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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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盜隨便看一看,也可以看看兀兀舊文! “哼, 咋回事, 娶了城裏的媳婦, 翅膀硬了唄!我早就跟你說過, 相慶是個有出息的, 叫你不要送給你兄弟, 你就是不答應, 現在好了,你還想指望他?我看是難嘍!”宋老二陰陽怪氣道。
朱相慶是朱大妮兒跟宋老二的頭大小子,這莊戶人家種田下地,缺的就是壯勞力,宋老二怎麽舍得將兒子過繼出去?
偏老婆朱大妮兒是個心大的, 在生下老三宋來慶之後, 就想盡辦法要把相慶送到鄭原給沒有孩子的弟弟家,還說什麽弟弟兩口子都是老師,拿著國家的餉, 吃的是商品糧,相慶過去就是城裏人了,不但自己享福,以後還能孝敬他們, 現在好了,指望他孝敬?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 將這間小小的屋子照的亮堂堂的, 那床上嶄新的被蓋, 床頭被一層層紅漆刷的明晃晃的大箱子,還有玻璃鏡框,大暖壺,連門上都掛著繡花的門簾,“我看這小子現在過的就很不錯,是該孝敬孝敬咱們了!”宋老二心裏酸溜溜的。
“待見兒,你看見了沒,剛才衛雪玢拿著塊香胰子出去的,她用那個洗臉,”宋招娣兒也沒有閑著,她指了指桌上玻璃鏡子前擺著的雪花膏,“一會兒她恐怕還得用這個擦臉呢!”
她都二十了,還沒抹過這些呢,宋招娣兒手比腦子快,迅速的把自己頭上的辮子給解開了,“咱們早上出來的急,都沒有好好收拾收拾,來,姐給你梳梳頭!”
那雪花膏旁邊的大紅塑料梳子,亮晶晶的上頭還印著花兒,宋招娣兒已經決定了,等將來她走的時候,一定得把這些都要走!
她三下五除二的將自己的頭發又梳了一遍,把梳子往妹妹手裏一塞,“你自己梳吧,我得出去洗個臉!”
衛雪玢跟朱相慶一道兒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宋老二跟朱大妮兒黑著臉坐在凳子上,一旁的宋懷慶則是一臉的不懷好意,而朱相慶最小的妹子待見兒,急的衝著衛雪玢直眨眼。
最後的大招兒來了,衛雪玢看了一眼明顯被人動過的被褥,一笑,在床上坐下來。
前世也是一樣,她的新婚頭天過的驚心動魄,從要被子,要衣裳,到磕頭,沒有一件如了朱大妮兒的意,也叫朱相慶在他們成為夫妻的第一天,就開始對她有諸多不滿。
而最後這一件事,卻是衛雪玢為了朱相慶的麵子咬牙忍下,麵對朱大妮兒的哭罵,沒有反駁一句,也最終成了宋家人輕視瞧不起她的根本原因,到後來,她懷孕生子,再想跟婆家人解釋當年的誤會,卻沒有人願意相信了。
“你還有臉笑?!我們老宋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才叫相慶娶了你這麽個娼/婦回來!”朱大妮兒已經是心如火燒,跳起來就衝到衛雪玢跟前要揪她的頭發,“走,我跟你見你媽去,問問她是怎麽養閨女的,弄出這麽個不要臉的來?!”
“你幹什麽?”衛雪玢哪裏會叫一個老太太碰到自己,登時從床上站起來閃過到一邊兒,“朱相慶,你姑這是來尋仇?張嘴就罵人,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朱相慶也被母親嚇了一跳,趕忙過來攔住朱大妮兒,“娘你這是幹什麽?有話好好說,動啥手類?雪玢咋啦?”
“咋啦?大哥,你頭上都長綠毛了,還幫這女流氓說好話呢?呸,這種破鞋,給我我也不要,你還護著?!”宋懷慶已經二十二了,啥都懂了,他猥瑣的看著衛雪玢,“怪不得呢,漂亮的城裏閨女要嫁你這個山貨,原來是把你真當山憨兒哄了!”
