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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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相慶的印象裏,王秀梅一直是個嚴厲的人,不但對他要求高,對舅舅朱學文說話也不好聽,也就是舅舅脾氣好才忍得下,可他沒想到王秀梅居然在機械廠的招待所就開始大吼大叫。
他下意識地一牆之隔的三層樓望去,那裏可是機械廠的辦公樓,萬一叫人聽見了,再傳到領導們的耳朵裏,他以後入D評先進可都得受影響。
“媽,咱們有話進去說,在這兒影響多不好,”朱相慶不敢激怒王秀梅,走到她跟前小聲道。
“媽?你叫我啊?真是稀罕!”王秀梅一指台階下的朱大妮兒,“那她是誰?今天她跑到你那兒幹什麽去啦?”
朱相慶滿臉通紅的看著朱大妮兒,想說那是他的親娘,可又不敢,他一臉哀求的看向朱學文,希望舅舅能出麵管一管王秀梅,這樣鬧下去,他真的是不能做人了。
朱學文一心幫襯姐姐沒錯,但這些年,他也是真心把外甥當兒子養了,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帶著兒子,抱著孫子一享天倫之樂。
可從朱相慶當兵後的表現來看,他麵兒上姓朱,其實內心還是姓宋的,要說一點兒也不失望,那是騙人的,尤其是朱學文心裏清楚,六年前為給朱相慶辦商品糧,還有上學的事,妻子出的力比他大的多,甚至為了朱相慶,還少提了一級工資,王秀梅心裏有怨,也不是不能理解,這不叫她發泄出來,以後隻怕更難收拾。
“走吧,難得一家人都聚在一起,誰有話都一次說完了,進屋吧,”朱學文看了朱相慶一眼,背著手進了屋。
衛雪玢看著又開始拿手巾抹眼淚兒的朱大妮兒,心道原來真是什麽年月,什麽地界,這小白花都頑強的存在著啊,她上輩子怎麽就沒注意到眼淚是婆子的利器呢?
朱學文進去了,王秀梅一拉衛雪玢,甩簾子也進到屋裏,她一拍自己身邊的凳子,“雪玢跟我一起坐!”
“好,我也正納悶兒著呢,剛好聽媽跟爸好好給我講講家史,不然別說是將來跟著相慶回老家,就這兒的幾口子人,我都不知道怎麽叫呢,”衛雪玢笑眯眯的在王秀梅旁邊坐下了,連一個正眼兒都沒有給朱相慶。
朱相慶強壓心底的不滿,叫了來慶跟懷慶,去他們屋裏把招待所給配的凳子都搬了來,請朱大妮兒跟宋老二坐了,自己跟兩個弟弟則直接坐在他們順手搬進來的磚上,而宋招娣兒跟宋待見兒,則是連在屋裏坐的資格都沒有,直接被朱相慶趕到外頭去。
“相慶,你這可不對啊,表妹也都那麽大了,又不是哭鬧的孩子,你攆她們幹什麽?”衛雪玢居高臨下的看著朱相慶,大聲說道。
朱相慶都要被自己這個老婆給氣死了,“你少說兩句吧,兩個閨女知道什麽?這兒哪有她們站的地方?”
“相慶,敢情我就是這麽教你的?這都啥年代了,你學的文化知識都進了狗肚子裏去?敢歧視婦女?”不等衛雪玢開腔,王秀梅就不樂意了,“女人啥都不懂,那我跟大姐是不是也要出去?”
“媽,不是這個意思,她們將來都要出門子的,”朱相慶骨子裏還是極其重男輕女的,兩個妹妹親是親,但在他心裏,絕對算不得宋家人。
衛雪玢看著朱相慶,“相慶,你以前跟我說女人就要有知識有文化,照樣能跟男人一樣幹出一番事業來,還說什麽婦女能頂半邊天,原來都是騙我的?那照你的意思,我以後也不用再回衛家啦?還是我有事兒不能去找我媽跟我哥他們了?”
不去衛家?不找衛家幾兄弟?
那朱相慶娶衛雪玢幹什麽使?朱相慶連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那也得有文化有知識才行,你好歹還讀到初中畢業呢,她們兩個呢?大字不識的,將來就隻能嫁人了。”
“是我不願意識字兒的嗎?還不是咱娘把錢都給二哥跟三哥上學用了,不肯叫我上學?”宋招娣兒不願意了,她今年都二十了,村裏條件好的人家,也有人叫閨女讀書的,宋招娣兒可是打聽比較過了,那進城讀書的閨女,看起來就跟她們不一樣。
那些人將來可是有可能招工進城吃商品糧的,就算是不能進城,將來嫁人的時候,也能找個好人家。
今天他們來可不是說老大閨女上學的事的,宋老二拿煙袋鍋子敲了敲凳子腿兒,“住嘴,現在說這些有啥用?你都多大啦,就算是上學,以後有錢了也是叫待見兒去上,家裏不留人幹活兒?想累死你娘?”
