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共春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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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 訂閱率達50%可立即看正常內容~  每日勤於朝政的舒澤帝決定在巧夕節過後, 前去妙春山行宮避暑, 皇後嬪妃、皇子公主、王公重臣皆同行前往。這是他自登基以來,初次離開京城,隻因榮妃一句:‘妙春山的日出很美,臣妾多想皇上也能看到。’

    巧夕節是舒國的傳統節日, 在這天,出身名門貴族的公子閨秀們聚於紫屏園,戴著麵具麵紗,揮墨賦詞,彈琴詠唱,女紅編織, 武功切磋,得心應手的才藝隨興展示。園中熱鬧非凡, 有人是為尋求姻緣, 有人是為比拚才藝。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是常有才子佳人在此相遇相識並結為夫妻, 比如當朝的太子和太子妃。

    傍晚,舒知茵才乘著香車寶馬抵至紫屏園,她近幾年常來閑逛,為發現與眾不同的人和難得一見的才華。

    紫屏園是皇家園林,唯有每年的巧夕節,宮廷才特設盛宴, 供達官顯貴的子女們自由的出入遊玩。園外有衙兵巡邏, 園門口有禮部的官員把守, 但凡進園者都要驗明身份。

    馬車停穩後,如錦跳下馬車,亮出‘福國公主’令牌,官員恭恭敬敬的讓行。因設有規矩,隨行的侍從們均不得入內,如錦很守規矩的止步。

    舒知茵一襲豔紅裙紗,戴著雪白帷帽,款步走進園中。

    園中熙熙攘攘,有戴著麵具的公子在案前揮墨,有戴著麵紗的少女在猜燈謎,折扇輕搖,香帕拭汗,林裏撫琴對詩,亭下舉杯共飲,矜持的攀談,神秘的身份,一派歡樂自在的景象。

    她剛走出幾步,便呼吸一頓,她瞧見景茂庭在閣樓的二樓臨窗而坐。多日不見,他冷峻的風采依舊。他竟有空在此?她咬了下唇,硬硬的收回視線,腳步輕快的朝著人群中走去。

    坐在景茂庭對麵的齊汀驚喜的嚷道:“她來了!”

    景茂庭不動聲色的飲著杯中泉水,壓下心頭的狂亂。

    “她看到你了?”齊汀察覺到她看了過來,並有短暫的定住。

    景茂庭不語,放眼巡視而下,目光緊跟著她的身影。

    齊汀百無聊賴的托著腮,景兄兩個多月沒見過她了,料想到她會來,便早早的等著。她終於來了,他就這樣坐著?沉默的遠觀?

    舒知茵四處閑逛,賦詩猜字謎足夠精彩,卻難有耳目一新的。

    逛了一圈,她沒有發現有價值的東西,便要離開,徑直朝園門走去。在一個拐角處,忽然有個少女跟她撞個滿懷,少女手裏的杯中水有半杯灑在了她的裙擺上。

    少女趕緊道歉:“小女子失禮冒犯,請見諒。”

    舒知茵甩了甩裙擺,眉頭一皺,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少女,沒有追究,快步從少女身邊繞過。

    正走著,忽然見遠處的人群在騷動,紛紛的湧向一處,好像是有什麽新鮮的事。剛才撞到她的少女也奔了過去,少女一邊奔著,杯中的半杯水一邊灑著。

    驚喜的稱讚聲此起彼伏,舒知茵好奇的墊起腳尖探頭張望,隻見擁擠的人群在朝這邊挪動,她走近幾步,目光所及之物令她驚訝。

    在湖岸濃鬱的柳蔭下,六隻可愛的梅花鹿在拉著一輛精美花車,花車上按顏色的深淺有序的堆滿數十種花朵,花車的四周掛著一圈用百合花編的花籃。

    隨著花車的緩緩移動,四溢的花香隨風流動。懂花的人,才知這滿車的鮮花都是極品花卉。

    真是有趣!

    舒知茵不禁讚歎,是誰的花車如此特別,梅花鹿光滑的細毛像綢緞一樣,鮮花熱烈而繽紛,沁人心脾。

    圍觀的多是少女,這輛花車太能觸動少女的芳心,她們的欣喜若狂都流露在眼神裏,紛紛為梅花鹿讓路,情不自禁的跟著花車,看這美麗之物往什麽地方去。

    眼看梅花鹿走近,舒知茵朝旁邊挪了挪。梅花鹿仿佛被喚醒了般,加快了些腳步,朝著舒知茵走去。

    舒知茵一怔,當她準備避讓時,六隻梅花鹿忽然溫馴的在她麵前駐步。

    眾人不約而同的看向那位身著豔紅色裙紗的女子,花車赫然停在了她的身邊,她是花車的主人?

