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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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相慶是見過衛雪玢平時跟別人說話的樣子的,那個時候就覺得這女人嗓門大不溫柔了,但跟今天一比,原來那時候她還是裝著呢!

    但他看著衛雪玢陰沉沉的臉,膽兒不自覺的就怯了,這下鄉插/隊除了學種地,還能學啥?

    朱相慶從床上起來,一把將床上的褥子掀開,抽出下頭鋪著的草席扔到地上,將被衛雪玢扔到地上的鋪蓋撿起來鋪好了,恨聲道,“我不跟你一般見識,衛雪玢我告訴你,你要是一直這種樣子,那可是不行滴,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沒法兒過就不過唄,以為誰還願意跟你過呢,”衛雪玢幽幽的看著在地上躺好的朱相慶,隨手將燈拉了,重新躺回到床上去,她得好好想一想了,這日子還真是不能再這麽過了。

    對於衛雪玢來說,跟朱相慶結婚的十年猶如跗骨之蛆,是她一輩子都無法走出的陰影。

    兩人離婚之後,單位改製衛雪玢被下了崗,一個人帶著兒子的貧困日子她還能熬,圍繞著她的目光裏,同情唏噓好奇厭惡,甚至是幸災樂禍她也可以裝作看不見, “潑婦”,“不賢惠”,“沒文化”,“不孝順”這樣的字眼她也可以當自己是聾的。

    她也曾很努力的生活,努力笑對每一個人,希望讓時間來證明她並不是一個壞女人,可是她的努力趕不上朱相慶成功的速度,她努力的打工掙錢,倒騰著做各種小生意,而朱相慶卻從機械廠,到二輕局,才調到國企大廠當總工,成為大名鼎鼎的專家,他跟小三郭梅蘭生活幸福,有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兒……

    大家都說朱相慶是自打娶了郭梅蘭以後才交了好運,說看看朱相慶就知道,娶一個賢惠的女人對一個男人來說多麽的重要,沒想有想起來,朱相慶南固老家的三處宅子,都是她衛雪玢一手幫著給蓋起來的,沒有人會提起,朱相慶進京上的那四年大學,是衛雪玢給供出來的!

    最讓衛雪玢難過的是,直到她死的那一天,她都被娘家人指責不夠溫柔賢惠留不住那麽出息的女婿;

    辛苦撫養長大的兒子,也開始責怪她對爸爸不好,對奶奶不好,才叫爸爸娶了阿姨,甚至在他成年之後,也頻頻往已經當了總工的朱相慶那邊跑,因為朱相慶承諾,會給他買一套婚房。

    她這個年紀越來越大,掙的越來越少,越來越不能給親人們幫忙的女人,也漸漸的被他們劃出了親情範圍,即使是在她乳腺癌複發,轉移的時候,大家也都在各自為生活奔忙,連到醫院探望她一眼的時間,都吝於施舍。

    而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姐妹,他們沒有一個人感覺到愧疚,因為在他們心裏,早就對自己下了定義,一個不合格的妻子,一個不稱職的母親,一個不盡職的姐妹,

    這樣的女人,簡直就是衛家的恥辱,他們怎麽對待她,都是應該的。

    衛雪玢默默擦幹臉上的淚水,現在好了,她又回來了,前世的日子她過的夠夠的,在她最初知道自己得了乳腺癌,她就想明白了,也對所謂的親情絕望了,隻是一向要強的她不願意向任何人承認而已。

    而在彌留之際,衛雪玢終於將深埋在心裏的悔恨說了出來,從此再無遺憾。

    沒想到就這樣,衛雪玢居然從回到了跟朱相慶結婚的當夜。

    衛雪玢想了想,像她這樣的情況,以前聽管床護士小姑娘聊天時講過,叫什麽“穿越”,“重生”。

    就是老天嫌某個人活的太窩囊,死的太委屈,才會給她再來一次的機會,叫她能挽回遺憾,真正的為自己活上一回!

    半夜寒意漸起,衛雪玢將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她記得,十年之後她跟朱相慶離婚,帶走的也隻有身上這一床鋪蓋了,一套整整睡了十年的鋪蓋。

    而那十年間,他們換了大套間,裏頭裝了滿滿一屋子家當。

    衛雪玢清楚的記得她當時站在屋子裏,心裏滿滿的自豪,她跟已經大學畢業回廠當了工程師的朱相慶說,隻要他們好好幹,以後再大的家業也能置下!

    可朱相慶回報她的是什麽?

    衛雪玢翻了個身,看著地上黑乎乎的一團影子,這貨跟她說,他要離婚!

    說他找到了靈魂伴侶,可以陪伴他走一生的人!

    靈魂伴侶?

    衛雪玢忽然有些好奇他將來的靈魂伴侶郭梅蘭這會兒在哪兒?