王秀梅對宋家的事沒興趣,也不關心他家兒女的讀書問題,“行了,讀書是以後的事,但咱們這是新社會了,相慶也出來工作了,千萬不能叫人覺得你有歧視婦女的思想。”
自己就是隨便一句話,就被王秀梅拿著把柄教訓了半天,朱相慶恨恨的低下頭,承認錯誤的話他說不出來,隻能用沉默來表示自己的不滿。
“媽,相慶知道錯了,他好歹也跟著您跟爸上過一年高中的,哪會不懂這些道理,就是吧,”衛雪玢瞟了朱大妮兒一眼,“有些自小的老思想老習慣不好改,不過這得慢慢來,我對他有信心!”
朱學文看了衛雪玢一眼,他對朱相慶的媳婦基本是滿意的,他是個教師,親家母是個大夫,算是門當戶對,雖然成分是差了些,但現在已經不像前兩年那麽看重成分了,而且衛家老三還上了醫學院,出來當了外科醫生,這可是了不得的事。
就像王秀梅說的那樣,朱相慶出了工傷叫機器撞了,人家衛雪玢一個大姑娘家的,下了班兒就跑到醫院裏伺候,比他們這些親人還盡心,實在是很賢惠了,雖然性子有些憨直,不知道幫著男人,但衛雪玢畢竟還年輕,等年紀再大一些,就會明白了。
“好了,咱們說正事兒,招娣兒跟待見兒也留下吧,她們畢竟也是姓宋的,就算是出嫁,也是你們的女兒跟妹子,”朱學文抬抬手,“剛才秀梅也說了,現今雪玢進門兒了,有些事不能瞞著她,”
朱學文一指朱相慶,“雪玢,可能相慶沒有告訴你,他不是我跟你媽生的,我們沒有孩子,你大姑怕我們將來沒人養,所以就將相慶過繼給我和你媽了。”
衛雪玢點點頭,“我猜著也是,怪不得相慶不叫姑而叫娘呢,”她一笑,“相慶,咱們可是要過一輩子的,我這人呢,說話直,是什麽就說什麽,你多擔待一些,”
當年她是一心隻看著朱相慶,堅信自己隻要真心付出對宋家人好,朱相慶就能看到她的好,感激她的好的傻女人,而現在,跳出曾經困著她的圈子,在衛雪玢眼裏,宋老二跟朱大妮兒這對夫妻,真是又毒又奸。
朱大妮兒能哭能鬧,多少一點兒付出,就能說的大似天,從來都是不十倍撈回來不會停手,而宋老二,看似不怎麽說話,一向就給人忠厚老實拿自己老婆沒辦法的印象。
其實這個家的節奏一直都把握在他的手裏,朱大妮兒再能再折騰,這些年最終的得利者,都是他跟他的子女們。
“咱們兩個是你們廠裏金姐介紹的,她常找我媽看病,大家就認識了,當時她可是跟我媽把你誇的跟朵花兒似類,高中畢業,複員軍人,家裏獨子,父母都是人民教師,”衛雪玢一字一頓的複述著朱相慶引以為傲的一切,“可是,你現在說說,這哪一條你對得上?”
衛雪玢轉頭看著朱學文跟王秀梅,“爸,媽,我家當初成分不好,我跟二哥都是在學校老被人欺負,最後連學都沒有上成,可是我們家最敬重的就是讀書人了,我就想問問,你是咋教孩子類?這誠實兩個字,小學生會寫啊!”
衛雪玢一番話,將朱學文問的老臉通紅,歎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衛雪玢,朱相慶,他確實是沒有教好!
“雪玢,現在還說這個幹啥?俺相慶可也是上過高中類,就是複員軍人,一進廠就是二級工,還評過先進,以後能入D類,你們家那成分,沒有一個D員吧?俺相慶以後就是啦,”朱大妮兒可不能認衛雪玢說的話,要按衛雪玢說的,在農村那就是妥妥的騙婚,不但說媒的得被娘家扇臉,遇到厲害的娘家人,婆家也得被砸個稀爛!
衛雪玢冷冷一笑,一臉鄙夷的看著抿著嘴一聲不吭的朱相慶,“以後就是啦?那也等以後啊!我看你們一開始就打著把我騙進門的主意,這證都領了,我還能咋?還不得老老實實給朱相慶當媳婦?”
“現在我進門兒了,市醫院,供銷社,機械廠全知道我跟朱相慶結了婚,這個時候你們再開個會,把朱相慶改成姓宋的,跟我說,他是農村出身,家裏三間破屋,兄妹四個,”
衛雪玢站起身,盯著朱相慶,“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