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和尚×女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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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片刻, 那一抹紅色就於山丘上消失不見了, 紀菀心中一動。

    老和尚亦感覺出不對, 他抬頭看了眼天色, 驚道:“不好!”

    頃刻間狂風大作, 閃電過後,一聲驚雷。

    一個和尚從院外衝進來, 神色瘋癲, 口眼歪斜,手上拿著一把菜刀胡亂揮舞。因事發突然, 倒把兩母女衝散到兩邊了。

    那和尚突然“嚶嚶嚶”怪笑了幾聲, 身子不停抽搐著想要衝往紀菀所在的高台。

    紀菀眼見就要躲不過去, 哪知道已到她麵前的瘋和尚突然猛一抽搐,攤到在地。

    有兵將持刀砍入瘋和尚後頸,他凸出的眼睛被刀光照得亮亮的,直直的看過來,紀菀也忍不住小小的驚呼了一聲。

    殺了瘋和尚的兵士來不及護住紀菀, 便又被加入戰場的黑衣人所殺,鮮血撒得滿地都是, 濺到了小和尚的布鞋上。他也顧不得,牢牢的用身軀擋住了紀菀。

    明顯身負武功的黑衣人漸漸對紀菀成了包圍之勢, 他們刀刀皆是殺招, 如果不是眾多士兵以命相護, 紀菀立時就要喪命。

    雖然腿還在顫抖, 控製不住的抖。可她卻從最初的驚詫後平靜下來了、開始思考脫困的辦法……可是刀劍無眼, 後麵衝出的黑衣人也隻是為了殺她,能有什麽辦法?

    紀菀於了緣背後抬起頭來,望見了遠遠而至的火光:“我爹來了!”

    洛陽太守紀泉到了。

    可是遠水解不了近火,這邊形勢危急已經來不及了。夏暖雙目含淚,緊緊握住女郎的手,將女郎塞到了緣懷裏。她與幾個親衛一同往鋒利的刀劍上直直撞去。

    這一撞,就撞出了一個口子。

    了緣是想往火光的方向走的,可是前邊正是打鬥的中心,身邊已無人可護,他隻能拉著小姑娘往反方向跑。

    紀菀匆匆回頭,隻能看到身後蔓延的血光。

    ***

    顧氏也看到了紀泉。

    他縱馬而來,刺死了意欲阻攔的黑衣人,猿臂一舞,端的是英姿颯爽,俊秀逼人。極快的,紀泉就到了她身邊,扶著她上下打量,發現她似乎並未受大傷,臉上的笑容更熱烈了。

    “夫人無事就好,叫我擔心了一路!”

    顧氏已經許久未見他這樣的歡快的笑容了,刺得她眼眶生疼,彌漫在心中的質問就忍不住脫口而出:“郎君不是前去邊界了麽?已走了一日半,怎麽小半日就回來了。”

    顧氏仰起頭。紀泉看到了她脖子上淺淺的紅痕,那是她為了不落入敵人之手親自劃出的刀傷。紀泉都知道,所以脖子如哽住了一般說不出一句話來。

    顧氏往前一步,幾乎與他貼首:“郎君早料到了?對否?這是郎君設的計!郎君死拿我們做餌,對否?”

    相顧無語,紀泉眼中慢慢浮出了好些憐憫。

    顧氏在這樣的眼神下渾身止不住的發抖,頹然道:“郎君就半點不怕麽?就不怕麽!不怕妾身和阿菀不慎死於劍下。”

    紀泉可此時已不能多說,也不願多說罷。旁邊副將文濤已報了兩次洛陽城況,時間緊急。他將懷中女子小心的交與春雨,慎而又慎:“照顧好夫人。”

    到底憐惜,上馬前他俯首跟顧氏道:“夫人別怕,為夫此計縝密萬全,已想了無數遍,絕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哪知道剛剛護著紀菀的兵將這時候衝了過來:“大人恕罪,我等來遲一步,女郎與其奴仆失散,如今未見蹤影。”

    紀泉在馬上一頓,他忍不住看了顧氏淒然的眼,太過淒婉。那是他從京都迎娶顧氏算起,從未在她那看到過的神色。

    “夫人……”

    眼見他要下馬,身邊將士又道:“大人,洛陽告急。”

    仿佛過了很久。

    或許不過是一瞬。

    顧氏終於還是眼睜睜看他頭也不回的疾馳而去,仿佛聽見很遠的一聲----“令一半人馬留下,若找不到女郎,提頭來見。”

    顧氏再也站立不住了,癱軟在春雨懷中喃喃道:“我兒啊!刀劍無眼……哪有絕不出意外的……”

    那顆溫熱的心一點點涼了下去,又一點點結了冰。最後像被千萬年的寒冰包裹,或許一生再也不會化掉。

    ****

    疼!

