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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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平穩的前駛, 到了晌午, 抵至京郊的一片溪流邊, 粗大的白樺樹陰遮天蔽日,頗為涼爽,便停下用午膳。
舒知茵醒來, 洗梳後, 身著一襲豔紅色裙衫下了馬車。她站在馬車邊環顧四周,人頭攢動, 陣勢浩大。她默默的掃視,在不遠處的溪水邊看到了景茂庭,他身形頎長, 正在與一個人談論著什麽。仔細一看, 他對麵的人是許元倫。他們遠離了吵鬧的人群,談笑風生。
她一怔, 見如錦已擺好餐點, 說道:“去請許二皇子前來用膳。”
“是。”
舒知茵坐在竹凳上,飲了口薄涼茶,漫不經心的瞧著許元倫在如錦的邀請下急步而來。
許元倫奔至,腳下尚未站定,就說道:“請景兄一同用膳,如何?”
“景兄?”舒知茵很詫異他的稱呼。
“景茂庭。”許元論興奮的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嗯?”舒知茵饒有興趣的聽著, 想知道他昨晚在太子府中經曆了什麽。
許元倫心服口服的道:“他知天文地理, 知花鳥草木, 是位嚴謹謙遜真誠很有修養之人,真是相見恨晚啊。”
舒知茵驚愕的看著他的欣喜,不禁問道:“何以見得?”
“我昨晚隨他去太子府途中,他說他看到了我在紫屏園送給你的花車,如果羅穗花換作晴霧花會更妙,我當即驚訝,想不到他懂奇花,也說出了我的遺憾。進入太子府中,一番閑聊後,我發現他不僅懂奇花,還懂草藥,懂天文,懂玄學,懂園林,懂得很多知識。”許元倫不可思議的道:“原以為他冷酷高傲內斂,迥然不同啊。”
舒知茵眯起眼睛,他不就是冷酷高傲內斂?她笑問:“他在你麵前顯擺了一番?”
“顯擺?何出此言?”許元倫糾正道:“他禮貌赤誠,與我侃侃而談,願意分享他對事物的見地,我心悅誠服的敬仰。”
倒是奇怪,景茂庭故意讓太子設宴,將許元倫請去赴宴,隻是為了跟許元倫侃侃而談?舒知茵問道:“太子呢?”
“太子見我和景兄相談甚歡,忽略了他的存在,悻悻而去。”許元倫開懷笑道:“我和景兄一見如故,聊到深夜,依然興致勃勃,他便邀請我下榻景府。我們離開太子府,挑著一盞油燈,邊走邊聊,走回了景府。”
“啊?”
“你不知道景府有多特別,整個府中沒有一件多餘的東西,簡約極了,可謂是見素抱樸。”
舒知茵驚訝,眾所周知景茂庭待人冷酷,怎就偏偏待許元倫熱情?她打趣道:“你們一直聊到榻上,同榻而眠,意猶未盡的聊到天亮?”
“那倒沒有。”許元倫的俊容泛紅,“回到景府已是黎明,我被安置到客屋,便各自歇息。”
“很難得他與你談天論地,他平日裏深沉冰冷,待別人可從不如此,”舒知茵眨眨眼睛,“可能是他喜歡你。”
“是嗎?”許元倫也眨眨眼睛,笑言:“我雖是隻好女色,若是能得他的喜歡……,隻要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舒知茵笑而不語,可見許元倫對景茂庭是由衷的仰慕,折服於他的才識與為人。許元倫是一個很挑剔的人,在一夜之間便被景茂庭的征服,很顯然,景茂庭一定是有預謀的故意籠絡許元倫,是何目的?
許元倫很期待的詢問道:“請他一同用膳,如何?”
舒知茵偏頭眺望景茂庭,見他跟隨一位宮女而去,說道:“不僅隻有你要跟他一同用膳。”
許元倫順勢看去,景茂庭信步行至到舒澤帝的身邊坐下,跟舒澤帝、沈皇後、太子、太子妃、金穀公主同案用膳,瞠目道:“使我心悅誠服敬仰之人果然超群絕倫,能得到皇上伯父這般器重賞識,他可為千秋忠良功臣啊。”
舒知茵眉心一蹙,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用膳,意味深長的道:“你接觸過那麽多人,表裏不一者常有,知人知麵難知心,僅相識一晚便下結論,過於輕率。”
“我看人一向很準。”許元倫慢悠悠的坐下,夾起一片藕吃著,目光如炬,“如果他偽裝得很巧妙,能騙過我的眼睛,我絕不懊悔,反而敬他的能耐。”
舒知茵笑了笑,他就是這樣坦蕩的人,但凡是他認定的事,結果如何都泰然接受。
許元倫定睛瞧她,忽然問:“你對他頗有微詞?”
舒知茵的心中一顫,深吸口氣,笑道:“他是太子的黨羽。”
許元倫嚴肅問道:“他冒犯過你?”