    舒知茵詫異的打量著花車,百合花編的花籃裏竟然各擺放著一盞牡丹花型的琉璃燈,做工很精致,花車的每一處細節都賞心悅目。

    還沒容她探究花車的來曆,便聽到不遠處又傳出陣陣的驚喜聲,人群頓時沸騰了。

    隻見突然出現四隻白天鵝和四隻黑天鵝,散步的姿態極為優美,羽毛發亮,排成一隊慢悠悠的走著,脖子上各掛著一串晶瑩的珍珠項鏈。懂珍珠的人,已發現珍珠項鏈的每一顆珍珠都價值不菲。

    人群自覺的為天鵝讓路,不出意料,這群美麗優雅的天鵝,也停在了舒知茵的麵前,圍在她的腳旁。

    豔羨的目光從四麵八方湧匯在舒知茵的身上,紛紛猜測著她是何人。她氣質高貴,帷帽遮住了她的容貌,擁有滿車的奇花、漂亮的梅花鹿和優雅的天鵝,一定是不俗之人。

    舒知茵若有所思的看著天鵝,難道是他?一定是他!她立刻望向人群,逐一的掃過他們的臉,細細的分辨。

    忽然間,她的目光掃到了景茂庭,他挺拔的站在人群中,如鶴立雞群,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如冰雕。她心中一顫,將目光移開,繼續搜索。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在這時,清亮的笛子聲自人群外響起,眾人遁聲看去,是一位身著竹青色衣衫的少年,身形修長,容貌清秀俊雅,氣質非凡。他手持竹笛,手指骨節分明,正在吹奏極悅耳極需功底吹奏的名曲‘春和景明’。

    隨著笛子聲起,四周的喧鬧聲驟停,皆沉醉在音色麗潤的曲子裏。

    看到吹笛少年時,舒知茵笑了笑。

    一曲終了,在繚繞的餘音中,少年從容的走到舒知茵的麵前,透過薄紗,凝視著她眸中的笑意,便隨之笑笑,沾沾自喜的朗聲道:“這些是我送給你的禮物,請笑納。”

    聞言,眾人一驚,好看的花車和好看的天鵝都是這位好看的少年送給這位女子的禮物?這位好看的少年是誰?

    “許國的二皇子?!”一位戴著麵具的少年認出了許元倫。

    頃刻間,無數少女羨慕的目光把舒知茵密密的包裹住,這位女子是誰?竟能得到許國二皇子的青睞,不遠千裏而來,一擲萬金,精心準備羨煞眾人的驚喜討她歡心,太浪漫了!隻是看看便能心花怒放,這位女子應已感動涕零?

    舒知茵微笑著摘去了帷帽,以真容示人。

    福國公主!

    原來是皇上最寵愛的福國主公,國色天香,容貌美豔,任誰費盡心思的討她歡心都不足為奇。她就那樣從容的亭亭玉立,麵帶著恰當的喜悅,氣質高貴空靈,令人心底滋生不可褻瀆的敬畏。

    齊汀偷瞧了一眼景茂庭,發現他在緊緊的盯著舒知茵的表情,隨著她開心的笑容綻放,他的臉色變得很冷,在她的笑容更為燦爛時,他低下了眉梢,幾乎能感受到有團火在他的心口燒了起來。

    舒知茵寵辱不驚的掃視眾人,正色的道:“都散去。”

    聞言,圍觀的人群陸續退開,帶著不可名狀的思緒。能享受到驚動天下的眷寵,唯有福國公主了,福也,命也。

    人群散去後,舒知茵語聲甜軟的喚道:“許二哥。”

    許元倫抿嘴一笑,偏頭瞧她,小心翼翼的道:“你想要的梅花鹿和黑白天鵝,可還喜歡?”

    “喜歡。” 舒知茵愉快的看了看梅花鹿和天鵝,讚道:“它們每個都是千裏挑一的好。”

    “花車呢?”許元倫喜歡看到她喜悅時的樣子。

    舒知茵仔細的欣賞著花車上的鮮花,雙目放光,忍不住驚訝道:“竟還有我府中沒有的奇花?”

    “喜歡嗎?”

    “喜歡。”

    許元倫開懷的笑道:“值得了。”

    舒知茵俯身輕聞著花香,問道:“你已到京城多日?”