“啪!”衛雪玢一個箭步衝到宋懷慶跟前,照他那張臭臉就是一巴掌,“你說誰呢?”
宋懷慶原想著衛雪玢做了這麽不要臉的事兒被自家抓住了,為了名聲還不是要被他們予取予求,沒想到這女人辣成這樣,“啊,我說錯了嗎?你敢打人?我揍你,我!”
“你動我一下試試,我立馬叫廠裏的保衛科來把你送公安局去,你信不信?”衛雪玢一口啐在宋懷慶臉上,朱相慶這個兄弟最不成器,成天遊手好閑坑蒙拐騙,當年自己沒少為他跑派出所。
“都住手!到底咋啦?!都給我好好說!”一間十平方的小屋子裏亂成一團,朱相慶氣的腦仁疼,別人結婚他也結婚,人家歡歡喜喜的,他呢,頭一天就打起來了,“你們要是不想呆了,都給我走!”
“相慶啊,我可憐的孩子,是你不知道啊,這個臭婊/子她坑了你啊,我的孩子啊,”
朱大妮兒本來不打算把事情鬧大的,畢竟丟人的是他兒子,而且她這媳婦都娶進家了,難道還打離婚不成?她們老宋家可沒有這規矩,她不過是想借這麽大個把柄,一次把這個粘牙的媳婦給治服了,叫她一輩子在自己手裏不能翻身才是最終目的。
朱相慶被朱大妮兒哭的頭大,但見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是真的傷心,心又軟了,“娘,你有什麽話好好說,要是雪玢做啥對不起你的事兒了,兒給你作主。”
“是啊,你先說來也叫我明白明白不是,閻王還不收冤死鬼呢,咱們這可是新社會,真不行的話,還有公安局法院呢,政府給你作主,”
衛雪玢態度十分誠懇,“但是吧,你雖然是相慶的大姑,可也隻是他大姑,我這個侄媳婦就算是錯了,有我媽,有我婆婆,有我單位管呢,你張嘴閉嘴的不要臉,婊/子的罵,太不文明了吧?可能你們南固就興這個,但是還有招娣兒跟待見兒呢,她們可是大閨女呢,聽見這種話,不髒耳朵麽?”
朱相慶見朱大妮兒又要開哭,瞪了衛雪玢一眼,“你少說兩句吧,不就是我娘罵了你兩句嘛,又長不到你身上去,你還跟老人計較?”
“是,我不跟老人計較,反正你也不會跟宋懷慶計較他罵你是個綠頭烏龜,”衛雪玢怪異的看著朱相慶,“噗嗤”一聲又樂了,“沒準兒人家懷慶心裏一直就是這麽想的呢!沒事兒,想想也長不到你身上不是?”
“你這人,真是一句也不吃虧!”朱相慶都快被衛雪玢給逼瘋了,早知道她一結婚是這麽個脾氣,自己再難也不能答應娶這個攪家精來!
宋老二在一邊聽了半天,知道這個媳婦是個厲害的,他在凳子上磕了磕煙袋鍋子,“好啦,有事說事,懷慶他娘,你來說吧。”
他可丟不起這個人,這事兒啊,說著髒嘴!
朱大妮兒也不囉嗦,拿手巾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走到衛雪玢坐著的床上,一把把她給推開了,把被子一抖,又掀了掀單子,“這是咋回事?這床上咋啥也沒有?俺也翻你門後頭的簸箕鬥兒了,啥也沒有,你當俺們跟相慶一樣,啥也不懂呢?呸,賤人,你就不是個大閨女!”
朱大妮兒也是見過世麵的人,知道城裏人用那種皺紋的衛生紙,可是她在門後頭放簸箕鬥兒的地方看了看,裏頭幹幹淨淨的!
