雄寶殿繼續審訊靈子,直至黎明,靈子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破,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透露了很多太子不為人知的事,伏地崩潰大哭。

    清晨,迎著朝霞,景茂庭向舒澤帝複命。

    聽完景茂庭詳細的稟告,舒澤帝擱下茶盞,麵色深沉,緩聲道:“既然吳側妃是侍女靈子所殺,福國公主一概不知,福國公主昨日因何當眾不言?”

    景茂庭正色道:“臣認為是她性格使然,與她無關的事她漠不關心,她不知實情的事不隨意妄議,她是心胸坦蕩磊落之人,敢做敢當,事不關己則不掩飾亦不解釋。”

    舒澤帝若有所思的看著景茂庭,他對舒知茵倒是頗為了解。

    景茂庭將焦點引向靈子,道:“臣是察覺到靈子露出了一個破綻,才嚴加審訊得知實情。”

    “什麽破綻?”

    “臣經多方詢問獲悉,太子妃下山後命靈子去留雲苑侍候吳側妃,她當即就快速上山,從山腳至山頂的留雲苑不過半裏,雖山路曲折但不難行,一炷香可抵達。然而,她驚聲尖叫奔下山傳禦醫時,是過了一刻後。她昨日當眾供述她踏入留雲苑時,一眼便看到吳側妃倒在血泊裏。可是,這中間有一盞茶之餘的時間,她去做了什麽?”

    舒澤帝注目著景茂庭,他是與生俱來的明察秋毫。

    “靈子解釋稱她在上山的途中遇到了禦膳房的宮女彩彩,彩彩與她攀談了約一盞茶。臣傳喚彩彩對證,彩彩先是有些茫然,後承認確有此事。臣又傳喚禦膳房的多名宮女,有兩名宮女證實彩彩昨日午後身體不適,一直躺在屋中歇息,並未出過屋。臣再次審問彩彩,得知彩彩是靈子的同鄉,收到靈子使得眼色後,幫靈子圓謊。”景茂庭道:“靈子的謊言被揭穿,她見無法再隱瞞而招認。”

    在景茂庭的安排下,靈子確實是被彩彩拉住攀談了一盞茶。彩彩一直躺在屋中,是製造的假象。包括太子妃齊媛讓靈子去留雲苑侍候吳側妃,每個細節都是景茂庭精心設計。

    舒澤帝在沉思,隻是靈子一時恐懼的殺了吳側妃,其中並無蹊蹺?

    景茂庭漫不經心的道:“靈子為求從輕發落,指責吳側妃心狠手辣,死有餘辜。”

    “嗯?

    “靈子供述吳側妃淫-亂太子府的禍行,她為了獲得太子的專寵不擇手段,因懷了身孕,便在屋中偷藏幼女,焚撩情香,哄騙太子服春-藥,使太子失控的奸-淫幼女,已有多名幼女被摧殘虐待致死。”

    舒澤帝雙目圓瞪,“竟有此事?”

    “是的。”景茂庭語聲沉重的道:“臣詢問了太子妃,太子妃慚愧的承認,吳側妃近些日子在太子府的言行漸漸逾矩,她發現些蛛絲馬跡,多次嚴厲管教吳側妃,吳側妃委以虛蛇,常在暗中挑撥太子和太子妃的關係,好在太子和太子妃關係和睦,並沒有讓其得逞。吳側妃見挑撥不得,便專注的迷惑太子。”

    舒澤帝威聲道:“荒唐!”

    景茂庭道:“太子的本性溫良端正,因受吳側妃的鼓惑才誤入歧途,太子曾向太子妃懺悔,怎奈嚐鮮後誘惑太大,勾起了邪惡的一麵,常不得自控,但能迷途知返。”

    舒澤帝沉聲問:“太子已致死多名幼女?”

    “並非太子致死,是事後吳側妃嫉妒幼女得太子臨幸而虐殺之。靈子坦言,吳側妃殺死幼女還有一個原因,是擔心太子會癡迷於某個幼女。她企圖獲太子獨寵,將太子係在她身旁。”景茂庭始終將太子視同受害者。

    舒澤帝的臉色很難看。

    短暫的沉默後,景茂庭鄭重的道:“吳側妃之死已然水落石出,是其婢女靈子所殺,臣可將詳細案情交由刑部複審。”

    “你宣布結案吧。”舒澤帝淡淡說道:“立刻處死靈子,注意維護太子的尊嚴和太子府的名聲。”

    景茂庭拱手道:“是,臣遵旨!”

    “吳家出此女,可見其家風不正,回京後,你查查她的父親和兄弟可有為官不廉,如有,革職,如無,提防,永不能重用。”

    “是,臣會請監察禦史協同嚴查。”

    舒澤帝自鼻息重重的呼了口氣,低聲道:“幼女一事,朕隻當不知,你需直言提醒太子不可再犯,朕傳位之人必須品行端正,不能有汙點。”

    “是,臣自當諫言。”

    “此事太子妃也有責任,她為人處事可以賢淑端莊,但不可賢淑端莊到軟弱忍讓,不能縱容內宅有人不守規矩胡作非為。你必須嚴肅提醒她,她要有穩定太子府內宅的能耐。太子府的內宅必須安寧,乃至將來的後宮都要講究規矩,家和萬事興,天子內宅不寧何以寧天下!”

    “是,臣會提醒她引以為戒。”

    舒澤帝提起竹筆,開始批閱奏折,景茂庭恭敬的退下。

    已是晌午,景茂庭走在明亮陽光下,神色輕籠薄霜。此案將塵埃落定,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正走著,他忽然看到了樹林中的舒知茵,她在悠閑的散步,像小鹿一樣的優雅。他駐步,深深的看著她,她美而豔,脫俗而空靈,每次看到她,他的心裏都會翻滾起複雜的情愫,暖暖的,癢癢的,疼疼的,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