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主動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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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 咱們有話進去說, 在這兒影響多不好, ”朱相慶不敢激怒王秀梅,走到她跟前小聲道。

    “媽?你叫我啊?真是稀罕!”王秀梅一指台階下的朱大妮兒, “那她是誰?今天她跑到你那兒幹什麽去啦?”

    朱相慶滿臉通紅的看著朱大妮兒,想說那是他的親娘, 可又不敢, 他一臉哀求的看向朱學文, 希望舅舅能出麵管一管王秀梅, 這樣鬧下去,他真的是不能做人了。

    朱學文一心幫襯姐姐沒錯,但這些年,他也是真心把外甥當兒子養了,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帶著兒子, 抱著孫子一享天倫之樂。

    可從朱相慶當兵後的表現來看, 他麵兒上姓朱,其實內心還是姓宋的, 要說一點兒也不失望,那是騙人的,尤其是朱學文心裏清楚,六年前為給朱相慶辦商品糧, 還有上學的事, 妻子出的力比他大的多, 甚至為了朱相慶,還少提了一級工資,王秀梅心裏有怨,也不是不能理解,這不叫她發泄出來,以後隻怕更難收拾。

    “走吧,難得一家人都聚在一起,誰有話都一次說完了,進屋吧,”朱學文看了朱相慶一眼,背著手進了屋。

    衛雪玢看著又開始拿手巾抹眼淚兒的朱大妮兒,心道原來真是什麽年月,什麽地界,這小白花都頑強的存在著啊,她上輩子怎麽就沒注意到眼淚是婆子的利器呢?

    朱學文進去了,王秀梅一拉衛雪玢,甩簾子也進到屋裏,她一拍自己身邊的凳子,“雪玢跟我一起坐!”

    “好,我也正納悶兒著呢,剛好聽媽跟爸好好給我講講家史,不然別說是將來跟著相慶回老家,就這兒的幾口子人,我都不知道怎麽叫呢,”衛雪玢笑眯眯的在王秀梅旁邊坐下了,連一個正眼兒都沒有給朱相慶。

    朱相慶強壓心底的不滿,叫了來慶跟懷慶,去他們屋裏把招待所給配的凳子都搬了來,請朱大妮兒跟宋老二坐了,自己跟兩個弟弟則直接坐在他們順手搬進來的磚上,而宋招娣兒跟宋待見兒,則是連在屋裏坐的資格都沒有,直接被朱相慶趕到外頭去。

    “相慶,你這可不對啊,表妹也都那麽大了,又不是哭鬧的孩子,你攆她們幹什麽?”衛雪玢居高臨下的看著朱相慶,大聲說道。

    朱相慶都要被自己這個老婆給氣死了,“你少說兩句吧,兩個閨女知道什麽?這兒哪有她們站的地方?”

    “相慶,敢情我就是這麽教你的?這都啥年代了,你學的文化知識都進了狗肚子裏去?敢歧視婦女?”不等衛雪玢開腔,王秀梅就不樂意了,“女人啥都不懂,那我跟大姐是不是也要出去?”

    “媽,不是這個意思,她們將來都要出門子的,”朱相慶骨子裏還是極其重男輕女的,兩個妹妹親是親,但在他心裏,絕對算不得宋家人。

    衛雪玢看著朱相慶,“相慶,你以前跟我說女人就要有知識有文化,照樣能跟男人一樣幹出一番事業來,還說什麽婦女能頂半邊天,原來都是騙我的?那照你的意思,我以後也不用再回衛家啦?還是我有事兒不能去找我媽跟我哥他們了?”

    不去衛家?不找衛家幾兄弟?