    郭梅蘭是跟朱相慶一起去上京讀的大學,兩年時間勾搭成奸,從現在算,朱相慶去讀書,是六年後的事了。

    想想朱相慶上學的那兩年,她一個人帶著孩子,還要上班,應付不停跑過來的宋家人,每天活的忙碌疲憊,可還是樂滋滋的堅持著,她以為隻要朱相慶畢業回來,她就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可得到是什麽?他帶著個靈魂伴侶回來了?

    嘁,靈魂伴侶?衛雪玢還是覺得以後人們叫的“小三兒”更恰當一些。

    衛雪玢在黑暗中無聲而笑,這一次她不會刻意去阻攔朱相慶求上進,但他從自己這裏,休想再得到半分支持。

    至於這婚姻,還有地上這個渣男,衛雪玢是不會再要的,上輩子她已經放下的,老天給她新機會,絕不是叫她回來撿垃圾的!

    約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衛雪玢起來穿上衣裳,從印著紅雙喜的大紅鐵皮暖水壺裏倒了碗熱水慢悠悠的喝,等著即將上演的一出大戲。

    ……

    “開門,開門,這都幾點了還睡著呢?也不嫌醜的慌,”

    記憶裏的敲門聲如期而至,衛雪玢起起身來,踢了踢地上睡著的朱相慶,“起來,你姑來了,快起來!”

    說罷走到門口將燈給拉開。

    朱相慶被衛雪玢一鬧,在地上生了半天氣,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誰知還沒睡安穩呢,就被人踢了兩腳,他暴躁的一拉身上潮乎乎的被子,“你幹啥?”

    “不幹啥,你姑來了,你再不起來,她能喊的你們全廠都知道,你大清早的睡著不起來,”

    朱相慶的親娘朱大妮兒前世就是來了這麽一出,鬧的她幾年在機械廠都抬不起頭來,大家不去追究那天朱大妮幾點在外頭拍門,隻記得她這個新媳婦摟著男人不起來,叫婆家人都進不得門。

    朱相慶也知道自己親娘是個什麽性子,也顧不上跟衛雪玢發火了,麻利的從地上爬起來,將鋪蓋一卷扔到一邊的木箱上,那邊衛雪玢已經將門給打開了,“大姑,你這是幹啥類?這才五點多,你在村兒裏要早起幹活兒,人家廠裏的人可不用,你這麽又吵又拍的,把鄰居都吵起來了,可是要影響人家白天的工作的!”

    衛雪玢一番話又清又脆,周圍被朱大妮兒吵醒的鄰居們都在被窩裏罵了了聲,這朱相慶本人看著還不錯,怎麽就這麽一門不懂事的親戚?

    “相慶,你快起來,咱們姑跟姑父來了,喲,還有懷慶,來慶,招娣兒,待見兒,你們都來了?”

    衛雪玢看著門口站著的一片人馬,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相慶,快來,你表弟表妹們都來了,姑啊,你們這是做什麽?來慶跟待見兒才多大?不叫他們多睡一會兒,小孩子正長身體呢,你可得多疼疼他們。”

    朱大妮兒可是攢足了勁兒來給這個城裏媳婦下馬威的,沒想到反而被兒媳婦給教訓了,她冷哼一聲,拿眼睛剜了衛雪玢一眼,“在門口站著幹啥?還不叫俺們快進屋?”

    “瞧大姑說的,不是不叫你們進屋,這不是相慶還沒有起來嘛,你老忘啦,相慶才出院沒倆月,這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衛雪玢探身往屋裏探了探,“相慶你快點兒,大姑跟姑父都等半天了,這大清早兒的,沒準兒是有啥重要的事兒呢!”

    “就是,哥,你快點起唄,俺們在外頭都快凍死了,”宋來娣兒來洛平隻穿著身上這麽一身兒半舊的衣裳,早就凍的直哆嗦了,她不覺得自己親哥屋裏有啥不能進的,縮著腦袋要往裏衝,“嫂子,你有啥衣裳沒,給我一件兒,我快凍死了!”

    我有衣裳,可也不會給你了,衛雪玢一把摁住宋招娣兒的腦袋,“大姑,瞧你這閨女是咋教的,哪有直碩碩的往自己表哥屋裏闖的?招娣兒也有二十多了吧?這都該說婆家的人了,叫人看著像啥?”

    她看了一眼宋招娣兒身上的花的確良褂子,“這才四月天,招娣兒就把夏天的褂子換上啦?大姑你也不管管她,這可是會凍壞身子的,唉,我要是衣裳都過來,就給招娣兒找一件穿穿,可我的衣裳還都在娘家呢,相慶說等明個兒回去拿呢,你看看這事兒弄的?”

    宋招娣兒一輩子都是這麽個糖稀公雞,一毛不拔還倒粘的性子,上輩子衛雪玢礙著朱相慶,沒少被她坑,這次?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