    紀菀睜著眼睛,望著山洞陰冷的石壁,愣愣出神。第一次如此近的直麵暴力、血腥和死亡,她久久回不過神來。雖然心裏一直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現代法治社會,而是一個充斥著死亡和戰亂的架空世界,也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可是一切的心理建設,都沒有直麵血腥來得震撼。上一個世界,處置一個孫錫偉這樣的人渣,都要蒙個遮羞的麵紗,緩緩圖之,而這一個世界,人命是如此的廉價。

    屬於原主的悲哀沁進了紀菀的心脾……夏暖啊……

    慢慢的,她喉間溢出悲鳴,一聲一聲。也許是一直沒有喝水的緣故,眼眶幹澀得連淚水都流不出來,隻有嘶啞又難聽的嗚咽在山洞中回響。

    “怎麽了?可是傷口疼!”

    了緣從洞口跑過來,先將小女郎半抱著翻過身,再讓她能側靠在石壁上,避免了碰到她背上大片的傷口。就是這樣,早上才用裏衣綁好的傷處又開始滲血。

    也怪不得小小女郎要哭呢!當時落下懸崖的時候背上被斷裂的樹枝劃了這麽大一條口子,十歲小女郎的背上才多大的地方,占了近一半的傷處,就是成年人也受不住。又在水裏泡了這麽久,第一晚隻是昏睡沒有發起燒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冷……”

    “先忍忍,”了緣喂了她水,又塞了野果子在她手裏:“貧僧不敢走遠了,隻找到這些。女施主將就著先吃一些,待貧僧把火升起來就不冷了。”

    紀菀沒有半分胃口,但她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如若真的由著性子來,等待她的就是這樣死在這荒無人煙的山穀裏,可這果子真的太難吃了,澀得她根本咬不下去第二口。

    了緣當時落下懸崖的時候就是清醒的,他會水。先救了同樣落水的紀菀,極快找了一處山洞安頓下來。

    了緣熟練的生了火,摸了摸紀菀的手臂,感覺還是沒有一絲熱氣,忍不住蹙了眉,用搭在架子上的外衣裹住小女郎。

    可紀菀一會兒就顫抖起來了,了緣不敢讓她離火太近,這會兒是用火止了寒,晚上就容易發熱。隻能自己抱著小姑娘,用體溫給她暖身子。

    紀菀十歲稚齡,還不算大,再說這會兒人命關天,也不是顧忌那些的時候。

    了緣抱著小女郎,低頭看她:“可想說會兒話?”

    好久才聽到小姑娘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了緣其實沒有太多可以逗小姑娘開心的故事,想了一下才開口:“貧僧從小被遺棄在武陵般若寺門口,多虧了主持收留了。老主持圓寂時與我說洛陽是當今佛門最興盛之地,所以貧僧便決定前來白馬寺。”

    “我並未聽過般若寺?”

    了緣笑了:“般若寺很小呢!”

    小和尚生得好,聲音更是好聽。他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與女郎形容般若寺的小,眉頭蹙了下才說:“除寺外牌匾外,再無書卷;三兩年才遇一倆僧人。”

    那是有夠偏僻。

    “從武陵出發的時候,正趕上朝廷實行禁邊政策。中途襄陽更爆發一場□□,兵亂長達一年,這是武陵到洛陽的必經之路。為躲避戰禍,我更多的時候就是在荒山野外度過的,路途難行,所以從武陵直到洛陽,約莫用了有兩年。一次,我也落到過這樣的山穀裏,足足呆了有三個月。那是我在山林裏呆得最長的一次了……也是在這樣一個山洞中度過的。一開始我也害怕極了,第一天夜間並沒有睡著覺,念了整晚的法華經。”

    從紀菀遇見他開始,這小和尚都是榮辱不驚的模樣。

    真沒想到也有這樣的時候!

    那時候小和尚大約比現在還小兩歲。想想小光頭在陰冷的山洞裏,不住的左顧右盼、大聲誦經,間或被外麵風吹草動嚇得瑟縮的樣子……莫名的、心裏就輕快了。

    紀菀:“你是怎麽出去的呢?”

    了緣用樹枝將果子穿在一起,用火烤一會。等果皮都皺起來了,從樹枝上取下來,吹涼了撕掉皮才拿給她。

    紀菀嚐了一口,不僅澀的味道去掉了,居然還有點甜甜的。

    “一個獵戶救了我。”

    “一個獵戶,”紀菀一直在注意了緣的神情,立刻就發覺了他的情緒波動,繼續追問:“這個獵戶很不平常?”