“嗬嗬,”前世朱大妮兒也是拿這個來壓她的,而她,顧及朱相慶的臉麵,愣是被朱大妮兒罵的流著淚,也沒有說出事情的真相來,換來的也不過是朱相慶的一句“別跟咱娘計較,她老了不懂事,但是好心!”
而且事後多年,朱相慶也從未對當年的事替衛雪玢跟朱大妮兒解釋過一句,那些年隻要衛雪玢做什麽事不合朱大妮兒的意,都會被她指桑罵槐說什麽不檢點,下賤,破鞋一雙!
“你們懂?那你跟我說說你們懂啥?你們想在床上找啥啊?我這可是我媽準備的全新的單子被子,有啥髒東西?”衛雪玢裝著一臉懵懂,好奇的看著朱大妮兒,“大姑,你這到底是鬧啥?”
“相慶?你姑到底在這兒鬧啥呢?咱們就在床上睡了一覺,這床上到底該有啥啊?”衛雪玢似笑非笑的看著朱相慶,一個連事都成不了的男人,還指望能在床上製造出點痕跡來?
朱相慶被衛雪玢的笑刺的滿臉通紅,他一拉朱大妮兒,“娘你別說了,這事兒你別管,跟你沒關係!”
“噗……”宋懷慶在一邊又笑開了,他一指朱相慶,再指指衛雪玢,“娘,你還沒明白過來?我哥跟我嫂子,早就,”他把兩個食指往一起對了對,“這城裏的閨女就是跟咱們那兒的不一樣!嘖!”
前世她就是介紹了趙為華給海智遠,生生把他給拖累了,也變相的害了自己。
見衛雪玢說的認真,海智遠放心了,他紅著臉道,“其實我不急,這廠裏一大攤子事兒呢,我哪有那功夫想這個?就是你叔你嬸成天在我耳朵邊上叨叨,煩人類很,我就想著趕快把兒媳婦給他們找著了,完成任務。”
“那可不中,你可是抱著這個思想,我可就不給你說媒了,找老婆那可是找陪自己一輩子的人,首先就得想是不是情投意合,”衛雪玢一臉的不讚同。
“行,你說咋著就咋著,你先把人給我找著了,我啥都聽你的,”海智遠連忙表決心,“我可把終身大事交給你了啊,可別再給我忘嘍!”
朱相慶小睡了一覺,聽到門響,睜眼一看,原來是衛雪玢拎著兜回來了,“你跑哪去啦?新媳婦就不著家,叫人說起來像啥?”
衛雪玢冷哼一聲,“想像啥就像啥,跟我有啥關係?”前世她就是太在意別人的眼光跟議論,才活的那樣疲憊跟痛苦,這一次,她要由著自己的性子活了。
“唉,你這個人啊,以前脾氣挺好的,這是咋的了,”朱相慶歎了口氣,大度的原諒了衛雪玢冷淡的態度,他伸手去翻衛雪玢放在桌子上的提兜兒,“喲新華字典,這可是好東西,不便宜吧?我以前上學的時候我爸給我買的比這個還好類,你知道是啥不?現代漢語大詞典!”
朱相慶得意的一笑,衛雪玢一個初中畢業的,估計也用不上那麽高級的字典。
後來宋懷慶上高中,他就給朱大妮兒叫她給弟弟捎回去了,“我說你要買,就買本詞典,別買這種小學生才用類字典!”
朱相慶摩挲著新華字典那紅色的封皮,他一直想有機會了能出去進修,好更上一步,“我正準備報個夜校呢,要是本詞典的話,我正好能用上,這字典,太淺了。”
他知道衛雪玢最佩服的就是他有文化了,也最希望他能往上學,之前還說過,要他爭取出去進修學習的機會,多多充實自己,就算是當工人,也絕不能隻當普通的工人,要當技術工人,甚至是工程師。
工程師是啥朱相慶現在還不太清楚,反正他們洛平機械廠還沒有,聽說那是大學生才能當類,朱相慶覺得,隻要他能上個夜校,將來再上電大啥的,一定能當上!
