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如果這就是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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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家門,顧小北的眼淚就嘩嘩嘩地湧了出來。
他是一個樂天的人,同時也是一個心理不夠強大的人。
年輕的顧小北,想過一千次顧小花老去的場景。
也許她會像其他老太太一樣,坐下陽光下眯著眼睛,閑適從容,旁邊他買給她的大金毛也眯著眼睛,閑適從容。
也許她會邁著小碎步,哆哆嗦嗦,怎麽追也追不上活蹦亂跳的小孫子,最後呢隻能住著拐杖,破口大罵,“嘿,你這個小崽子!”就像當初罵自己一個樣子。
顧小北甚至還想過,將來給她找個老頭子,來場轟轟烈烈的黃昏戀。
那個時候,顧小花就老了吧,她就不會每天早上晚上暴力擊打自己的門,嚷嚷著,
顧小北!太陽曬到屁股了!”
顧小北,賴床會早死的!”
顧小北,熬夜會短命的!”
也不會用扳手,鉗子,斧頭之類的拆掉自己的門鎖了。
再或者,顧小花足夠老當益壯,這些災難保不準會在自己兒子身上重新上演。
小破孩甩著鼻涕哭,“爸爸,奶奶是個大灰狼。”
然後,顧小北甩過去一個嘴巴子,“你敢說我媽!小兔崽子!”
這時候,顧小花嚷嚷,“我看看哪個兔崽子打我大孫子的!”
連孩子她媽也湊熱鬧,“媽,你兒子揍我兒子,您看這事怎麽辦?”
……
想過好多,好多,每一個結局都是幸福的模樣。
她該有幸福的結局啊!
可是,他怎麽也想不到,她會慢慢忘了自己,忘了他是顧小北,忘了他是她的兒子。
時間像個橡皮擦,慢慢地會把她腦海裏的東西,一一擦去,直到自己完完全全成為一個陌生的人。
陌生的人。
顧小北肩膀聳動,不敢哭出聲來,也不敢回頭,因為陽台上一定有個熟悉的身影,一眼不眨地盯著自己。
隻能加快了步子,盡快遠離她的視野。
又一次不自覺地在她的樓下停留,窗口是暗的,她睡了嗎?
糖糖,在你心靈深處不為人知的地方,守護的是甜蜜還是憂傷?
你溫暖的笑裏為什麽總是有一種潮水的味道。
澀澀的味道。
我願意用所有的信仰,換你一個最清澈的笑容。
糖糖,我還是會愛著你。
顧小北在田糖的樓下站了好久,在那段時間裏,他的心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他還不想回家,一個人悠悠蕩蕩,走了好遠。
顧小北在一家夜市攤前停下腳步,夜市還很熱鬧,燒烤爐子上冒著青煙,三五成群的顧客,劃拳喝酒。
顧小北也坐了下來,從來就是三杯倒的他,竟然喝了三瓶。
起來的時候,感覺頭重腳輕,整個世界都顛倒了,步子虛化,腦子卻很清醒,他記得自己很難過,記得自己很愛田糖,記得自己很愛小花媽。
回家,太晚了,小花媽會罵自己的。
顧小北拖著重重的身體朝著家的方向走去,跌跌撞撞,趔趔趄趄。
在拐進一個小巷子的時候,顧小北聽到一聲女孩子的低叫聲。
迷蒙著雙眼,左看又看,視野在晃動,有點暈,然後有三個人的影子出現在顧小北的視線裏。
兩個醉漢,和一個瘦弱的姑娘。
醉漢在調戲那個女孩,女孩雙手抱臂,連連後退,哪裏能逃得脫兩個醉漢的拉扯。
我草你大爺的!”顧小北衝了上去,把女孩護在身後,使勁推開醉漢。
兩個男人一看被人壞了好事,揮著拳頭,憤怒地開始撕扯顧小北。
顧小北是個大塊頭,用力一推,其中一個男人就蹲在地上,嗷嗷直叫。
另一個男人一看,頓時就被激怒了,嗖地抽出一個明晃晃的東西,是匕首。
嘶”顧小北的胳膊瞬間被刺破一道口子,鮮血立馬湧了出來。疼痛喚醒了顧小北的力量,他大吼一聲,猛地一推,又準備刺過來的男人,一下被推到一米開外的花壇沿上。
隻見那人,掙紮幾下,就一動不動了,一灘血跡慢慢地從他的身下溢出,朝顧小北的方向浸過來。
顧小北看見鮮血完全蒙了,怔怔地站著,瞪大眼睛,大口大口喘著氣。
蹲在地上的男人見狀,發了瘋似的朝顧小北衝過來,顧小北躲閃不及,腦門被重重一擊,他想喊些什麽,卻發不出聲音,腦袋嗡嗡作響,身體越重。
昏黃的視野變成了汙紅色,那女孩的身影一點一點映在顧小北眼睛裏,從頭頂,到腳尖,顧小北的嘴一張一合,用力地吐出“快跑”兩個字。
完全呆住了的女孩才恢複了意識,流著眼淚撒腿就跑。
顧小北用力睜大眼睛,看那個女孩的背影越來越遠,鵝黃色的外套,像一隻奔跑的檸檬。
他想一直睜著眼睛,他知道不能閉眼,他甚至還嚐試著用一隻手摩挲著去摸口袋裏的手機,可是眼皮越來越重……
他支持不住了。
