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千裏獨行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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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車競駐於天街,寶馬爭馳於禦路,金翠耀日,羅綺飄香,新聲巧笑於柳陌花衢,按管調弦於茶坊酒肆。
色色路人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叫賣聲不絕於耳。
以上便是劉白對宋朝繁華集市的印象。
此處也是集市,但和東京、武林相比,簡直是天淵之別。
別說東京武林,就是一處正常的村集也要比這裏生動數倍。
眼前的集市攤販稀少,街道兩巷也如死寂一般,看不到往來穿梭的人,遍地枯黃的雜草隨風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響。
雜七雜八的賣主看上去如乞丐般,隻是在麵前擺放些無關緊要的貨品,一個個半死不活,連句吆喝也懶得出口,想必是許久無人問津了。
看來災變對江南也造成了不小的影響,特別是沿江地區,看著空嘮嘮的房屋街巷,大多數居民或是舉家遷往他處了。
長年的戰爭和突然的災變讓人們的承受能力無限增大,特別是這些留下的人們,對於他們來說,能活著就足夠了。
再有一個朝不保夕的小營生,也算是老天爺賞飯,心裏生出一丁點抱怨的想法都怕頭上的三尺神明怪罪。
有錢吃肉,沒錢吃菜,日子將就著過,總算是比江北的走屍人魔多著一口熱乎氣,勸天勸地不如勸勸自己,到了最後便麻木的心安理得了。
當然無論任何年月,哪怕宣布明天地球毀滅,一切財富將化為虛無,可對金錢依舊執著的人定大有人在,現如今劉白正站在這人麵前。
“啊--嗯!啊--嗯!”
兩頭立耳錯嘴,容貌滑稽的動物見了生人,帶著調侃的語調喊了兩聲。
身前立著牌子:“千裏獨行蚮(e四聲)”
劉白不解,這不是驢嗎,難道古代有別的叫法。
“龍性最……淫,汙牛生特龍,汙馬生龍駒,汙羊生猖龍,汙驢生春龍,這春龍也叫蚮。”
玉娘輕聲解釋著,在那個字前不自覺的停頓了下,反倒強調了主題。偷眼瞧了劉白,後者的注意力在驢身上,還好……
“高配驢!買!”
劉白生平第一次見到驢子這樣激動,同時也理解了牲口的不易。
這行篋又重又笨,拉的雙臂酸疼,好在遇見了集市,眼前的兩頭灰背白底的驢子就如神獸一般,頭頂光環,閃耀著光輝。
“高配?”
玉娘搞不清楚劉白時常蹦出的奇怪詞語,聽著倒也順耳,隻是不能明確大義。
“驢多少錢?”
劉白上前就捋著驢子絨絨的長耳朵,上上下下,手感莫名的喜悅。
這舉動讓玉娘略微擔心著,她剛想說驢子耳朵摸不得,卻見那驢子不但沒惱,反而眯著眼睛,露著板牙,一臉**模樣。
驢脾氣見了劉白怎麽就不見了……
“兩百貫!”
賣驢的小販年紀不到十八,穿著和驢一個顏色的灰棉襖,嘴巴裏也嚼著一根驢吃的幹草,蹲在地上斜著眼看著劉白,一看二人穿著打扮,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少奶,抵觸的情緒不由的泛起。
“這兩頭都要了!”
劉白正要掏錢,之前這撿來的衣服裏有幾十張麵值不小的會子,加上從蔡康、劉白身上搜刮的錢財,雖然沒數,買兩頭驢綽綽有餘了。
“慢著!兩百貫一頭驢?要知道這年月一百五十錢便能買一隻四尺五寸、能征沙場的良駒了!你這一頭毛驢為何要價如此!”
一向溫淑的玉娘聽了小販的要價後,變了個人似的,竟然雙手掐在腰間,如同小孩子吵嘴的姿態,嗔視著一臉無畏的小販。
“這是千裏獨行蚮!末日若騎著它,不管多少走屍人魔也追不上你,就兩百貫,不買便走!”