你當然用得著,好東西就沒有你用不著的,衛雪玢劈手把字典從朱相慶手裏奪過來,“這不是給你買的,想要自己買去,你又不是沒工資!”
不是給他買的?難道是給別人買的?朱相慶心疼的直牙疼,“我說,咱們現在也是兩口子了,你花錢之前能不能跟我商量商量?這東西可不便宜!你買這個幹啥?”
“你往南固塞錢的時候跟我商量了麽?”衛雪玢跑了一天,也累了,這會兒一沒電視,二沒收音機的,她除了睡覺,還真是想不出別的事幹,幹脆就倒了盆熱水開始泡腳,準備上床睡覺去。
“你這是要幹啥?這時候洗啥腳?”朱相慶想不明白衛雪玢又鬧哪一出兒,他嘻嘻一笑,拉了凳子坐到衛雪玢身邊,“你腳又不臭,這會兒洗啥?我跟我說,等過兩天咱們去你供銷社,一人買一雙涼鞋穿,就是那種塑料的。”
衛雪玢跑了一天,腳往熱水裏一紮每個毛孔都是舒服的,“我累了準備早點睡。”
睡覺?這個點兒?朱相慶看了看他腕上的上海表,“這才六點多,你睡啥類睡?”朱相慶覺得自己領悟了衛雪玢“睡覺”的含義,拿胳膊搗了搗衛雪玢,“咱們去食堂吃了飯,再睡唄,”
朱相慶看著衛雪玢泡在大紅塘瓷盆裏的雪白腳踝跟圓潤的腳指,喉嚨一陣兒發緊,“今兒晚上我一定叫你如願!”
“嘁,”衛雪玢猛的將腳從盆裏抽出來,洗腳水登時濺了朱相慶一褲腿兒,“你,你看你,”朱相慶連忙拍著自己的新褲子,“咋鎮不小心?!”
衛雪玢看都沒看朱相慶,趿上鞋端了洗腳盆出去倒水去了,“我說我累了,要睡了!”
“我不是關心你,想著叫你吃飯嗎?你這女人咋不識好人心類?”朱相慶伸著脖子往外喊,“這咱再不去,人家食堂要關門兒了!”
衛雪玢涮了腳盆從外頭回來,“朱相慶我告訴你,我不會跟你一道兒去吃飯的,至於以後會不會,等招待所那群人走了再說吧!”
“你,你這是要跟我娘他們勢不兩立了?他們不過是幾個可憐的農村人,哪點兒對不起你啦?你咋鎮不通情理?”朱相慶氣的渾身哆嗦,“你這個人咋說不通類?”
在朱相慶喋喋不休的質問中,衛雪玢拉開被子合眼躺下,她算是看透了,就算是朱大妮兒跟宋老二丙口子把朱相慶拆開論斤賣了,朱相慶也是高興的,這跟她又有什麽關係呢?她看笑話好了。
朱相慶站在床邊看著已經睡過去的衛雪玢,氣的跺了跺腳,他敢打賭衛雪玢在外頭肯定是自己吃過了,他知道衛雪玢有錢,處對象半年多,衛雪玢給朱相慶最大的印象就是她會存錢的很,隻要想到那些原本屬於他的錢就這麽被衛雪玢給磕蹭了,朱相慶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雖然掙天的工資一個月要交給她媽李蘭竹十五塊,但就那一個月七塊錢,她都能存下不少來,起碼據朱相慶所知,他身上的衣裳,都是衛雪玢用自己的錢給他買的,更別說他住院的那兩個月,衛雪玢可沒少給他偷偷買雞蛋吃。
何況衛雪玢出嫁,李蘭竹不可能不給她嫁妝錢,朱相慶保守的算算,如今衛雪玢手裏,怎麽著也有五六十塊!