    “七日了。”許元倫目不轉睛的凝視她,“我想給你一場驚喜,便去請太子殿下幫忙說服了禮部的官員,選在這最為熱鬧之處。”

    “很驚喜。”舒知茵拈花一笑,笑問:“梅花鹿訓練有素,嗅到我裙擺上的氣味便停駐在我身邊?”

    “聰明。”許元倫道:“我們去年在湖邊散步時,你說如果後麵跟著梅花鹿和天鵝該會多有趣。我回到許國後,便挑選了它們馴養,梅花鹿已被馴服,憑氣味可跟著你。天鵝……偶爾聽話,今日運氣好。”

    舒知茵不可思議的道:“馴服它們一定很不容易。”

    許元倫篤定的道:“隻為送給你。”

    舒知茵笑了,輕道:“特意選在人多的地方送,很張揚呢。”

    “我還能更張揚,我還可以讓天下女子都羨慕你。”許元倫揚了揚下巴,信誓旦旦的道:“隻要你喜歡。”

    舒知茵笑彎了眼睛,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府用晚膳。”

    許元倫朝湖邊的遊船張望著,笑道:“我在遊船上準備了很多煙花,打算在天黑後放。”

    “改日再放。”舒知茵道:“我明日清晨將隨父皇和母妃去妙春山避暑,有些話,我想今晚對你說。”

    景茂庭冷冷的看著她。

    “你表現出的討我歡心取悅於我的舉動,讓我很開心很滿意。”舒知茵壓下心中的狂亂,不去看他的臉色,自顧自的說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丞相之位兼管大理寺,你應該知道,僅坐高位並不足夠,在三司六部裏安置親信耳目,一呼百應才是真的權傾朝野。我們在一起要做的事還有很多。隻要你表現的讓我更開心更滿意,我能傾注全力讓你心想事成。”

    景茂庭依舊冷冷的看著她,抿嘴不語。

    舒知茵輕輕窺視他一眼,他沉靜的站著,比任何時候都像是一具冰雕,如是一具凍結了萬年的冰雕。一股股徹骨的寒意自他身上彌漫升起,瞬間擴散,有凍結冰封萬物的力量。她咬了下唇,勇敢的與他對視,認真的道:“你做我的麵首,我可終生不嫁。”

    景茂庭看盡她的絕決與無畏,她有著義無反顧的魄力。她熱烈而又淡漠,熱烈時,很洶湧,能使人淹沒窒息;淡漠時,很空靈,將自己遠隔於塵世間。她的熱烈與淡薄,皆是隨心所欲,誰也不知道,在下一刻,她會更熱烈還是更淡漠。

    她等不及的問道:“你願意嗎?”

    景茂庭麵無表情的冷道:“謝謝你救了瑞兒。”

    舒知茵眯起眼睛問道:“你對我超乎尋常的這番關心,隻是為了答謝我救了瑞兒?”

    “難道是為了做你的麵首?”

    “我們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你所需的是什麽?”

    舒知茵一怔,所需的是什麽?是活得踏實,是此生安穩,是被他抱在懷裏時的那種心窩暖和的感覺,是在混沌世故的黑暗中照亮眼界與心扉的光明。思索良久,她聳肩道:“難以啟齒。”

    景茂庭平靜的道:“說出來。”

    “做我的麵首,我會毫無保留的對你敞開身心。”

    “人貴有自知和知人之明智。”

    舒知茵仔細的瞧他,他難以再掩飾住的惱羞成怒使她不禁歡喜,她眸中含笑,笑顏清麗,緩緩說道:“我請求你做我的麵首。”

    景茂庭冷冷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笑容裏的嬌媚漸起,漾得他心頭火熱,她美豔的腦袋裏裝的都是什麽?多言已無益,他霍然轉身,疾步離開了她的視線。

    舒知茵想喊他留步,終是欲言又止。她茫然的躺在床榻上,心裏空蕩蕩的,就像是浮木漂在漫無邊際的汪洋大海,他是岸堤,她不知如何才能靠近。

    景茂庭神色冷沉的走出院子,徑直前往竹林別院,太子殿下夫婦此行的居處。院中候著大批侍從和家丁,瑞兒已無大礙,受了驚嚇在哭鬧不止,太子殿下夫婦守在床前寸步不離的陪伴著他。

    齊汀在院中西南角的涼亭下坐著,見景茂庭來了,顯然是安置妥了舒知茵。

    景茂庭步入涼亭,落座在齊汀的對麵,飲了一杯泉水。

    齊汀湊過去,低聲詢問道:“景兄,我此後是刻意親近她呢,還是刻意疏遠她?”