    了緣沉默了好久,似乎是在思考該如何說、或者是該不該繼續說。

    最後他並沒有敵過小姑娘期待的眼神。

    “他原先是興朝戍邊的將軍,一直戰戰業業的守衛邊土,與妻子兒女聚少離多。突然有一年皇帝招他回到京都,他本來是很高興,畢竟已經兩年沒有見過妻子了。他們是一同長大的,妻子很體諒他常年守衛邊土,並不曾抱怨過,還給他生了一兒一女。

    將軍滿懷欣喜的快要到達京都,忠仆帶了他的兩個孩兒來找他,告訴他皇帝見他妻子美貌起了窺視之心,妻子不堪受辱投繯自盡。將軍悲痛欲絕,但為了兩個孩子隻能小心躲避追兵,在武陵一帶生活。”

    了緣給紀菀講的故事,其實到這裏就該完了。

    可是紀菀並不覺得:“然後呢?”

    “然後啊……那是在將軍救了我之後。又有一回,追兵找到了他,為了保護兩個小孩,我和將軍兵分兩路引開追兵,將兩個小孩放在破廟裏麵藏起來,並留下了身上全部食物。等我們回到破廟的時候,破廟已經被躲避戰爭的流民占領了,他們個個枯瘦如柴、行貌如惡鬼。我們在廟中唯一一口鍋旁,找到了還未燒完的衣物。”

    “然後呢?”

    了緣並不願意多說,他永遠不能美化這個故事,然而剩下那些,真的不適合和她再講。

    了緣摸了摸她的頭:“然後將軍就過世了。”

    可是然後呢?就這樣……

    可是了緣不再說了,他站了起來。

    “耶,這裏藏了人呐……”

    甜膩膩的聲音從洞口傳來,有人那樣隨意的挑起洞口覆蓋的蔓藤,看她折纖腰以微步,聘聘婷婷走進來。好似有一縷璿旎香風,在鼻尖打晃,誘人去嗅,一下子又快速的飄走了,叫人悵然若失。

    這是一個身材高挑,體態均勻的少女。不過二八年華,已經有鼓鼓胸脯和豐滿的翹臀,偏偏纖腰盈盈不及一握,是一副絕佳的好身材。薄薄的紅色輕紗蓋不住璿旎皓腕,引人探究。

    偏偏她還有一副好相貌,眉似遠山不描而黛,唇若塗砂不點而朱,最妙是那一雙天生的翠色瞳孔,波光粼粼,照進人心。

    她已經足夠美了。可紀菀知道,現在還不是她最美的時候。神教聖女自小練習一門魅功,受這門魅功影響,這個少女眉梢眼角都含著春情,不免有些輕浮。再過兩年,等她魅功大成,容色更佳,氣質也會大變,將成一個高不可攀,卻能引人心中時時瘙癢的真正尤物。

    她也在打量洞中的人。

    和尚率先打破了洞中怪異的氣氛,他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女施主,你受傷了。”

    初見薛妮,連紀菀一個女子都於色相中醒不過神,和尚卻未有半分心神在皮相之上……當真是紅顏做枯骨。

    那薛妮與老和尚纏鬥,受了內傷,跳入懸崖才得以逃脫,落崖途中被石壁傷及腿部,鮮血早已順著小腿流下,弄濕了鞋襪。

    薛妮嬌嬌道:“那小和尚幫幫人家呐~”

    她素手挑起紅紗,拉至大腿之上,露出了滑膩雪白的腿兒。

    令她驚奇的是,這個小和尚並沒羞而閉眼,做一派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他就這樣撕開自己的布衫,蹲下開始給她處理傷口。

    這是哪裏冒出的寶貝小和尚,怎麽就如此討喜?

    薛妮這時候已挨這小和尚極近,伸出一根手指挑著他的臉調笑道:“真俊!”

    因前有紀菀兩次於人前的調笑,小和尚稍微免疫了一些,沒有如原著中因此動作破功,頃刻間臉紅如溢血。反而十分鎮定,加速為她包紮好傷口。

    這令薛妮有瞬間詫異了,不過很快又放下了。

    這是她第一次碰到完全無視她美貌的人,還是個如此俊俏的和尚,隻覺得心裏如小鹿亂撞,竟有一兩分從未體會過的歡喜。她不鬧了,容小和尚包紮完站起來,都是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

    直到她餘光掃到了紀菀,一個十歲的女娃,不會武功,縮在角落,實在沒有太多的存在感---但誰讓她與小和尚在一處的?!

    “你看了人家的身子也就罷了,誰叫人家心悅你啊~~~可這人是誰啊?”

    一雙翠色美目冰冷的盯著紀菀,這目光仿佛一條饑餓的毒蛇,已經吐著杏子準備朵碩。

    紀菀剛剛一直沒有低下頭,這時候再低下頭已無濟於事,她就這樣撞進了這雙眼眸了。

    甚至有些慢漫無邊際的想著薛妮的問題----這人是誰啊?

    -----宿敵。

    -----我紀菀必是你今生宿敵。

    瞳孔一縮,薛妮望著這個女娃,動了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