尤其是他們結婚了,衛雪玢以後的工資不用往娘家交,都是他的了,朱相慶原本想的好好的,衛雪玢能幹會持家,有她在,他幫起父母兄弟來,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可誰知結婚第一天,他的所有美好設想都被這個女人打碎了。
想到這裏,朱相慶肝兒都是疼的,他也不再叫衛雪玢吃飯了,自己拿了碗筷,往食堂去了。
衛雪玢聽到關門聲,才舒服的在被子裏伸了伸腿,她都不用睜眼,都能感覺到朱相慶目光裏的恨意,沒準兒這貨在心裏都掐死她幾回了,不過她賭朱相慶不敢,一切會賠上自己前程的行為,朱相慶是都不敢做的。
朱相慶分的這間屋子位置並不好,跟家屬區的廁所隻有一牆之隔,想上個廁所要穿過巷子再走個回頭路,真是上廁所走的最遠,臭味他們這幾家聞的最多,加上這兒又是下水道的出口處,這會兒的下水道可不像以後挖的很深還是用磚頭水泥砌的整整齊齊的,機械廠家屬區的,直接就是挖了條溝,到最裏頭的時候,上頭蓋的水泥板要不知道碎哪兒去了,整個下水道都是敞開的,弄的最裏頭這幾間屋子潮濕不說,到了夏天,還孳生蚊蟲。
想想自己要在這樣的環境裏再活一遍,衛雪玢就渾身不舒服,她煩躁的拿被子蓋了頭,努力回憶上一世三十年間發生過的事情,盤算著自己下來的路,慢慢的睡了過去。
朱相慶吃完飯,下意識地往招待所走,可是到了門口,他又不敢往裏進,剛才在食堂裏吃飯的時候,他也試著跟幾個有些來往的工友張了張嘴,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被人家打斷了,來食堂吃飯的大多都是光棍,這又到下半月了,誰手裏也不寬裕。
借不到錢,朱相慶實在沒臉去見父母,他在招待所門口轉了幾圈兒,最後還是回自己屋裏去了,明天他還要陪著衛雪玢回娘家,沒準兒在衛家,能想點兒辦法出來。
朱相慶回去的時候,衛雪玢已經睡著了,他拉開燈看著睡的呼呼的衛雪玢,推了推她就往床上擠,“你往裏去去,我得睡覺。”
衛雪玢被朱相慶一推,一下子驚醒了,“誰?”
她在夢中,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她最艱難的那些年,等她睜開眼,赫然看到麵前的朱相慶,半天才緩過神兒來,“朱相慶?”
“嗯,不是我還是誰?”朱相慶哼了一聲,伸手去掀衛雪玢的被子,“這都啥節氣了,你還捂這麽嚴,往裏去去!”
“908床衛雪玢,有人來看你了,”
病房門被護士推開,衛雪玢努力抬起眼皮,依稀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進來,是自己多年前的好友海明香。
沒到想自己在最後的日子裏居然能看到她!
衛雪玢張張嘴想叫她一聲,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能怔怔的看著海明香越走越近,直到她清楚的看到海明香眼裏的淚水。
“908床昨天疼的太厲害了,折騰了一夜,用了杜冷丁也不行,今天好一點了,不過也不能跟你聊太久,”
908床被家人送來之後,就很少有人來看她了,今天好不容易有個人來,管床護士也希望來人能多體諒這個可憐的女人一點兒,盡量多陪陪她,而不是像她那個所謂的兒子,跟個普通熟人一樣,提著箱她根本喝不了的奶,轉上一圈兒,灑上幾滴眼淚說一句好好養著,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海明香強咽下心頭的淚意點頭答應,向護士道謝之後,回頭再看衛雪玢,卻再難控製自己的情緒,撲到衛雪玢的床邊,失聲痛哭!
她想狠狠打衛雪玢幾下,可是看到床上的人瘦的隻剩下一副骨頭架子,抬起的手怎麽也落不到衛雪玢身上。
“別哭了,我,我沒事,”衛雪玢使足渾身力氣抬起手,想去握海明香的手,“我挺好。”
與其苟延殘喘的留在世上,衛雪玢覺得這樣挺好,至少馬上就不再給別人添麻煩了。
海明香將從得知衛雪玢重病之後一直壓抑的情緒痛快地哭出來,心裏舒服多了,她抬頭拿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淚,“好什麽好?!我怎麽看不出來你哪裏好的?你這人,是跟我記仇?複發了也不告訴我一聲!”