    景茂庭神情冷肅。

    齊汀挑眉笑道:“她美麗有趣,我很喜歡她。”

    景茂庭猛得冷眼看過去,射出的寒光如鋒芒。

    齊汀下意識的身子後傾,連忙搖頭解釋道:“隻是單純的喜歡,不是愛慕的喜歡。”

    景茂庭眸色微斂。

    “若她真心想嫁給我,我可以娶她,當然,也可以不娶她。”齊汀低聲道:“我全聽從景兄的安排,我是娶她呢,還是不娶她?”

    景茂庭堅定的答道:“尊敬她。”

    齊汀豁然。

    景茂庭道:“你任職大理寺少卿一事已定,下個月上任。”

    齊汀眉開眼笑的道:“嗯,嗯,嗯。”

    這時,一位侍女慌忙奔進院中,徑直奔入屋內,怯怯的稟道:“為皇長孫煮好的薑湯被福國公主的侍女如瓷搶去了。”

    舒知行麵罩寒霜,沉聲道:“沒告訴她薑湯是皇長孫的?”

    “奴婢告訴她了,她充耳不聞,隻說福國公主身子嬌貴,要盡快服下薑湯。”侍女低著頭,福國公主的威風無人不知,如瓷的仗勢霸道也無人不曉,“她搶走薑湯罐就跑,廚娘追去了。”

    誰的東西都敢搶,真是狂妄!舒知行暗暗的握拳。

    “再為瑞兒煮一罐薑湯就是了。”齊媛心有餘悸的摟著抽泣的瑞兒,輕拍著他的背脊安撫,說道:“幸好瑞國公主當即跳入水中搭救瑞兒,否則凶多吉少。”她轉首問侍女:“福國公主現在何處?”

    侍女道:“奴婢不知,奴婢這就去查探。”

    不多久,廚娘憤憤不平的奔來了,稟道:“福國公主喝下兩碗薑湯,餘下一碗讓奴婢為皇長孫送來。”

    齊媛和氣的道:“呈上來,這一碗薑湯足夠瑞兒驅寒。”

    舒知行背對著眾人,不動聲色。

    齊媛問道:“福國公主人在何處?”

    廚娘恭敬的將薑湯呈過去,回道:“福國公主在景大人的住處,正躺在景大人的床榻上。”

    齊媛心下一驚,泉上木橋至景茂庭的住處並不順路,她怎麽能去到了景茂庭的居處?景茂庭自幼刻苦學習,隻為謀取功名而心無旁騖,雖已過適婚年齡,卻從未對任何女子多看一眼,也無娶妻生子的興趣。他不喜與人接觸,更不喜有誰碰觸他的東西。如果他知道福國公主闖進他的住處,一定不容,勢必會起較大的衝突。

    她想了想,命侍女道:“替我去謝謝福國公主,稟告她,稍後我會親自前去。”

    “是。”

    “取一套我的新衣物帶去,若她不嫌棄,可換穿。”

    “是。”

    舒知行揮手遣退侍從們,負手立在床榻前,俯視著溫和大度的齊媛,威聲道:“希望你對她的好意、感激,隻是逢場作戲。”

    “她並不在乎臣妾的好意、感激。”齊媛悉心的喂著瑞兒服下薑湯,慢條斯理的道:“她是恃寵而驕我行我素,再嬌貴再得寵愛,終究不過是個女子,終究是要依附於男子,終究是皇妃所生的公主,終究動搖不了皇權,你們何需與她計較,何需對她心存芥蒂。無視她,且看她數年後的處境。”

    婦人之言!舒知行不屑的哼了一聲,五年前高僧的預言字字如雷,使他不僅要防備舒知茵,還要使她傾覆永不得翻身。

    舒知行不留餘地的道:“齊家任何人不得與她有交情。”

    “齊家從未打算跟她有交情。”齊媛麵不改色的附和著。

    舒知行滿意的道:“我留下她用膳,就是為了製造她與齊家撕破臉的機會。既然她主動惹上了景茂庭,我很期待景茂庭公然與她爭執,令她惱羞成怒的大鬧閑清園,惹得齊老厭煩。”

    齊媛自然是了解他的初衷,不免有些擔憂,依福國公主和景茂庭的性情,這場衝突在所難免,他必將得逞,隻怕會殃及齊家,但她不能阻止他的決定。

    舒知行叮囑道:“你今晚再勸勸你爹娘,勸勸齊汀,務必把金穀與齊汀的婚事定下。”

    “好。”齊媛表麵上應著,但她會勸說齊汀成為福國公主的駙馬。

    舒知行隱隱一笑,闊步的走出屋,走向涼亭下的景茂庭,喚道:“茂庭。”

    景茂庭起身。

    舒知行商量道:“你所居的院落視野較好,是否能收拾出一間空屋,讓福國公主暫住兩日?”

