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目梅花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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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娉婷婷十三餘,豆蔻枝頭二月初。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艙內的女子叫張玉娘,年方十四,和夫人一樣,看一眼便知她出生華貴,家族顯赫延續數代,後人的血液裏自然生成了貴族的基因。
夫人所驚訝的是,自己這寶貝女兒素來清居高雅,不管是家境雄耀的王公闊少,或是風度翩翩,被同齡少女視作天地無雙的花樣美男,她連正眼也不瞧的。
女兒出生就帶著仙氣兒,自幼不同凡響,倒不是被寵溺的清高,隻是天然的木秀於林,很多平常的事物夠不到她的心思而已。
夫人微微點頭,拉女兒來到劉白身邊。劉白也聽見了母女二人的談話,淡淡的看著走來的女子。
夫人介紹起女兒時滿是自豪,在這個思想文明高度開放的朝代,不同古今,重女輕男是人之常情,風俗尚侈,細民有女則喜,生男則不舉。
玉娘行姿嫋嫋,暗香盈袖,發長七尺,光可鑒人。額間點著一朵梅花妝,這花妝並非粘貼或是顏料塗染的人為花鈿,而是自然生成。
那是兩年前的一日寒春,玉娘臥睡時恰巧有一朵梅花落在她額上,卻也揭不掉,三日之後洗去留下了梅花形狀的紅印,自此“天目自帶梅花妝,氣若幽蘭馥鬱香”。
玉娘眉不畫而橫翠,嘴不點而含丹。雖舉止間偶露著冬日雛菊的嬌澀,反倒增添幾分嫋娜,再過兩年,必是千秋絕色。
夫人見劉白的視線在玉娘額間停駐許久,便回艙內取出一個繡紅抹額遞給玉娘,玉娘接過抹額,輕輕的點頭然後戴上,抹額剛好遮住了那朵精美絕倫的梅花,又增添了三分貴氣。
聽到玉娘的名字,劉白暗自一喜,這容貌氣質,加上家境年齡的吻合,此女定是宋朝四大才女之一,與李清照、朱淑真、吳淑姬齊名的張玉娘了。
記載中,張玉娘自幼飽學,敏慧絕倫,才貌並佳,輕舞袖擺間攬盡家國大事。
十五歲,嫁給才思俊逸的士子沈佺,比翼雙飛。無奈後者短命無福,二十二歲死於傷寒。
自此張玉娘拒絕再婚,為沈佺守節,懨懨獨守空樓數載,終受不過相思煎熬,絕食而死。終年二十七歲。
“天妒英才啊!”劉白自顧歎息著。
眼前這鮮活美人也逃不出才子佳人命運多舛的魔咒呢。
轉念一想,這平行世界劇情軌跡不同,若是一年以內見不到那沈佺,結局便改寫了。
隨意聊了幾句,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客套話,劉白禮貌非常,對玉娘的身世沒表現出半點好奇,玉娘自己也不會相信,劉白對她的了解完勝自己,無需再問了。
劉白出奇的淡然反倒讓玉娘另眼相待,自從兩年前解了“榷場之圍”後,這“天目梅花妝”的名頭便傳開了。
當時京湖安撫使呂文德頭腦發昏,同意蒙軍在樊城外設置榷場,若不是玉娘一筆書信,點名要害,讓呂文德為之猛醒,隨即親帥兵馬趁堡壘修成前突然襲擊,不但擊碎了蒙古人的陰謀,沒有斷絕襄陽的糧道,同時也繳獲了大量軍器輜重,讓敵人白白耗時耗力。
事後呂文德親自登門請她出山相助,雖被婉拒,但在見了玉娘那自生的梅花印後,便送了她“天目梅花妝”的稱號,還說這詠絮之女,才貌雙絕,貴如楚璧隋珍,稀比沅江九肋,絕對不可多得。
自始,那些有名無名前來求賢的,整日堆著府門,若不是玉娘以癆病為由推避,怕是日後再不得安生了。
“這公子倒視我如薄霧般……”
玉娘並非自譽,隻是按照慣理,她都要被粉絲擁戴捧簇的。
江水波瀾著,一陣寒風吹過,幽幽的香氣飄進劉白的鼻中,這是玉娘的體香,清淡暖心,比起後世工業風塵的香水,這氣息讓劉白有如置身於妙世的閬苑間,身心舒展。
玉娘被風吹打了一下,身子一緊便咳了起來。
鹿三一臉的不高興,好像是劉白故意讓他家小姐站在濕冷的寒風中受罪似的,和劉白擦身而過時不忘拐了他一下。
推玉娘回艙,鹿三端過一碗粥飯甩給劉白,自己便蹲在船板上稀裏嘩啦地吸食著自己那碗。
“公子先委屈著,非常年月隻有粥食醃菜了。”
夫人說的是好話,劉白領情,端著碗準備吃,鹿三卻一臉的厭棄。
“有的吃不錯了!”