海明香手裏也沒有閑著,從床下拿出臉盆兒來,轉頭進了一旁的衛生間,“要不是我遇到雪珍,都不知道你住院了,”
從衛生間出來,海明香擰著毛巾,給衛雪玢小心的擦著手跟臉,“你是還在怨我啊!”
溫熱的毛巾在幹涸的皮膚上撫過,衛雪玢舒服的歎息一聲,聲音也大了些,“怨什麽怨?是我不願意你看到我這副樣子,”看到了,她會心疼。
“看到又怎麽樣?你還怕我笑話你?也是,”海明香給衛雪玢擦洗好了,隨手從床頭櫃的紙抽盒裏扯了張紙,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瞪了衛雪玢一眼,“你就強吧,都不看看什麽時候了,還跟我強呢,你要是給我打個電話,我把你接到鄭原來,不比這兒醫療條件好?我如今兒子成家了,孫子媳婦帶著呢,就我自己,咱們兩個作個伴兒,不比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強?!”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還想不開?那麽一個破男人,也值得你這樣?現如今你一身的病,人家呢?小老婆兒摟著,兒女雙全,早就不知道你是誰了!”想到那個坑害了姐妹一生的男人,就算是三十年過去了,海明香依然是咬牙切齒的,她恨朱相慶,也恨自己這個死腦筋的好朋友!
想不開?
衛雪玢早就想開了,她就是太要強了,跟朱相慶離婚後,衛雪玢咬牙頂著所有的惡名,不願意親人朋友看到她的不堪跟卑弱,甚至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刻意疏遠了,為的就是要好好活著,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叫那些拋棄了自己的男人看看,她也可以活的很好,可惜老天不給她揚眉吐氣的機會,好不容易她的生活開始慢慢變好的時候,卻被查出了乳腺癌……
衛雪玢看著雖然已經過年六十,卻像五十多歲,依然如年青時一樣爽利開朗的海明香,“明香,是我錯了,當初我就該聽你的話……”
她錯了!
直到今天,她終於將壓在心底始終不願出口的話給說了出來!
“吭,”宋老二瞪了藏不住喜色的老婆一眼,這人就是沉不住氣,聽到十塊錢啥也顧不得了,“這改姓啥的真的沒啥要緊的,就當相慶隨了他娘的性……”
這無恥程度真是爆表了,衛雪玢衝著宋老二冷笑一聲,“您真是比那美帝還精明,這麽一來,既跟爸媽沒關係了,也不用去公安局叫人知道相慶騙了國家騙了D!”
她衝宋老二一伸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這真是把她們兩口子當信球了啊,用的時候拿過來,不用的時候直接一腳踢開,王秀梅氣的一指朱相慶跟宋老二,“好好好,你們父子兩個還真是好算計,這樣也行,不過麽,你當初入D的時候,人家往我跟學文單位寄調查信的時候,我們可是絕對不敢收的,要不相慶去跟你們廠裏說一聲,直接寄到南固你們宋家村兒就行了,你就跟你們廠裏的人說,你鄭原的爸媽死幹淨了!”
說完一拉朱學文的,邊往屋外走邊向衛雪玢道,“雪玢,原想著咱們挺對脾氣,看來是沒有當婆媳的緣分了,不過我跟我家老朱想的不一樣,”
她瞟了一眼滿臉通紅的朱相慶,“這種人,你還是趁著才結婚,幹幹淨淨的離了吧,省得叫人給坑了!”說罷狠狠的衝著朱相慶呸了一口,早知道養出這麽個白眼狼來,她當初就拚著跟朱學文鬧翻,也不叫能宋相慶進門!
