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所謂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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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燈初上,戌時, 舒知茵準時出現在景府外。這是一處僻靜的胡同深處, 從府外看,樸素的似乎是尋常人家,沒有高懸在府門的匾額。

    如錦挑著油燈, 上前叩開了門。

    “誰找景大人?”門開著一條縫,敏銳的目光在門裏巡視。

    如錦道:“福國公主。”

    門裏的人探了出頭,努力的看向朦朧夜色裏瞧不清容貌的福國公主。

    舒知茵移到油燈的光亮中,問道:“景大人何在?”

    門裏人迅速的打量著她, 她罩在豔紅色的鬥篷裏, 麵帶薄紗, 隻露出一雙明媚的眼睛和光潔的額頭, 趕緊打開了府門,朗聲道:“景大人的親信齊汀拜見國色天香萬福無疆壽比蒼穹事事如意的福國公主。”

    舒知茵一怔,隻見一位少年站在眼前,像是一棵玉蘭樹。

    齊汀很和氣的道:“景大人不在府中。”

    如錦詫異的道:“公主與他約在戌時景府相見,他是忘記了?”

    齊汀保持著和氣:“大概是他忘了,也許是他沒有把公主的話放在心上,可能是他不想與公主相見。”

    如錦吃驚不小, 他可真是敢說!

    舒知茵笑了笑, 笑意薄涼, 道:“如果你說的大概也許可能是真的, 我就把你的腦袋砍下來。”

    齊汀的雙手扶著自己的腦袋, 駭道:“別,別,別,這個腦袋裏裝著太多好東西,砍下來太可惜。”

    舒知茵牽動唇角,問:“我可以進府中等景大人?”

    “可以,可以,可以,”齊汀笑容滿麵的做出請的手勢,“是景府的榮幸,蓬蓽生輝。”

    舒知茵剛要邁進門檻,卻發現府中盡是夜色的漆黑,沒有一盞燃亮的燈火。

    齊汀已經揚聲道:“快,快,燃燈,點著火把,把天照亮。”

    窸窣的腳步聲奔走,微弱的光自不遠處亮起,漸漸,星星點點的光越來越多。隨著一支火把點燃,一支又一支的火把點燃了,火光向府門口聚攏,不多時,有二十餘支火把熊熊燃著,照得亮如白晝。

    舒知茵看清楚了齊汀,一位眉目清秀的英姿少年,背脊挺得很直。她目光一巡,舉火把的家丁神色嚴肅,都透著一股子鋼鐵的勁。

    齊汀伸手一引,道:“公主殿下請。”

    舒知茵進入府中,隨著她腳步的前行,火把迅速的變換著位置,讓她始終走在明亮中。

    府中並不大,當她踏進正殿裏時,隻覺清寒之氣撲麵而來。她四麵環視,牆壁上空無一物,沒有掛匾額與字畫。殿中隻擺著六張桌椅,桌椅的紋理清晰細膩,不像是名貴木材所製,桌上沒有擺件裝飾。

    如錦打了個激靈,感慨道:“景大人太清貧了吧!”

    齊汀道:“景大人不喜歡多餘的東西。”

    舒知茵落座於椅,看著木桌的紋理,琢磨著是何種木材。

    齊汀訕訕的道:“景大人從不在府中見客,他不喜酒與茶,府中隻有井水可飲,怠慢了公主殿下可如何是好。”

    “你派人去公主府取我喜歡的桑葚酒、梨花釀,”舒知茵道:“多取幾壇,放在景府備著。”

    “是,是,是,”齊汀訕訕笑道:“能不能再取一些碎銀放在景府備著,以便不時之需?”

    “取兩箱銀子備著。”舒知茵微笑道:“此後景府有任何所需,盡管去公主府取。”

    齊汀又驚又喜的瞠目。

    舒知茵偏頭對如錦道:“回府傳令下去,要對景府有需必應。”

    如錦應是,道:“奴婢這就回府。”

    “公主殿下太慷慨了,盛情難卻。”齊汀興奮的搓著手,趕緊走至殿外,命道:“快隨如錦姑娘去公主府取十壇桑葚酒、梨花釀,和兩箱銀子,再取二十壺燈油。”

    舒知茵站起身,道:“帶我在府中逛逛。”

    “好,好,好,公主殿下隨便逛。”齊汀在前引路,明亮的火把在旁跟隨。

    府中非常的空曠,不見一樹一石一花,隻有伏地而生的草,簡直像是寂涼的荒蕪之地。‘景大人不喜歡多餘的東西’,當舒知茵踏入景茂庭的書房時,頓時領悟了此話的精準。

    偌大的書房,散發著自然舒心的氣味。近千冊古籍擺放在一排排的書架上,分門別類而整整齊齊,均有被翻閱過多遍的痕跡。書架書案與正殿中的桌椅所用的木材一樣,書案上隻有一盞尋常的燈,和一套尋常的筆墨紙硯。陳設極精簡樸素,他何止是不喜歡多餘的東西,他也不喜浮華。

    舒知茵用指尖輕敲了書案,問:“這是什麽木材?”