“他有他的立場、顧慮、不得已,我能理解但不諒解。”舒知茵輕描淡寫的道:“莫問何事,不值一提。”
許元倫沒有追問,看到她無從計較的模樣,神情明顯凝重。
用過膳後,許元倫一直朝景茂庭張望著,見他從舒澤帝旁邊起身走開,便對如瓷道:“你去請景大人過來一續。”
聞言,舒知茵坐進馬車裏,透過馬車窗好整以暇的看著許元倫意欲何為。
迎著輕風,景茂庭闊步而來,神色如常。
“景兄。”許元倫笑著迎上前,示意景茂庭向舒知茵所在的車窗邊靠近些,當他們仨人距離較近時,緩緩說道:“景兄,我跟福國公主兩小無猜,她心思單純,生性豁達,不與人計較,也無心與誰為敵。更何況,她正在考慮嫁到許國與我成婚,對舒國的任何勢力都構不成威脅,我不容任何人再有意或無意的冒犯她,在她出嫁之前,請景兄幫我保護她。”
許元倫竟然開誠布公的直言不諱!舒知茵微微詫異,不過,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景茂庭不露聲色的道:“她正在考慮嫁給你?”
“對,”許元倫道:“遠嫁許國,為福王妃。”
景茂庭麵無表情的看了一眼舒知茵,篤定的道:“她做決定很快,如果她在考慮,就一定不會嫁給你。”
許元倫一怔。
舒知茵笑道:“景大人未免太武斷。”
景茂庭目光一閃,一語雙關的說道:“當然,事事難料。”
這時,有位宮女來道:“福王殿下,皇上有請。”
許元倫連忙去見皇上。
景茂庭轉身欲離開之際,舒知茵低聲道:“為什麽虛情假意的向他示好?他隻是位閑散的皇子。”
“你在關心他?擔心我對他有所企圖?”景茂庭語聲冰冷。
“對,你的行為居心叵測,很可疑。”
景茂庭冷道:“你因不必要的關心而疑神疑鬼的樣子,真不怎麽美麗。”
舒知茵猛得愣住。
景茂庭緊抿嘴唇,臉色冷沉,深深的看了看她,快步走了。
望著他冷峻挺拔的背影,舒知茵蹙起眉,合了下眼簾,隱隱歎息。
過了半晌,許元倫歸來,抬了抬腰間的水壺,道:“皇上伯父讓我隨身帶著涼水。”
舒知茵點點頭。
見隊伍開始啟程,許元倫道:“我去找景兄,再提醒提醒他。”
舒知茵不便多言,放下車簾時,看到母妃所乘的是尋常的馬車,此時是午後,車廂裏會炎熱無比。她下了馬車,快步走至榮妃的馬車外,道:“母妃,請乘坐孩兒的馬車。”
榮妃欣然答應,正有話想要詢問女兒。
舒知茵的馬車裏真是涼爽,車廂鋪著一層玉石涼席,車壁上掛著八桶摻著薄荷葉的冰塊。榮妃閑適的坐在涼席上,柔聲的問道:“昨日在紫屏園,許元倫為你精心準備的禮物,羨煞眾人?”
“嗯。”
“這些日多與他相處。”
“嗯。”舒知茵慢慢的飲著酒,若有所思。
長長的隊伍快馬加鞭的前進,直至半夜才抵至妙春山。
山上冷風陣陣,皇後嬪妃和皇子公主們陸續下了馬車,冷得沒了睡意,聚於正殿的院中。
待李嬤嬤安置妥當皇上和太子後,才不緊不慢的趕到,臉上帶著慣用的笑容,恭敬的朝諸位行禮一拜,道:“此次妙春山之行,起居膳食皆有奴婢負責,不妥之處,還望多多包涵。”
李嬤嬤是皇上的乳母,在後宮的地位無人不知,隻有她敢用‘包涵’,而不是‘恕罪’。
沈皇後端莊大方的道:“有勞李嬤嬤了。”
宮女們掌燈照亮四周,李嬤嬤取出一張圖紙,指著勾出的幾處,捧到沈皇後眼前,道:“請皇後娘娘先挑選住處。”
沈皇後挑選之後,是金穀公主挑選,她在圖紙上看了又看,溫婉的問道:“李嬤嬤,留雲苑不在圖紙上?”
留雲苑是一處山頂小院,臨崖而建,視野遼闊如在雲端。皇室中人常是錯開行程到此遊玩,便是為了入住留雲苑,眺覽青山的怡人景色。
李嬤嬤毫不避嫌的道:“留雲苑是福國公主此行的住處。”說罷,她換了一副笑臉,對披著鬥篷的福國公主道:“夜風較寒,您何不去留雲苑歇息?”隨及,她命令宮女道:“快燃亮火把,為福國公主照路,護送福國公主上山。”
對於李嬤嬤公然討好福國公主的言行,眾人已不足為奇。金穀公主暗暗握拳,李嬤嬤就不怕有朝一日落得個生不如死、死而不得的下場?!