王秀梅剛才的話對於朱相慶來說,簡直就是威脅了,就算不改戶口他依然姓朱,可是朱相慶前些天才把入D申請書交上去,家庭關係裏清清楚楚寫著自己的父親朱學文,母親王秀梅,是光榮的人民教師,朱學文還是D員,要是朱學文跟王秀梅不認他了,他等於是在欺騙組織,可不隻是入不了D那麽簡單了。
“爸,媽,我錯了,”朱相慶撲通一聲跪在朱學文跟前,“是你們養大的我,我咋能不要你們,辦這種忘恩負義的事兒?”
哈哈哈哈,一個入D,還隻是交了個申請書,就試出來朱相慶到底有多孝順了,衛雪玢隻差沒有仰天大笑了,在自己的前程跟利益跟前,親情對朱相慶又算得了什麽?
“你錯啥啦?錯哪兒啦?你認祖歸宗孝敬親生爹娘天經地義啊,有啥錯的?”王秀梅出言如刀,毫不留情,“你是怕自己入不了D,影響你的前途吧?”
朱相慶被衛雪玢的笑聲臊的滿臉通紅,他知道自己這輩子休想在衛雪玢跟前抬起頭來了,但現在他已經顧不得這個了,不是他不想認親生爹娘,而是現在這情勢不允許。
王秀梅在逼他,衛雪玢也在逼他,他雖然進廠才一年,但他是複員軍人,又上過高中,平時幹活勤快,車間裏已經將他定為重點培養對象了,若不是因為這個,金淑嫩也不會把衛雪玢介紹給他。
現在正是他幹事業求上進的大好時光,絕不能因為家事給拖累了,“我錯了,當年大姑跟大姑父把我給過繼到爸媽家裏,就是為了給您二老養老送終的,我不能忘恩負義大了就跑,爸,媽,是兒子糊塗了,你們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想清了利弊,朱相慶頭磕的極利索,“大姑跟大姑父還有懷慶跟來慶,你們卻隻有我一個,從小你們就把我當親兒子一樣,給我吃穿,供我上學,是我不爭氣,鬼迷了心竅,兒子錯了,”
他轉頭又看幾衛雪玢,“雪玢,是我錯了,我不該騙你,”隻要他認下鄭原的爸媽,衛雪玢就不能說他是騙婚!
這,這是咋回事兒?明明都說好了朱相慶歸她們了,怎麽又不中了?
“相慶,你,”朱大妮兒剛要說話,又被宋老二在後腰上狠狠的捅了一煙袋,“相慶做的對,不管你舍不舍得,咱們莊稼漢吐口唾沫一根釘,不能騙人家學文跟秀梅,相慶咱不能要!”
宋老二雖然是農村人,也知道入D的重要性,現在人家掐著朱相慶入D的路類,這個軟必須得服才行。
“可,可是咱們懷慶還要結婚,來慶也要上學,靠家裏那幾畝地,都哪兒刨錢兒去?”朱大妮兒不幹了,兒子不認她,她找誰要一月十塊錢兒去?
“學文,姐知道對不起你,可你家秀梅根本就不待見俺相慶,要不是她慢待相慶,相慶也不會高中都不上自己跑去當兵去了,”朱大妮兒又開始掉眼淚了,“你不知道那年俺去鄭原看相慶,孩子瘦的,個子也低,”
哈,衛雪玢都要笑噴出來了,“懷慶跟來慶長的還沒有他哥高呢!”
宋家個個小矮個兒,朱相慶也不過才剛一米七,這年月不講這個,擱十年後,他就被劃到二等殘疾裏了。
左右都是錢鬧的,朱學文不耐煩的擺擺手,“這事兒我不管,你也別哭了,相慶也娶過媳婦的人了,想走想留隨他的便,我們上午的汽車,得往車站去!”