顧小北!你再回來這麽晚老娘打斷你的腿!”顧小花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還有陽台上,那個永遠都在凝望自己的影子,她在衝他笑,衝他招手。
還有糖糖緊緊握著他的手,說,“不要怕,我在。”
一行眼淚流順著太陽穴,滴在幹涸的路麵上,顧小北的視線開始一片黑暗。
他閉上了眼睛。
白月的心裏咯噔一下,不知道怎麽的,今天晚上一直心不在焉。
看看時間,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了,這是韓陽第幾個通宵了,她也不知道。
下午的時候,韓陽的辦公室裏又傳來一陣爭吵聲,還是城市之光的事情,甲方很看中他們的設計方案,隻是要求改動一點,從大聲的爭吵聲中,白月聽到,韓陽的意思是堅決不改,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最後不歡而散,甲方代表紅著臉,氣呼呼地走了,並且揚言,如果不該就換別家的方案。
他已經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四個多小時了。
九點鍾的時候,他用電話讓白月先回家,白月也不知道是放不下城市之光,還是放不下韓陽,他從來不會發這麽大的脾氣,尤其是工作上的事情,他總是把各方麵都考慮得當,盡量避免衝突,力求完美。
竟然為了這個項目,幾番不顧風度的大發雷霆,這還是那個她認識的,不管遇見什麽事情都鎮定自若的韓陽嗎?
並且,今天薛星也沒有來接她下班,電話又一直沒人接聽,打給顧小北,結果也是一樣。
白月的心裏亂糟糟的,總是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給家人打了電話,說自己加班,讓他們不要擔心。
韓陽辦公室的門關著,玻璃隔斷上的百葉也拉著,沒有一點動靜。
白月支著腦袋,盯著電腦屏幕發呆。
一陣電話,讓白月驚了一下,心髒突突突直跳。
喂。”有種不好的預感。
月月,”田糖隻喊了一聲就泣不成聲了。
糖糖,怎麽了,你不要嚇我,出什麽事了,你告訴我,好嗎?別哭。”白月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聽筒那邊一直是哭聲。
糖糖,不哭不哭,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電話那邊沒有了聲音。
糖糖,你說話啊,不要嚇我啊!”白月的聲音裏已經有了哭腔,“糖糖,你在聽嗎?你和我說句話啊。”
月月,我媽出事了。”田糖終於開口了,“我媽要走了。”
白月的心,像是沉進了大海,除了巨大的壓力,寂靜無聲。
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糖糖,這個消息讓她無所適從。
我在醫院,我沒事,隻是好想哭。”
糖糖,你等我。”白月放下電話,韓陽辦公室看了一眼,依舊沒有動靜。
在醫院手術室的外麵,白月見到了田糖,田叔叔,還有田叔叔旁邊的宋阿姨,還有薛星。
田糖已近止住了哭,他靠在牆上,瘦瘦的身體,像被抽走了靈魂。
白月把目光投向了薛星,薛星搖了搖頭。
薛星的情況不比田糖好到哪裏去,他沒有告訴她們,在另一間重症監護室裏,顧小北還沒有醒過來。
手術室的門打開了,宋阿姨攙扶著田叔叔迎了上去。
他們說了好多,田糖的耳朵裏隻聽見了“死者”兩個字,她的媽媽,被稱為死者。
田糖沒有流淚,隻是把頭深深地埋進了白月的肩膀上。
李阿姨生前開始吃齋念佛,所以,葬禮辦得很簡單,前來悼念的都是至親的人。
田糖捧著媽媽的照片,麵無表情,也沒有淚水,照片裏的人溫婉地笑著,一臉安詳。
白月鼻子一酸,背過身子,薛星輕輕抓住了她的肩膀。
田叔叔微微顫抖,克製了幾次,眼淚還是簌簌地往下掉,就連宋阿姨,也紅了眼眶。
白月發現,風度翩翩的田叔叔也已經盡是老態了,上了年紀的人流眼淚特別讓人心酸。
然而,那個流不出眼淚的人,她呢?她的悲痛應該更多吧。
白月走到糖糖身邊,把她擁入懷中,“想哭就哭出來吧。”她說。
田糖隻是嘴角微微一勾,輕輕搖了搖頭。
宋阿姨攙扶著田叔叔來到田糖身邊,他伸手,撫摸了一下女兒的臉,轉身對白月說,“我到底是錯了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田叔叔又一次老淚縱橫。
白月不知道田叔叔為什麽要說這樣的一句話,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畢竟這個世界上的對與錯,是與非,又有一個人能看得懂,說的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