    那朱相慶娶衛雪玢幹什麽使?朱相慶連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那也得有文化有知識才行,你好歹還讀到初中畢業呢,她們兩個呢?大字不識的,將來就隻能嫁人了。”

    “是我不願意識字兒的嗎?還不是咱娘把錢都給二哥跟三哥上學用了,不肯叫我上學?”宋招娣兒不願意了,她今年都二十了,村裏條件好的人家,也有人叫閨女讀書的,宋招娣兒可是打聽比較過了,那進城讀書的閨女,看起來就跟她們不一樣。

    那些人將來可是有可能招工進城吃商品糧的,就算是不能進城,將來嫁人的時候,也能找個好人家。

    今天他們來可不是說老大閨女上學的事的,宋老二拿煙袋鍋子敲了敲凳子腿兒,“住嘴,現在說這些有啥用?你都多大啦,就算是上學,以後有錢了也是叫待見兒去上,家裏不留人幹活兒?想累死你娘?”

    王秀梅對宋家的事沒興趣,也不關心他家兒女的讀書問題,“行了,讀書是以後的事,但咱們這是新社會了,相慶也出來工作了,千萬不能叫人覺得你有歧視婦女的思想。”

    自己就是隨便一句話,就被王秀梅拿著把柄教訓了半天,朱相慶恨恨的低下頭,承認錯誤的話他說不出來,隻能用沉默來表示自己的不滿。

    “媽,相慶知道錯了,他好歹也跟著您跟爸上過一年高中的,哪會不懂這些道理,就是吧,”衛雪玢瞟了朱大妮兒一眼,“有些自小的老思想老習慣不好改,不過這得慢慢來,我對他有信心!”

    朱學文看了衛雪玢一眼,他對朱相慶的媳婦基本是滿意的,他是個教師,親家母是個大夫,算是門當戶對,雖然成分是差了些,但現在已經不像前兩年那麽看重成分了,而且衛家老三還上了醫學院,出來當了外科醫生,這可是了不得的事。

    就像王秀梅說的那樣,朱相慶出了工傷叫機器撞了,人家衛雪玢一個大姑娘家的,下了班兒就跑到醫院裏伺候,比他們這些親人還盡心,實在是很賢惠了,雖然性子有些憨直,不知道幫著男人,但衛雪玢畢竟還年輕,等年紀再大一些,就會明白了。

    “好了,咱們說正事兒,招娣兒跟待見兒也留下吧,她們畢竟也是姓宋的,就算是出嫁,也是你們的女兒跟妹子,”朱學文抬抬手,“剛才秀梅也說了,現今雪玢進門兒了,有些事不能瞞著她,”

    朱學文一指朱相慶,“雪玢,可能相慶沒有告訴你,他不是我跟你媽生的,我們沒有孩子,你大姑怕我們將來沒人養,所以就將相慶過繼給我和你媽了。”

    衛雪玢點點頭,“我猜著也是,怪不得相慶不叫姑而叫娘呢,”她一笑,“相慶,咱們可是要過一輩子的,我這人呢,說話直,是什麽就說什麽,你多擔待一些,”

    當年她是一心隻看著朱相慶,堅信自己隻要真心付出對宋家人好,朱相慶就能看到她的好,感激她的好的傻女人,而現在,跳出曾經困著她的圈子,在衛雪玢眼裏,宋老二跟朱大妮兒這對夫妻,真是又毒又奸。

    朱大妮兒能哭能鬧,多少一點兒付出,就能說的大似天,從來都是不十倍撈回來不會停手,而宋老二,看似不怎麽說話,一向就給人忠厚老實拿自己老婆沒辦法的印象。

    其實這個家的節奏一直都把握在他的手裏,朱大妮兒再能再折騰,這些年最終的得利者,都是他跟他的子女們。

    “咱們兩個是你們廠裏金姐介紹的,她常找我媽看病,大家就認識了,當時她可是跟我媽把你誇的跟朵花兒似類,高中畢業,複員軍人,家裏獨子,父母都是人民教師,”衛雪玢一字一頓的複述著朱相慶引以為傲的一切,“可是,你現在說說,這哪一條你對得上?”