    景茂庭道:“不能。”

    “實在無法通融?”

    “對。”

    舒知行暗喜,他太清楚景茂庭的為人,依然用商量的口吻道:“通融一次吧,她已經在你的屋中住下了。”

    果不其然,景茂庭得知福國公主擅自進入他的往處後,麵露不悅,腳下生風的前去一探究竟,轉眼就出了竹林別院。

    “茂庭。”舒知行喊著,自然而然的跟了去。

    齊汀撫了撫額,笑著歎息,太子殿下這是故意挑起事端呀。

    世人皆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而蘇杭的奇麗景色,皆濃縮於三公主的府邸。三公主的府邸坐落在京城的東南,占地一百畝,集奇花珍木、疊石理水、亭榭廊閣之大成,素雅而富麗。

    三公主府的東南隅,有一顆千年的古海棠樹,樹姿優美,花朵繁茂。有一位少女湛然常寂的站在海棠樹下,她身著一襲豔紅色的襦裙,容貌豔麗,整個人洋溢著與生俱來的清冷氣質,空靈的就像是水墨畫中人。她就是名動天下的三公主舒知茵,榮妃所生。

    陣陣清風徐來,落英繽紛,舒知茵在耐心的等待著傍晚時分進宮向父皇請旨賜婚。

    皎潔的眼波一轉,見貼身婢女如錦還在偷偷的流眼淚,舒知茵聲音柔和的道:“已經有落了一地的花瓣那麽久了,你是打算哭多久?”

    “公主殿下。”如錦連忙擦幹眼淚。

    “你在哭什麽?”舒知茵詫異的瞧著她臉上的淚痕,她平日裏可愛嬌俏,從不曾落過淚。

    如錦咬了咬唇,帶著哭腔道:“金穀公主兩個時辰前離府時,順手帶走了一個木龍。那金絲楠木雕的十二生肖,可是今日清晨您的及笄大禮上的禦賜之物。”

    舒知茵的唇角綻出淺淺笑意,漫不經心的道:“這有什麽好哭的,把餘下的十一個給她送去,告訴她十二生肖擺成一排才更妙。”

    如錦的眼眶泛紅,說道:“她還帶走了您及笄大禮上的簪子。”

    舒知茵道:“那簪子太過花哨,我不喜配戴,交給她收藏也無妨。”

    “她還摔碎了皇後娘娘賞賜的玉如意。”

    “拚在一起給她送去。”

    金穀公主是皇後所生的嫡公主,出了名的溫婉賢淑。然而,她每次來府,總是頤指氣使的帶走些貴重的東西。她今日氣勢洶洶的前來府中大鬧,隻因她覺得這場及笄大禮比她去年的及笄大禮隆重。忽想到她昨日竟……,真是欺人太盛,如錦的眼淚忍不住又流了出來。

    舒知茵輕輕的蹙眉,道:“區區小事,不值得流淚。莫再哭了,稍後跟我進宮請旨賜婚。”

    如錦的心一痛,說出了真正傷心的事:“秦公子已經是金穀公主的駙馬了。”

    聞言,舒知茵的嬌容上並無驚訝,淡問:“什麽時候的事?”

    “昨日的事。”如錦難過的道:“昨日晌午,她得知您有意在及笄大禮後請旨賜婚秦公子為駙馬,她昨日午後竟找皇帝請旨賜婚,並提攜秦公子為吏部侍郎。”

    舒知茵不以為意,當她透露出秦公子是她心儀的駙馬時,就知道金穀公主必想要占為己有。

    如錦哭道:“您與秦公子情投意合,她這是……這是……”

    這是明目張膽的搶!