鹿三努著腮幫子甩出一句話,鹹菜掛在嘴角和粗亂的胡須上,用手背橫向一抹,胡亂送了回去。
“鹿三,公子一看就是生長在富貴人家的,平日裏也都是嬌婢奢童伺候著,話語中聽些。”
夫人的淡眉微微緊了一下,接著嘴角又掛著無奈的笑容。
這鹿三啊,什麽時候都是說的比做的難聽,算了,知他心好就成。
一陣寒風幽幽襲來,吹得披風由裏而外抖動,夫人感到身子發緊,便轉身輕挑簾籠回艙了。
“夫人慈悲心腸,見不得人落難。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公子,能活著被我見到,你家祖墳也是冒青煙了。”
鹿三的話著實有趣,特別是這‘文弱公子’,聽得劉白不經意間流露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嗬嗬,有點意思。”
劉白不禁陷入回想……
十幾年前,一場車禍讓劉白劉墨成為孤兒,自此兄弟二人攜手並肩,開始了患難與共的艱苦生涯。
十六歲的劉白在服裝城打拚出一個攤位,賺錢供劉墨讀書。當時十四歲的劉墨已然是虎豹之軀,頭腦也不比劉白遜色。特別是在體育方麵,更是健將級的天賦。
京都的服裝城魚龍混雜,劉白隻身一人沒有背景,始終被高昂的“保護費”困擾。
為了弟弟的前途,他有時隱忍,有時反抗。麵對弟弟質問自己偶有的傷痕,劉白總能找到看似合理的借口。
一切的改變從那日劉墨目擊哥哥被社會混混群毆開始,年少氣盛的劉墨哪裏忍得住。
人高馬大、孔武有力的他愣是活生生用拳頭打死了為首的混混。
未滿十四周歲的劉墨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從法庭宣判當天,劉白暗自發誓,這世界上若有人讓劉墨受一絲委屈,便送他一個末日。
之後劉白混跡社會,招兵買馬,創建兄弟社。
在看似文弱光華的氣質下,劉白的內心始終潛藏著一隻食人猛獸,弟弟的入獄便是猛獸覺醒,一旦爆發,那威力既迅猛又致命。
更可怕的是,劉白心思縝密,喜怒無色,多半對手還沒回味過來,便浸沒在劉白的暴力美學中了。
八年中,劉白用雷霆萬鈞的氣勢,和靜若平湖的心態創造了不凡的事業,地盤和勢力與日俱增,這一切都是在為劉墨的回歸做準備。
當劉墨出獄後,兄弟社在京都已小有名氣。
劉墨加入後,兄弟齊心,兩年時間便讓兄弟社名聲大振。
劉白冷靜思維,始終保持高精度的判斷力,是兄弟社精神領袖。
劉墨行事霸氣,鋒芒萬丈,是兄弟社最鋒利的執行劍。
兄弟二人號稱黑白雙煞,威震京都。
盡管如此,劉白劉墨還是毫無預兆的,在一個沒有吃早餐的清晨,被一群黑衣殺手拿槍對準胸口,“砰!砰!砰!”,劉白就來到這兒了。
……
劉白坐在船艄,把手放在冰冷的江水裏,感受著水流愈發的湍急。再看鹿三,在桅杆處忙活著,麵色比之前更凝重了。
劉白知道他有心事,心事不在自己,而在未知的前方。
“鹿大哥,需要我就言語。”
鹿三倔強的回頭,臉上依舊是對文弱公子的鄙棄,可見劉白言語合理也不好冷酷到底。
他拍著桅杆,用略沙啞的荊襄口音說道:
“前麵是荊江最險一段,你這後生是要長世麵了……”
粗狂無畏的鹿三,說這話時沒有了之前雄厚的底氣,他抬頭看著深藍的天空,壓壓沉沉的,似乎一些不祥的力量隨時會衝降下來。
天色漸晚,江水也開始陌生起來,遠處是一片幽黑,隻有濤濤江水的聲音。
兩岸的峻嶺也變成了一個個朦朧的輪廓,像是遠古的巨人,猙獰著嘴臉,手持刀劍長矛,注目著江水中的孤葉扁舟。
“萬裏長江險在荊江……”
劉白知道鹿三為何憂慮重重。
現在的江水已經開始暴躁,在不多久,那九曲十八彎,奔騰險要的荊江最險河段就要登場了。
“千萬不要下雨刮風,阿彌陀佛……”
祈禱的話從鹿三這個雄壯男人的嘴裏說出來,讓人感到絕望,然而作為古人的鹿三肯定不知道什麽叫墨菲定律,不然他早就閉上自己的烏鴉嘴了。
果不其然,不到半個時辰,頭上那團濃重的藍黑色按捺不住了。
震耳欲聾的迅雷,和劃破長空的閃電交錯著,讓黑夜時而閃如白晝,時而暗若潭淵,若說天上有人在撥動著電燈開關也是恰當的。
伴隨著天空的怒吼,野蠻的狂風有如洪水般猛烈襲來,給每一次呼吸增大了難度。最後便是泛濫的銀河,密集冰冷的雨水把水天連成了一起,豆大的雨點拍打在船帆和夾板上,啪啦啪啦,響得讓人心驚。
“怕什麽來什麽……”鹿三的不祥愈發接近現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