    衛雪玢轉頭看著朱學文跟王秀梅,“爸,媽,我家當初成分不好,我跟二哥都是在學校老被人欺負,最後連學都沒有上成,可是我們家最敬重的就是讀書人了,我就想問問,你是咋教孩子類?這誠實兩個字,小學生會寫啊!”

    衛雪玢一番話,將朱學文問的老臉通紅,歎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衛雪玢,朱相慶,他確實是沒有教好!

    “雪玢,現在還說這個幹啥?俺相慶可也是上過高中類,就是複員軍人,一進廠就是二級工,還評過先進,以後能入D類,你們家那成分,沒有一個D員吧?俺相慶以後就是啦,”朱大妮兒可不能認衛雪玢說的話,要按衛雪玢說的,在農村那就是妥妥的騙婚,不但說媒的得被娘家扇臉,遇到厲害的娘家人,婆家也得被砸個稀爛!

    衛雪玢冷冷一笑,一臉鄙夷的看著抿著嘴一聲不吭的朱相慶,“以後就是啦?那也等以後啊!我看你們一開始就打著把我騙進門的主意,這證都領了,我還能咋?還不得老老實實給朱相慶當媳婦?”

    “現在我進門兒了,市醫院,供銷社,機械廠全知道我跟朱相慶結了婚,這個時候你們再開個會,把朱相慶改成姓宋的,跟我說,他是農村出身,家裏三間破屋,兄妹四個,”

    衛雪玢站起身,盯著朱相慶,“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宋老二憤憤的將頭轉向一邊,一副不跟衛雪玢一般見識的樣子。

    “你看,這人一沒理講,就農村城市的亂扣帽子,”衛雪玢一句都不饒宋老二,反正她也沒將朱相慶當丈夫,宋老二一家子,在她眼裏,就是來找事的陌生人,不需要禮貌。

    “好了,相慶,你要不要跟爸媽說一說,我本來都不打算吭聲,可你身子不好的事,是誰給鬧出來的?”衛雪玢真希望朱相慶能有種一些,起來跟她去打離婚,可惜她知道,這根本就是奢望。

    “相慶身子不好?啥意思?他身體挺好的啊,征兵體檢都過了,”王秀梅聽不懂了,看著朱相慶,“相慶你是哪裏不舒服了?”

    衛雪玢見朱大妮兒又抹著眼淚兒要開口,先下手為強,“大姑你別說話,相慶是你生的,親,但他是媽養大的,也親著呢,能叫你知道的事,媽也能知道,”

    “何況要不是你又哭又鬧的,我跟相慶也走不到這一步,當然,這也挺好,叫我看清楚了朱相慶不但是個騙子,還是非不分,還好離婚也來得及。”

    離婚也來得及?這是啥話?還說朱相慶身體不好?王秀梅看著朱相慶窘的滿臉通紅,大眼睛含淚恨不得一頭栽死的意思,一下子明白了,“相慶!?你真的,”

    這可是大事,真不行的啊,那可是坑人家閨女一輩子啊!

    “秀梅別問了,都是俺不好,都是俺不好,俺該死,俺太多事了,”朱大妮兒從凳子下禿嚕下來直接又坐在地上,拍著腿就開始哭起來,“哎喲我的天啊,都是我的錯啊~我這個老不死的不會當娘啊~最該死的是我啊~啊~我對不起我的兒啊~~~”

    又開始了,前世朱大妮兒隻要心願不遂,就會坐地大哭,而隻要她一哭鬧,朱相慶首當其衝的就會認為是自己不孝順他娘了,不過這次麽,衛雪玢不動如山,她倒要看看朱大妮兒能哭多久,反正這裏是機械廠招待所,不是她們供銷社,鬧吧,鬧的越大越好。

    朱相慶簡直就是一頭包,他本能的想出聲指責衛雪玢,卻正撞上衛雪玢戲謔的眼眸,他悚然想起,以前他住院的時候,衛雪玢來照顧他,剛好病房裏有一對婆媳在吵架,他就跟她說過,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那種有事不好好說,動不動就又哭又鬧蠻不講理的女人,一看就是少家施教,誰娶了這樣的媳婦誰丟人。