    半年前的宮廷佳宴上,舒知茵無意間看到一首詩,那首詩意境高遠,字跡恢弘大氣,不自覺被吸引,心生仰慕之情。能寫出那樣的詩,必是特立獨行之人。得知詩出自秦丞相的嫡次子秦啟明,又得知他尚無婚配,她不在意他的姿容平常,直截了當的提出要他為駙馬,恰好他早已鍾情於她。她跟他私定盟約,待她及笄大禮之日,便請旨賜婚。

    她不稀罕的東西隨便別人自取,她稀罕的東西豈容別人搶。

    舒知茵身形如風,快步回到寢宮戴上帷帽,不等婢女備馬,她直奔馬廄,策馬出府。駿馬渾身雪白,無一根雜毛。馬背上的舒知茵,豔紅襦裙迎風,似一團流動的火。

    她迅速的抵達秦丞相府,聽說秦啟明在留映閣與友品茗,便立刻的縱馬前往。在三麵環水的留映閣外,她身姿輕靈的翻身下馬,疾步踏進閣樓,徑直攀上頂層。

    寬敞雅致的閣樓頂層熱鬧非凡,是名門貴族們的聚友地。

    舒知茵一眼就看到了秦啟明,他在人群中談笑風生。看著他的眉飛色舞,她不禁恍惚,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已有人注意到突然而至的少女,隨著一雙雙異樣的注視,舒知茵正色道:“都出去。”

    喧鬧聲漸歇,所有的目光紛紛望過去,她沉靜的站著,帷帽遮住了她的容貌,那明豔動人的氣質似峭立在春枝的海棠花,暗香浮動。

    有個紈絝公子嘲笑的道:“你是誰呀?”

    “是啊,你誰呀?尊姓大名?”附和聲四起,隨及哄堂大笑,笑聲震耳。這是誰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小姐,敢在名門貴族公子們麵前囂張?

    舒知茵清晰的道:“舒知茵。”

    舒知……,福國公主!頃刻間,大笑聲止,蜂擁而出,唯恐躲避不及。眾所周知,她是皇帝最為寵愛的公主,大修土木為她修公主府,府邸占地超太子府。今日她的及笄大禮上被冊封為‘國’字的福國公主,皇帝和皇後親臨,風頭比皇後嫡出的金穀公主還甚。她是出了名的恃寵而驕。

    發現秦啟明垂著首在跟隨人群離去,舒知茵淡聲道:“秦啟明留步。”

    眾人震愕,福國公主是來找秦啟明的?

    秦啟明隻得站住,不自在的駐步於原地。

    轉眼間,閣樓中隻有他們倆人。舒知茵定睛看著他,把他的局促不安盡收眼底,她下頜微揚道:“金穀公主的駙馬?”

    秦啟明的目光躲閃,不敢與她直視。

    “皇命難違?”

    秦啟明的額頭和背脊冒著汗,神情惶恐。

    舒知茵明朗而堅定的道:“我去向父皇坦言我非你不嫁,求父皇收回皇命,讓你成為我的駙馬。隻要你信守你我私定的盟約,一切惡名由我來背。”

    “公主。”秦啟明的聲音低弱,沒有了剛才被眾人稱羨時的得意,他的嘴唇蠕動著,半晌說不下去。

    舒知茵放眼看去,打量著他的心虛緊張,清寒的眸光將他嚴實的籠住,回想到他剛才誌得意滿的笑容,不難想象的道:“比起母妃是皇妃的受寵公主,金穀公主的母後是皇後,出自名門望族,胞兄是太子殿下,成為她的駙馬會更好?”

    秦啟明猝不及防的身形一陣,狹隘的陰暗麵在瞬間原形畢露,無處藏匿,被死死的釘在她的眼睛裏。

    “我知世人多急功近利貪圖富貴,原以為能寫出那樣詩的你會與眾不同。”舒知茵寵辱不驚的笑了笑,也曾以為他會義正辭嚴的拒絕金穀公主,忠貞不渝,卻如此不堪一擊的經不住試探,“那日你驚喜若狂的坦言你對我鍾情已久,我相信了。”

    秦啟明慌張的道:“那時臣確實對公主殿下鍾情已久。”

    舒知茵隱隱一歎,道:“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怎麽垂首不敢看著我呢?”

    秦啟明的雙腿發軟,鼓起勇氣抬起首,她溫溫和和的近在眼前,不動聲色散發出的淩然氣勢令他膽顫,他的喉嚨被無形的緊攥著,幾乎喘息不得。

    發現想象中偉岸超逸的君子,竟是這般大相徑庭的懦弱庸俗,舒知茵清醒的認識到他的真麵目。顯然,他曾說的‘鍾情’不過是見風使舵的攀附。

    她不屑於追究他的背棄盟約了,大方的說道:“既然如此,願你跟金穀公主白首偕老,願你官運亨通前途無量,願秦家子孫滿堂世代昌榮。”