    齊汀回道:“香杉木。”

    舒知茵隻知紫檀木、紅木和黃花梨木,她步向書架,按照貼著的類目尋找,尋到一本厚厚的《花木經》。她仔細的翻閱,終於找到了香杉木,逐字看後,她笑了笑,將書放回了書架。

    與書房一牆之隔的就是景茂庭的臥房,香杉木製的床榻,月白色的被褥,同樣沒有一個多餘的東西,簡潔素璞。舒知茵掀開月白色的門簾進入側室,不由得驚訝。室內擺著香杉木的箱櫃,整齊的放著他近日穿戴的十套月白色錦衣,十套月白色裏衣,十雙鞋襪,十件大帶,十頂白玉冠,皆是款式相同唯細節暗紋略有不同,太過不可思議。

    他不喜歡多餘的東西,對喜歡的東西簡直喜歡到極致。

    舒知茵聞著香杉木散出的清香,笑意攀上眉宇。

    如錦回公主府歸來,邁進側室一瞧,捧上一杯梨花釀,嬉笑的驚道:“這位千載難逢的景大人呀,真是特立獨行的人。”

    舒知茵輕飲著梨花釀,眼睛裏閃著愉快的光,道:“恰與我天生一對。”

    如錦咬了咬唇,快步走到臥房外,大聲的問道:“齊汀,你家景大人沒有婚配,可有心上人呀?”

    齊汀在簷下朗笑道:“你覺得呢,我家景大人頭角崢嶸位高權重還尚無婚配,即使有心上人,大概是陰差陽錯,也許是求之不得,可能是錯付衷情。”

    聞言,舒知茵冰冷的聲音從側室響起:“如錦。”

    “奴婢在。”如錦心呼不妙,衝著齊汀做了一個‘你慘了’的表情。

    舒知茵道:“掌摑他二十一下。”

    齊汀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

    “你真欠打,油腔滑調,實話實說不就行了,仗著景大人的勢有恃無恐了?!”如錦壓低聲音訓了齊汀一句,轉身奔入側室,可愛的眨著眼睛,用祈求的口吻道:“奴婢能不能明日再掌摑他,今日身體虛弱,力氣不夠大,怕打得他不覺疼。”

    舒知茵篤定的道:“不能。”

    如錦急得小臉通紅,知道公主的脾氣,欲言又止,慢慢吞吞的往外走。

    “公主殿下,”齊汀大呼道:“齊汀是該打,求在景大人麵前掌摑,他總是嫌齊汀的嘴碎,多次煩到極點,正好讓他看著解解氣。”

    這個說辭好,看在景大人情麵,公主便會不再追究。如錦悄悄的暗喜,聽候公主殿下的回複。

    舒知茵信步自側室走出,停在了月光中,輕語道:“景茂庭依舊未歸,今夜不歸宿了?”

    “公主殿下所言極是!”齊汀認真的道:“每晚亥時之前景大人不歸府,則是辦案繁忙留宿在大理寺了。”

    “帶我去大理寺。”舒知茵蹙起眉,已等了他一個時辰。

    齊汀對公主殿下惟命是從,趕緊命道:“備馬車!”

    見公主暫不追究齊汀,如錦欣喜,衝著齊汀眨了眨眼,乖巧的為公主殿下續了一杯梨花釀。

    香杉木製的馬車廂方方正正,齊汀親自趕馬車。

    馬車剛駛出景府,如錦就替公主叫苦道:“這樣的馬車怎麽坐呀。”

    路上顛簸,車廂裏沒有厚實的棉墊,車廂壁上沒有軟軟的毛毯,公主殿下嬌貴的身子何曾被這樣涼而硬的馬車硌過。

    舒知茵不以為意的道:“景茂庭能坐這樣的馬車,我自也能坐。”

    如錦閉上了嘴,侍候公主殿下四年了,熟知她一貫的堅韌和隨性而活,有一種超脫的恣意,她的決定全是順從她的內心,從不在乎也不介意世人的異見,常顯得冷淡絕塵。

    馬車在夜色裏行駛了許久,駛到了大理寺。大理寺的侍衛見來人是齊汀,很懂分寸的放行。

    在大理寺的後院,有一排三間屋子是景茂庭所居。因有規定,新舊案卷均不得帶出大理寺,他常留宿於此處研究案卷。

    屋門敞開著,油燈下,景茂庭正端坐在一堆案卷後,專注的翻閱案卷,寂然而冷峭。

    舒知茵載著月色星光,施施然的踏進屋,在景茂庭抬起首時,她掀開鬥篷的帽,摘去麵紗,姣好麵容盛現在他的眼睛裏。

    豔紅色鬥篷隨風拂揚,似是一簇一簇的火苗,映耀著她的瑩白雪肌。她亭亭玉立,輕盈飄逸,豔麗,冷清,溫柔,那些迥異的美在她的氣息裏融合的恰如其分。

    景茂庭隻看了她兩眼,視線一移,深呼吸了口氣,起身行禮道:“公主殿下。”

    舒知茵回身欲關上屋門,便聽景茂庭道:“門開著。”

    觸到屋門的手指收起,舒知茵微揚起下巴,仰望他的氣定神閑,莞爾一笑,道:“我答應了你的那位親信,如果你忘了我戌時去景府找你,沒有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不想與我相見,我就把他的腦袋砍下來。”

    景茂庭道:“臣並沒有答應與公主戌時在景府相見。”

    舒知茵微笑問:“這算是你沒有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臣並沒有答應與公主戌時在景府相見。”景茂庭波瀾不驚的重複。

    “需要你答應?”

    “需要。”

    舒知茵眸光清寒,道:“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為你今晚的行為向我道歉。”

    四目對視,她很認真,認真到寸步不讓,不允許他拒絕。

    “隻此一次。”景茂庭冷道:“臣為今晚的行為向公主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