    可現在自己的親娘卻正在表演這一套,朱相慶站起來去拉地上的朱大妮兒,“娘你起來,你別這樣,這事兒跟你沒關係,都是兒不好……”

    朱大妮兒要的就是這句話,她不哭了,可憐巴巴的用淚眼看著朱相慶,“真的?相慶你真的不怪娘?俺跟你說,娘真的是無心的,娘就是太心疼你了,才說了她的,沒想到她,”

    “沒想到我這麽不能容人,就算是你說錯了,我是小輩兒,也得忍一忍才對,就算是你兒不中,我也得老老實實跟他守一輩子活寡才對,最好還得對別人說是我身體不好不會生養!大姑是不是想說這話?”

    想到前世,衛雪玢目光如冰的看著瞪著眼睛抽的哏哏兒的朱大妮兒,“哭半天,說半天,你沒錯,都是別人錯了,”

    衛雪玢點點頭,“確實都是別人錯了,是朱相慶騙婚在先,所以全是他錯了,現在我們去把婚離了,你啊,在你們村兒裏好好給你家這麽爭氣的兒子踅摸一個聽話孝順的兒媳婦吧!”

    衛雪玢濃黑的長眉一揚,瞪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走吧,朱相慶!”

    “我娘不是那個意思,她沒文化,也不會說話,她就是知道自己錯了,才會哭的,”承認自己親娘沒文化,對於朱相慶來說,是一件很屈辱的事,如果有選擇,他也不願意生在那樣的家庭裏,“雪玢,求你看在我的麵子上,就別跟老人計較了,娘這輩子不容易……”

    “你的麵子?你覺得你在我這兒有麵子可講?你娘容不容易跟我有什麽關係?她生我了?養我了?她不容易是我造成的?既然不是我造成的,憑啥她大清早的打上門,又哭又鬧的來找我的事,我還得想著她不容易?我看她挺容易的嘛,說哭就哭,說笑就笑,跟電影演員似類,”衛雪玢根本不給朱相慶為朱大妮兒辯解的機會,“我還是那句話,你家的破事兒我不沾,咱們把婚離了,你想幹啥跟我沒關係!”

    朱相慶沒想到衛雪玢心腸這麽硬,當初他們兩個談戀愛的時候,衛雪玢可不是這樣的,但現在已經不是計較她人品的時候了,今天隻要叫她出了這道門兒,自己就別想在機械廠,乃至整個洛平做人了。

    朱相慶不得不向朱學文求助了,想要結束這場鬧劇,還得省城裏的父母來辦。

    “爸,您跟媽勸勸雪玢吧,”

    朱學文也沒有想到朱相慶到這個時候了還拎不清,不但不肯跟衛雪玢服個軟兒,更沒有明白人家衛雪玢想要的是什麽?

    “叫我勸雪玢,你先過來跟人家雪玢道個歉,今天的事兒本來就是你娘跟你爹做錯了,他們年紀大輩份高,磨不開臉,你這個親生兒子自然得出麵了,”朱學文瞪了朱大妮兒跟宋老二一眼,平時在村裏挺厲害的,現在知道什麽叫一腳踢到鐵板上了?

    真以為人人都跟他和朱相慶一樣,顧念著親情,由著他們胡來?

    跟衛雪玢道歉,還是替自己爹娘?

    朱相慶一點兒也不想,如果他今天這個頭低下去,別說自己了,就是爹跟娘,以後也別想在衛雪玢跟前抬起頭來,將來再有什麽爭執,隻要衛雪玢提起今天的事兒,他家就占不到理,“這,我跟雪玢……”

    王秀梅實在是看不上朱相慶,這種兒子,她寧願當自己六七年的心血叫狗吃了,也不願意再跟這種糊塗人當母子,“你跟雪玢咋啦?你跟雪玢再好,錯了就是錯了,有錯不認是哪個老師教你的?”