    秦啟明難以置信的瞠目。

    舒知茵睥睨視之,“舊日盟約已廢,都莫再提。若有人問我今日找你何事,你隻說我是向你賀喜。”說罷,她不再多看他一眼,霍然轉身離去。她嬌柔高貴的背影,透著對命運若無其事的薄涼和果敢。

    她來時匆忙,走時信步,於眾人交首接耳的猜測中,泰然自若的踏出了留映閣。

    人心叵測,表裏不一者常有,她已習以為常。親眼看著自己築起的海市蜃樓轟然倒塌,她隨欲而安,踩著廢墟而行。

    公主府的大批侍從已追至候著,舒知茵身姿輕盈的翻身上馬,剛一坐穩,就聽到尖叫聲響起:“死人了,秦公子被殺了!”

    秦啟明被殺了?!

    諸多震駭的目光從四麵八方聚湧向舒知茵,儼然是在指認殺人凶手。她轟走了所有人,與秦啟明單獨交談,她剛走開,秦啟明就死了,殺了秦啟明的不是她還會是誰?!

    秦啟明做了什麽事招惹到福國公主了?使得她親自尋來,並親自下手殺死?名門貴族的公子們嘩然,麵麵相覷。

    舒知茵深知當前形勢,便翻身下馬去一探究竟,步伐輕快的穿過嘈亂的人群,再次回到閣樓,隻見秦啟明趴倒在血泊中,後背赫然插上一支簪子。

    那支簪子珠光寶氣,璀璨奪目。

    舒知茵默默的盯著簪子,眸色驟深,那正是她及笄大禮上所授的簪子。是誰出手極快的殺了秦啟明嫁禍給她?

    景茂庭瞬間被驚醒,忙收起思緒,麵帶肅色,眸中立刻蒙上冰寒。

    發現舒知茵不顧禮數的穿著他人的衣裳時,舒知行震驚,卻不便多言,繼續好言勸解的道:“茂庭,茵兒已然住下,你就通融一次,讓她暫住幾日。”

    齊汀湊熱鬧的奔來,漫不經心的站在景茂庭的身後,衝著舒知茵眨了眨眼。

    景茂庭正色道:“公主殿下,此院是臣的住處。”

    見狀,舒知茵明白當下形勢,她坐著未動,涼意在唇角漸起,輕笑道:“你是在提醒我非請擅入,在驅我離開?”

    “對。”景茂庭不苟言笑。

    聞言,舒知行興奮的暗暗搓手,他們在對峙,戰火一觸即發。他迫不及待的要看到永遠趾高氣揚的舒知茵是如何被鐵麵的景茂庭激怒,或囂張大鬧,或敗下陣來,都會非常的精彩。

    舒知茵眉心一蹙,這是在宣戰?察覺到齊汀在擠眉弄眼的吸引她的注意,她淡掃過去,齊汀的胸膛一挺,儼然是在提醒將火勢引向他,他已準備好了承擔一切。

    她怔了怔,齊汀何故要幫她?她又看向景茂庭,他很沉靜,如一座冰山,堅硬而冷酷,有將她壓製之勢。她繼續梳著長發,語聲薄涼的道:“非請擅入的是你。”

    “嗯?”景茂庭瞧著她梳發的手,白皙修長,泛著珍珠的光澤。

    “這院子已被我租下,租期三日。三日內,院子裏的一切都由我支配,包括你腳下踩著的塵土。”舒知茵冷靜的一笑,“齊汀,你說是嗎?”

    兩雙驚愕的眼睛不約而同瞪向的齊汀,齊汀尷尬的杵在原地,垂著眼簾,慢慢的點了點頭。

    “我**的從泉潭裏上岸,碰巧來到此院,見院裏屋中都很幹淨,便決意住下。齊汀恰好從遠處經過,被喚了過來,很不情願的收下了我的租金。”舒知茵本不必說這麽多,她不能讓齊汀獨自承擔,“我一定要租三日,齊汀不敢不同意。”

    景茂庭盯著齊汀,冷問:“是嗎?”

    齊汀一副‘禍到臨頭躲不出’的喪氣模樣,心中更為佩服景茂庭。景茂庭已料到舒知行會挑事,在涼亭下就預先對舒知茵的反應有過設想,並逐一交待了應對的說辭。舒知茵的這個反應在設想之中,他訕訕的賠笑道:“你說過你傍晚就回京,今晚不留住,空著也是空著。”

    景茂庭的眸色頓寒。

    齊汀縮了縮,趕忙道:“我本是要去山頂摘幾片薄荷葉,突然被福國公主的侍女喚來,她說要租下院子三日,銀子忽地就塞我手裏了,我來不及跟你商量呀。”

    “確實是我強租在先,銀子是強塞到齊汀的手裏。”舒知茵將話鋒移了過來,“但是,齊汀已收下銀子,便是同意了將院子租給我。當然,口說無憑,沒有字據,大理寺卿景大人可以判定它不合法度。”

    景茂庭不容拒絕的道:“將銀子退還給公主殿下。”

    “這……這……”齊汀很為難的道:“不能退呀,她是公主。”

    “退回去!”