小販情商感人,估計平日裏連狗都交不下的人緣。
劉白倒無所謂,反正錢也不是自己的,花了才是。
“亂說,這世上哪裏有龍~”
玉娘認真了起來,粉麵凝顰,似嗔似怨,和先前帶著嬌病氣的柔弱女子判若兩人。
“你說沒有就沒有?這驢是我姥姥的陪嫁,怹老人家說的有假!?論輩分,你們還得叫這兩頭驢老祖呢!”
小販睥睨而視,滿嘴的不屑,嚼的幹草在空中畫著圈圈。
“真真豈有此理!不僅哄抬物價還出口不遜,劉公子我們走!”
玉娘拉著劉白要往前走,卻被劉白拉到離小販十步遠處,這少奶奶得說教說教了,眼見天色將晚,這行篋不能一直人力拖下去吧。
你不買驢讓我當驢,不厚道吧。
劉白見玉娘的胸口起伏,嘴巴嘟嘟的,真想在她胸前抹順抹順,想想《未成年人保護法》,還是算了。
“按你說的,一百五十貫買好馬,兩百貫買驢不值嗎?”
“當然了,馬定是比驢貴的,一匹馬可以換三頭驢呢!他是漫天要價!”
劉白第一次見玉娘蹙著眉噘著嘴吧,雙手握著繡拳,胸中有萬千正義道理似的。
這樣卓越聰慧的女子,竟是和一個牲口販子較勁,真是想不到的事。
“馬匹雖好,你看看這集市上,除了驢就是牛羊,哪裏見得馬呢。除了馬,驢子馱運拉車最合適了,你是心疼錢不心疼我啊?你知道你這木頭箱子有多重嗎?”
“玉娘當然是顧及公子你的,也知道尋一匹好馬並非易事。這驢子,體格結實,容易喂養,比牛省草,比馬省料,我當然知它是好的。隻是這價錢實則荒謬,他定是見你我身穿華貴,才狠狠的敲上一杠的。”
玉娘語速放緩,說道顧及劉白時臉頰自然羞紅起來。
她是個知書達理的少女,和劉白相處時間雖然不長,但同經了幾次生死,又依附於此人,怎麽可能沒有一絲關懷。
隻是玉娘心裏清楚,對萬事觀影透徹的自己,對懵懂情感之事總是沒把握的。
劉白思量了片刻,覺得玉娘說的是有道理,這小販確實有見人下菜碟,哄抬物價之嫌,要真是出手不計,定要被當便宜大頭蒜了,當著玉娘和驢子的麵如此待我可不行。
“你說多少合適。”
劉白見玉娘如此恪守市場經濟規律,下意識的笑了笑,先前的一路,滿腦子都是和鹿三訣別的悲傷,心痛的話也不想說。
“八十貫一頭,不能再多了~”
玉娘正顏厲色,像個第一天在家塾聽先生講課的髫年女童,她的出價已然照顧了災變後,物價定然上漲的因素,正常年月,一頭驢四十到六十貫不等,八十貫出價合情合理。
劉白見玉娘信心十足,也知她對事物分析明透,玉娘定的價一定沒有問題,便好生勸她勿要置氣,得了實在才是主要的。
“沒問題,驢子得買,姑娘也得滿意。”
玉娘用長袖掩住半張玉麵,香肩微顫沒有笑出聲音,“玉娘讓公子見笑了,竟和一市井賈人這般見識,不該不該。”,說罷丟下所有的意氣,回去找小販砍價去了。
“八十貫賣不賣。”
玉娘調整了說話的語氣,又回到先前知書典雅的貴族風範。
“切!玩笑呢!兩百貫一文也不能少!你看看這世道,哪裏還有牲口販賣,據我所知方圓百裏隻我這有驢,現在天也不早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愛買不買!”