    朱相慶被王秀梅搶白的臉一紅,他知道自己這個養母恨透自己了,今天的事是絕不會幫著自己的,他也不想被王秀梅看輕了,索性將牙一咬,走到衛雪玢跟前,“雪玢我錯了,今天的事全是我的錯,”

    朱相慶到底錯沒錯的,跟衛雪玢真的一點兒關係也沒有,衛雪玢找了一圈兒,也沒有在在屋裏找到一個可以看時間的東西,偏她也沒有手表,“我看時間也不早了,咱們還是去民政局吧,不遠。”

    王秀梅不將朱相慶當兒子了,朱學文還認這個外甥呢,他怎麽可以就叫這小兩口結婚頭一天就鬧離婚?“相慶,你的書都讀狗肚子裏了?你錯了,錯哪兒了?跟雪玢說清楚,還有,你爹娘的錯你也說清楚,隨便敷衍怎麽行?而且,錯了以後要怎麽改,以後你會咋做,一次跟人家雪玢講清楚了,保證好,我跟你媽,還有你爹你娘都當個證見!”

    這真是職業習慣啊,朱學文差點兒沒叫朱相慶當場寫一份檢查出來,但這也叫衛雪玢看明白了,她今天這婚是離不成的。

    朱相慶被舅舅這一招逼的眼淚差點兒掉下來,可是再看衛雪玢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他知道自己今天這一關是必須得過的,“雪玢,是我錯了,”

    他錯了嗎?朱相慶真不這麽認為,他隻是將自己的情況告訴了衛雪玢跟衛家人一部分而已,沒說全,但也沒有欺騙啊,“我不該結婚前沒跟你講清楚我家的事兒,也不該事前沒有跟你說我在南固家鄉還有爹娘跟兄弟,”

    朱相慶含淚看著衛雪玢,“可他們到底是生我養我的人,我要是不認,不管,豈不成了畜牲了?”

    你做的畜牲事兒多著呢,衛雪玢心裏冷笑,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她這雙手啊,以後世小姑娘們的眼光看,真不是什麽好看的手,倒是跟她的個頭兒一樣,修長,隻是不夠纖細,更談不上嫩滑了,甚至指腹上都是滿滿的薄繭。

    衛雪玢七八歲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洗衣做飯,跟著母親學醃鹹菜,甚至還燒開水上街去賣,後來響應號召回到老家插隊,不但得跟著村裏人下地幹農活兒掙工分兒,還得替上班的二哥跟二嫂帶小侄子,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其實在衛家,比哥哥幹的活還多。

    這皮膚要是能嬌嫩,才是出鬼了。

    當年,她硬生生的用這雙粗糙的手,給宋老二家卸了整整一車的煤!

    而宋家老屋裏,一群男人圍坐在爐子前,烤著花生喝著熱水,沒有一個人出來幫一幫她!

    她才不在這兒看朱大妮兒撒潑呢,直接走到鏡子跟前梳了梳頭,又端了臉盆衝朱相慶道,“還不快出來洗臉,一會兒大家都起來了,用水管兒還得排隊!”

    父母一來就又是哭又是吵的,朱相慶臉上也下不來,恨不得拔腿就跑,“來了來了!”

    “這,”朱大妮兒還沒開始發功呢,兒子跟媳婦就出去了,她愕然的看著門外,“老二,這是咋回事?!”

    “哼,咋回事,娶了城裏的媳婦,翅膀硬了唄!我早就跟你說過,相慶是個有出息的,叫你不要送給你兄弟,你就是不答應,現在好了,你還想指望他?我看是難嘍!”宋老二陰陽怪氣道。

    朱相慶是朱大妮兒跟宋老二的頭大小子,這莊戶人家種田下地,缺的就是壯勞力,宋老二怎麽舍得將兒子過繼出去?