    齊汀的腦袋搖個不停,堅決不退。

    舒知行心生不悅,齊汀不退銀子就無法達成離間舒知茵與齊家的計劃,原本是景茂庭和舒知茵之間的衝突,依他們的性格會愈演愈烈,不曾想,齊汀竟收了銀子,便變成了景茂庭和齊汀之間的矛盾,他不滿的問道:“齊汀,福國公主在閑清園暫住三日需要付銀子?”

    “需要,”舒知茵站起身,麵無表情的望向煽風點火的皇兄,“銀子是一定要付的,即使齊老說不必付銀子也不行。”

    “好啦,景兄,這事是我不對,怪我自作主張了你的院子。我是尊禮守禮的良民,又是齊家人,不能唐突怠慢福國公主,公主租院子的銀子隻當是賞賜,豈有退還之理。”齊汀態度很端正的道歉,“事已至此,我自作自受,你盡管責罵我吧,我自會向爹娘認錯。”

    景茂庭緊抿嘴唇冷視齊汀,齊汀聳了聳肩。

    “太子殿下,”齊媛適時的邁進院中,她不放心的前來看看,想不到事態轉變的出乎意料,儼然已跟福國公主無關。她想勸景茂庭原諒齊汀的行為,但她不能說,便引開太子殿下,隻要他不在場煽動,此事就能得消停。她軟言道:“爹娘正在客堂等您。”

    舒知行點頭,暗惱幼稚的齊汀破壞了他的計劃。還會有機會,他不動聲色的跟齊媛一起走出了院子,敗興而去。

    探頭見舒知行走遠,齊汀如釋重負,長長的鬆了口氣。

    舒知茵喚道:“齊汀。”

    齊汀麵帶著完成任務的得意。

    “你公然的幫我解圍,護我,不怕得罪人,真的很勇敢,很難得。”舒知茵說得發自肺腑。

    她的話字字落下,敲在景茂庭的心頭,如棱角尖銳的冰雹。

    “公主誤會了,”齊汀哈哈大笑道:“在下隻不怕得罪景兄,有他在,他會保護在下,一切後果他會幫忙擔著扛著。”

    “是嗎?”舒知茵牽動唇角,看向景茂庭,他站在陽光下,整個人冷峻得令她身心發寒,她輕描淡寫的微笑道:“景兄,待我嫁給齊汀後,也請一並保護我,幫我擔著扛著。”

    齊汀渾身一震,差點被自己的呼吸噎死。

    景茂庭驀然偏頭暼了眼齊汀,齊汀趕緊識趣的撒腿奔離。他猛得盯住舒知茵,眼中噴湧出無數灼燙火焰,鋪天蓋地,他語聲急促的道:“我姓景,我沒有資格公然任性。”

    他像是在解釋,不似以往的盛氣淩人。又像是在澄清,帶有糾正誤會的迫切。

    舒知茵擰眉,硬生生的道:“你卻選擇公然跟我作對,與那些與我為敵的人沒什麽兩樣。”

    景茂庭的胸口頓時如巨石壓下,堵得心慌。

    “前次,你順他們的心意陷害我。這次,你順他們的心意刁難我。”舒知茵咬了咬牙,冷笑道:“你把我帶到這個院子,隻是為幫他們製造機會?”

    “我陷害你刁難你時,你怎麽不說出真相,你是在包庇我?”景茂庭向她逼近,看盡她欲退而強迫自己站定,“為什麽?”

    舒知茵漠然的道:“我別無選擇。”

    景茂庭定睛看她,她清冷單薄,如臨絕壁深淵而立,腳下一寸之遙就是萬劫不複,她看上去孤單無依,卻不脆弱不孱喘,有一種由內而生的力量,似乎縱身躍下崖穀也能順風而翔。他的眸色漸幽,神情複雜,心裏極不舒服。

    “我不如你強大,不如你高深,你能不能對我高抬貴手?”舒知茵輕輕笑著,笑容飄渺。

    “不能,”景茂庭近乎殘忍的道:“別對我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