小販狠咧咧的白了一眼玉娘,瞧著劉白和玉娘身穿華麗來到著破爛村市,還拖著富貴人家使用的行篋,一看就是行路之人。
這樣的人不瘋宰一番,能生生憋出癌症晚期。
玉娘想通了道理便不在意小販的臭嘴,表情淑雅的審視著眼前的小販。
小販被玉娘看得有些不自在,蹲著錯了錯腳,專注欣賞自己的驢子。
小販的目光沒有在玉娘身上,耳朵卻翻向玉娘,玉娘聲音空靈柔媚,這老小子哪裏聽過,況且沒讀過書的小販,在聽了玉娘的諄諄教誨後,境界也蹭蹭的升華。
玉娘則是使出了閨房所學精華,搬出孔孟,請出老莊,凡是說的通的道理全都魚貫給小販。
諸如“富與貴,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安貧樂道,樂以忘憂”;“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之類的話如同江水般連綿不絕,隻聽的後者嘴巴嘖嘖稱道,想不到這女子竟有如此才學,心裏的敵意漸漸被敬意取代了。
玉娘柳絮才高、文章星鬥的光環,也感染了旁邊的驢子,後者在聽了些“罕言利,命與仁”之類的聖言後,便長嘯起來。
肥厚的嘴唇翻得老大,露出排排整齊磚板似的白牙,一看便知是在叫好。
“兩頭三百貫!今天算我倒黴!”
玉娘用聖人聖語狂轟亂炸收獲頗豐,不一會的功夫,一百貫便活生生的砍下來了。
這姑娘的智慧真不是世間常有的,嬌小的身軀裏,卻裝了無限的知識,好像這世界沒有她不了解不行通的,不然也不會被譽為擁有“天目梅花妝”的麒麟才女。
劉白點了點頭,這姑娘著實可以。
正準備掏錢,卻被玉娘的一句話攔住了。
“一頭八十,兩頭一百六!”
玉娘淡淡的一笑,隨後用手掩麵,輕微的咳著,她在寒天下站的過久了,隻是心神集中一處忘了自己的虛寒體質。
風吹打在玉娘玉製的麵頰,泛著粉紅,任何男子見了都會有去吹彈嗬護的衝動。
隻是這金枝玉葉依舊執著著驢子的市場定價,著實讓人有了違和感。
小販一下子急了,本想著借受了教育為由,給對方個台階,誰知這小女子依舊不領情,怕是這富家女隻懂得紙上談兵吧,根本不懂買東西的規矩。
“什麽!一百六十貫?我沒聽錯吧,我還不賣了!看你們細皮嫩肉的,沒有驢定是走不到縣城,到時候天黑路迷,沒處下塌凍餓而死,再哭爹喊娘後悔那百十來貫也來不及了!哈哈!”
小販斜歪著嘴叉,眉毛交錯飛揚,心裏想的和嘴上說的一樣,恨不得這二位今晚就因錯失良驢遭了報應。
“我們走,不買就不買~”
玉娘扭著身要離開,通曉宇宙,性情難免高傲的玉娘,被強行痛宰這樣的事情是無法接受的。
一個是飽讀詩書,滿腹學識,眼界高遠的富家千金。
一個半子不識,胸無點墨,出身卑賤的牲口販子,竟然為了兩頭驢鬧得不歡而散。
劉白拉過玉娘,心中湧現了一絲本能的小興奮,若八十貫真是市場價,這事情對自己來講應該不難。
眼看頭頂一點點暗淡下去,不趕緊尋個客棧怕是不行了,這驢得買,玉娘也得稱心。
“八十貫一頭,一百六十貫兩頭,我教你個法子,你再去試試。”
劉白淡淡的說著,玉娘原本亦嬌亦嗔的麵上流露著不加掩蓋的懷疑。
這小販根本是冥頑不靈的,現在又和茅坑的石頭沒個兩樣,劉公子怎麽可能說服他按照市場價出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