    偏老婆朱大妮兒是個心大的,在生下老三宋來慶之後,就想盡辦法要把相慶送到鄭原給沒有孩子的弟弟家,還說什麽弟弟兩口子都是老師,拿著國家的餉,吃的是商品糧,相慶過去就是城裏人了,不但自己享福,以後還能孝敬他們,現在好了,指望他孝敬?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將這間小小的屋子照的亮堂堂的,那床上嶄新的被蓋,床頭被一層層紅漆刷的明晃晃的大箱子,還有玻璃鏡框,大暖壺,連門上都掛著繡花的門簾,“我看這小子現在過的就很不錯,是該孝敬孝敬咱們了!”宋老二心裏酸溜溜的。

    “待見兒,你看見了沒,剛才衛雪玢拿著塊香胰子出去的,她用那個洗臉,”宋招娣兒也沒有閑著,她指了指桌上玻璃鏡子前擺著的雪花膏,“一會兒她恐怕還得用這個擦臉呢!”

    她都二十了,還沒抹過這些呢,宋招娣兒手比腦子快,迅速的把自己頭上的辮子給解開了,“咱們早上出來的急,都沒有好好收拾收拾,來,姐給你梳梳頭!”

    那雪花膏旁邊的大紅塑料梳子,亮晶晶的上頭還印著花兒,宋招娣兒已經決定了,等將來她走的時候,一定得把這些都要走!

    她三下五除二的將自己的頭發又梳了一遍,把梳子往妹妹手裏一塞,“你自己梳吧,我得出去洗個臉!”

    衛雪玢跟朱相慶一道兒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宋老二跟朱大妮兒黑著臉坐在凳子上,一旁的宋懷慶則是一臉的不懷好意,而朱相慶最小的妹子待見兒,急的衝著衛雪玢直眨眼。

    最後的大招兒來了,衛雪玢看了一眼明顯被人動過的被褥,一笑,在床上坐下來。

    前世也是一樣,她的新婚頭天過的驚心動魄,從要被子,要衣裳,到磕頭,沒有一件如了朱大妮兒的意,也叫朱相慶在他們成為夫妻的第一天,就開始對她有諸多不滿。

    而最後這一件事,卻是衛雪玢為了朱相慶的麵子咬牙忍下,麵對朱大妮兒的哭罵,沒有反駁一句,也最終成了宋家人輕視瞧不起她的根本原因,到後來,她懷孕生子,再想跟婆家人解釋當年的誤會,卻沒有人願意相信了。

    “你還有臉笑?!我們老宋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才叫相慶娶了你這麽個娼/婦回來!”朱大妮兒已經是心如火燒,跳起來就衝到衛雪玢跟前要揪她的頭發,“走,我跟你見你媽去,問問她是怎麽養閨女的,弄出這麽個不要臉的來?!”

    “你幹什麽?”衛雪玢哪裏會叫一個老太太碰到自己,登時從床上站起來閃過到一邊兒,“朱相慶,你姑這是來尋仇?張嘴就罵人,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朱相慶也被母親嚇了一跳,趕忙過來攔住朱大妮兒,“娘你這是幹什麽?有話好好說,動啥手類?雪玢咋啦?”

    “咋啦?大哥,你頭上都長綠毛了,還幫這女流氓說好話呢?呸,這種破鞋,給我我也不要,你還護著?!”宋懷慶已經二十二了,啥都懂了,他猥瑣的看著衛雪玢,“怪不得呢,漂亮的城裏閨女要嫁你這個山貨,原來是把你真當山憨兒哄了!”

    “啪!”衛雪玢一個箭步衝到宋懷慶跟前,照他那張臭臉就是一巴掌,“你說誰呢?”

    宋懷慶原想著衛雪玢做了這麽不要臉的事兒被自家抓住了,為了名聲還不是要被他們予取予求,沒想到這女人辣成這樣,“啊,我說錯了嗎?你敢打人?我揍你,我!”