朱相慶巴不得朱學文兩口子趕快走呢,在他眼裏,朱學文兩口子簡直就是衛雪玢的後台,隻要他們走了,衛雪玢也能消停一點,“那我去送爸媽走,”
這就想混過去?衛雪玢冷冷一笑,心裏對一點兒原則都沒有朱學文也頗為看不起,“剛好,汽車站跟民政局離的不遠,咱們順道兒把手續辦了,你們一個個騙人的騙人,和稀泥的和稀泥,欺負我不姓宋也不姓朱不是?”
她冷哼一聲,“可你們別忘了,這裏不是鄭原,也不是南固,我衛雪玢不是你們說欺負就能欺負的!”
“我已經認了爸媽了,你還想幹啥?”朱相慶被衛雪玢氣的肝兒疼,這女人就沒跟他一條心過!
“認完就算啦?你沒聽你姑說嘛,他家懷慶要結婚,他家來慶要上學,他家隻有幾畝地,”衛雪玢看著宋老二,“大姑父,你來跟大家說說,大姑這話是啥意思?隻是說給我們還有爸媽聽聽,不用我們操心插手的意思不?”
朱相慶當初往南固寫信,隻是找了個城裏的媳婦,在供銷社工作,家裏還出了三個大夫,哪裏說過這死女人這麽難纏?“這,”
不需要朱學文跟朱相慶管的話宋老二實在不能說,“有道是眾人拾柴火焰高,大家都是一家人,懷慶跟來慶,還有兩個妞,你們怎麽也得搭把手兒不是,我跟他娘沒成色,除了會下地啥難耐也沒有,”
宋老二幾乎也要落下淚來,“俺們人窮,也是要臉的,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俺也不會張這個嘴,實在是……”
“剛才不是說了嘛,一個月給你們十塊錢,”除了送自己去南固,還有自己複員回去看他們,朱相慶這是第三次看到宋老二流淚,他頓時心如刀絞,暗罵自己真是個不孝子。
十塊?說的真容易,“剛才我說的可是你要是改姓宋,我才答應掏十塊,行,我現在答應你,省得你往我頭上扣不孝的帽子,但既然孝順了,咱也得從裏往外輪著來,”
在衛雪玢眼裏,不論是宋家還是朱家,都是一個爛泥潭,說的多了,隻會加劇她趕快跳出來的決心,“大姑跟大姑父你都給十塊,那爸媽你一月咋不給十五?你可是姓朱的,至於我家那邊嘛,也是親娘,照這個規矩,我一月也給我媽十五塊,就這麽說定了,”
衛雪玢拍拍手,“爸,媽,我送你們去車站,這以後啊,你們也有兒子的孝敬拿了,”她衝一旁偷笑的王秀梅擠擠眼,“您可記得去郵局取錢!”
“嗯,你放心,十五塊錢呢,可不是小數!”王秀梅抿嘴一樂,看了一眼麵色蒼白的朱相慶道,“我知道相慶最孝順了,隻要他認我這個媽,他大姑有的,我這個媽一準兒就有!要是哪個月我收不到錢啊,我就往他廠部寫信,問問廠裏是不是沒有給我兒子發工資?!”
王秀梅也看透了,自己那個丈夫腦子也清楚不到哪兒去,嘴上罵著,其實心裏還是向著人家外甥朱相慶的,但她“惡後娘”是已經當上了,那就把“惡後娘”給扮到底,而且她也絕不能像姓朱的姓宋的那樣壞良心,坑人家衛雪玢!
衛雪玢好像有些怕何巧芸說她,忙又解釋道,“我也知道,那錢是他們朱家的錢,跟我沒關係,我管不著他咋花,我就是想著他到底是借了苗師傅錢了,我過來謝一聲,還有跟姐你商量商量這錢咋還。”
何巧芸可不是個憨子,衛雪玢一席話說完,她已經敏銳的聽出來這裏頭的不對來了,這婆家給了一百塊,加上朱相慶的積蓄,辦個婚事綽綽有餘,咋朱相慶還出來借錢?衛雪玢過來鋪排屋子的時候她也在,明顯的沒有添多少東西,什麽三轉一響的更是一件兒也沒有,“雪玢,你跟姐說,你家要了相慶多少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