舒知茵每次與母妃來避暑,都是居住在留雲苑,她轉身說道:“母妃,請與孩兒一同居住。”
榮妃微笑道:“好。”
李嬤嬤恭敬的道:“此行的十日皆是榮妃娘娘侍寢,請榮妃娘娘稍作歇息,奴婢半個時辰後派人去接您。”
榮妃溫順的道:“好。”
舒知茵無視突然複雜的氣氛,問道:“許二皇子住在何處?”
李嬤嬤道:“他要跟大理寺卿景大人住在一處。”
“景大人的意思是?”
“景大人不反對。”李嬤嬤麵帶一副‘奴婢知道許二皇子是您最要好的摯友’的殷勤笑容,道:“奴婢將他們安置在留春苑,獨院,兩間敞亮的臥屋。”
舒知茵不以為意,扶著母妃前往留雲苑。
每次到妙春山,舒知茵總會來這僻靜的道觀裏看看,每次都會唏噓,這樣一位立下赫赫功業的女子,史書隻記載她是一位被追封的皇後,‘生於民間,陪帝征戰,因病而薨,追封為帝後。’,寥寥幾字一筆帶過。舒國漸漸強大,國基漸漸牢固,而她漸漸的淹沒在曆史的洪海中,漸漸被遺忘。
鳥鳴清脆,景色幽靜,縷縷晨陽透過枝葉間的縫隙傾瀉而下。
舒知茵走著青苔石板路的緩坡,繞過那棵古老的洋槐樹,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齊汀!他正托著腮,百無聊賴的坐在道觀前的石階上。
當舒知茵看到齊汀時,齊汀也看到了舒知茵,他先是一驚,隨後笑了笑,笑容閑適。
齊汀為何在此?舒知茵剛要詢問,便見齊汀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從院中傳出了齊媛的聲音。
齊媛惱道:“我真想殺了她!”
殺了誰?發現齊汀沒有阻攔的意思,舒知茵慢慢的朝前走了幾步。
“你終於肯說出來了。”景茂庭的聲音鎮定自若。
“她仗著太子對她的寵幸,開始在我麵前原形畢露,不加掩飾的囂張。”齊媛恨從心來,忍無可忍的道:“自我嫁入太子府,她就虛與委蛇,挑撥我與太子的關係,太子愚笨,竟輕信她!”
齊汀衝著舒知茵笑笑,無聲的口語道:“說的是吳側妃。”
齊媛是在抱怨太子側妃吳側妃,積怨已久的氣道:“她第一次懷上了身孕,自己服藥小產,嫁禍給我,太子動怒;她暗殺跟太子關係極親密的暖床小妾,嫁禍給我,太子震怒;如今她又懷上身孕,常常裝出有小產跡象,向太子撒嬌哭訴,意指是我在害她,容不下她。昨晚,太子為了她訓斥我,無論我怎麽解釋,他都認定我是在狡辯,太子寧願相信她而不相信我。”
景茂庭沉聲道:“你竟由得她次次得逞?”
“她太會投太子所好!”齊媛羞以啟齒,還是咬牙說道:“她生性淫-蕩,點撩-情香,讓太子服春-藥,百般花式的勾引太子。太子本就變態好色,喜用各種器具,她次次讓太子滿足,還常嚐試新鮮,越發的令太子著迷而沉湎。”
景茂庭默不做聲的聽著,舒知茵也在聽著。
“她還心狠手辣,因為她懷著身孕無法滿足太子,為了牽住太子,她偷買十歲左右的幼女供太子猥褻奸-淫,幼女慘叫連天,她就在她的屋中挖了一個深窖,供太子縱情發泄而不暴露。”齊媛憤憤的道:“已有多個幼女被虐待致死,她命侍女把幼女屍體裝麻袋裏帶出京城隨意埋掉,毫無人性的再去偷買幼女蹂-躪。”
“可知幼女屍體埋於何處?”
“知道,我曾派人跟蹤過。”齊媛冷哼道:“她有個十二三歲的胞妹,長得有點姿色,近些日子常在府中玩。我猜她是有慫恿太子將她胞妹納為側妃的打算,姐妹一起拴住太子。”
“她的父親任吏部侍郎?”
“是的。”齊媛鄙夷的道:“她常吹枕邊風,讓太子幫她的父親和胞兄謀更高的官職,太子隻是敷衍答應,並未行動。他除了不為人知的變態性癖好,平日裏頗為清醒,知道孰輕孰重。而吳側妃就抓住太子的喜好,拚命的讓太子快活,哄太子開心,這種投其所好,我斷然做不到!”
景茂庭問道:“太子已疏遠你?”
“是的,因吳側妃的推波助瀾,他對我已經表露出不耐煩,斥責我不夠寬容。因他一直想讓金穀嫁給齊汀,叮囑我無論如何要促成這份姻緣,而我表麵同意,遲遲未能如他所願,他覺得我無用,對我很失望。”齊媛心中冰涼:“我絕不同意金穀嫁入齊家,她會禍害齊家。”
“你們有重歸於好的可能?”
“沒有可能。”齊媛絕望的道:“我與他成婚四年了,我試過迎合他,可我做不到。他始終與我生疏,從沒有嚐試過與我親近,如果不是為了子嗣,他甚至不願碰我,我亦不願他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