    “你動我一下試試,我立馬叫廠裏的保衛科來把你送公安局去,你信不信?”衛雪玢一口啐在宋懷慶臉上,朱相慶這個兄弟最不成器,成天遊手好閑坑蒙拐騙,當年自己沒少為他跑派出所。

    “都住手!到底咋啦?!都給我好好說!”一間十平方的小屋子裏亂成一團,朱相慶氣的腦仁疼,別人結婚他也結婚,人家歡歡喜喜的,他呢,頭一天就打起來了,“你們要是不想呆了,都給我走!”

    “相慶啊,我可憐的孩子,是你不知道啊,這個臭婊/子她坑了你啊,我的孩子啊,”

    朱大妮兒本來不打算把事情鬧大的,畢竟丟人的是他兒子,而且她這媳婦都娶進家了,難道還打離婚不成?她們老宋家可沒有這規矩,她不過是想借這麽大個把柄,一次把這個粘牙的媳婦給治服了,叫她一輩子在自己手裏不能翻身才是最終目的。

    朱相慶被朱大妮兒哭的頭大,但見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是真的傷心,心又軟了,“娘,你有什麽話好好說,要是雪玢做啥對不起你的事兒了,兒給你作主。”

    “是啊,你先說來也叫我明白明白不是,閻王還不收冤死鬼呢,咱們這可是新社會,真不行的話,還有公安局法院呢,政府給你作主,”

    衛雪玢態度十分誠懇,“但是吧,你雖然是相慶的大姑,可也隻是他大姑,我這個侄媳婦就算是錯了,有我媽,有我婆婆,有我單位管呢,你張嘴閉嘴的不要臉,婊/子的罵,太不文明了吧?可能你們南固就興這個,但是還有招娣兒跟待見兒呢,她們可是大閨女呢,聽見這種話,不髒耳朵麽?”

    朱相慶見朱大妮兒又要開哭,瞪了衛雪玢一眼,“你少說兩句吧,不就是我娘罵了你兩句嘛,又長不到你身上去,你還跟老人計較?”

    “是,我不跟老人計較,反正你也不會跟宋懷慶計較他罵你是個綠頭烏龜,”衛雪玢怪異的看著朱相慶,“噗嗤”一聲又樂了,“沒準兒人家懷慶心裏一直就是這麽想的呢!沒事兒,想想也長不到你身上不是?”

    “你這人,真是一句也不吃虧!”朱相慶都快被衛雪玢給逼瘋了,早知道她一結婚是這麽個脾氣,自己再難也不能答應娶這個攪家精來!

    宋老二在一邊聽了半天,知道這個媳婦是個厲害的,他在凳子上磕了磕煙袋鍋子,“好啦,有事說事,懷慶他娘,你來說吧。”

    他可丟不起這個人,這事兒啊,說著髒嘴!

    朱大妮兒也不囉嗦,拿手巾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走到衛雪玢坐著的床上,一把把她給推開了,把被子一抖,又掀了掀單子,“這是咋回事?這床上咋啥也沒有?俺也翻你門後頭的簸箕鬥兒了,啥也沒有,你當俺們跟相慶一樣,啥也不懂呢?呸,賤人,你就不是個大閨女!”

    朱大妮兒也是見過世麵的人,知道城裏人用那種皺紋的衛生紙,可是她在門後頭放簸箕鬥兒的地方看了看,裏頭幹幹淨淨的!

    “嗬嗬,”前世朱大妮兒也是拿這個來壓她的,而她,顧及朱相慶的臉麵,愣是被朱大妮兒罵的流著淚,也沒有說出事情的真相來,換來的也不過是朱相慶的一句“別跟咱娘計較,她老了不懂事,但是好心!”

    而且事後多年,朱相慶也從未對當年的事替衛雪玢跟朱大妮兒解釋過一句,那些年隻要衛雪玢做什麽事不合朱大妮兒的意,都會被她指桑罵槐說什麽不檢點,下賤,破鞋一雙!

    “你們懂?那你跟我說說你們懂啥?你們想在床上找啥啊?我這可是我媽準備的全新的單子被子,有啥髒東西?”衛雪玢裝著一臉懵懂,好奇的看著朱大妮兒,“大姑,你這到底是鬧啥?”

    “相慶?你姑到底在這兒鬧啥呢?咱們就在床上睡了一覺,這床上到底該有啥啊?”衛雪玢似笑非笑的看著朱相慶,一個連事都成不了的男人,還指望能在床上製造出點痕跡來?

    朱相慶被衛雪玢的笑刺的滿臉通紅,他一拉朱大妮兒,“娘你別說了,這事兒你別管,跟你沒關係!”

    “噗……”宋懷慶在一邊又笑開了,他一指朱相慶,再指指衛雪玢,“娘,你還沒明白過來?我哥跟我嫂子,早就,”他把兩個食指往一起對了對,“這城裏的閨女就是跟咱們那兒的不一樣!嘖!”

    朱相慶從床上起來,一把將床上的褥子掀開,抽出下頭鋪著的草席扔到地上,將被衛雪玢扔到地上的鋪蓋撿起來鋪好了,恨聲道,“我不跟你一般見識,衛雪玢我告訴你,你要是一直這種樣子,那可是不行滴,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沒法兒過就不過唄,以為誰還願意跟你過呢,”衛雪玢幽幽的看著在地上躺好的朱相慶,隨手將燈拉了,重新躺回到床上去,她得好好想一想了,這日子還真是不能再這麽過了。

    對於衛雪玢來說,跟朱相慶結婚的十年猶如跗骨之蛆,是她一輩子都無法走出的陰影。

    兩人離婚之後,單位改製衛雪玢被下了崗,一個人帶著兒子的貧困日子她還能熬,圍繞著她的目光裏,同情唏噓好奇厭惡,甚至是幸災樂禍她也可以裝作看不見, “潑婦”,“不賢惠”,“沒文化”,“不孝順”這樣的字眼她也可以當自己是聾的。

    她也曾很努力的生活,努力笑對每一個人,希望讓時間來證明她並不是一個壞女人,可是她的努力趕不上朱相慶成功的速度,她努力的打工掙錢,倒騰著做各種小生意,而朱相慶卻從機械廠,到二輕局,才調到國企大廠當總工,成為大名鼎鼎的專家,他跟小三郭梅蘭生活幸福,有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兒……

    大家都說朱相慶是自打娶了郭梅蘭以後才交了好運,說看看朱相慶就知道,娶一個賢惠的女人對一個男人來說多麽的重要,沒想有想起來,朱相慶南固老家的三處宅子,都是她衛雪玢一手幫著給蓋起來的,沒有人會提起,朱相慶進京上的那四年大學,是衛雪玢給供出來的!

    最讓衛雪玢難過的是,直到她死的那一天,她都被娘家人指責不夠溫柔賢惠留不住那麽出息的女婿;

    辛苦撫養長大的兒子,也開始責怪她對爸爸不好,對奶奶不好,才叫爸爸娶了阿姨,甚至在他成年之後,也頻頻往已經當了總工的朱相慶那邊跑,因為朱相慶承諾,會給他買一套婚房。

    她這個年紀越來越大,掙的越來越少,越來越不能給親人們幫忙的女人,也漸漸的被他們劃出了親情範圍,即使是在她乳腺癌複發,轉移的時候,大家也都在各自為生活奔忙,連到醫院探望她一眼的時間,都吝於施舍。

    而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姐妹,他們沒有一個人感覺到愧疚,因為在他們心裏,早就對自己下了定義,一個不合格的妻子,一個不稱職的母親,一個不盡職的姐妹,

    這樣的女人,簡直就是衛家的恥辱,他們怎麽對待她,都是應該的。

    衛雪玢默默擦幹臉上的淚水,現在好了,她又回來了,前世的日子她過的夠夠的,在她最初知道自己得了乳腺癌,她就想明白了,也對所謂的親情絕望了,隻是一向要強的她不願意向任何人承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