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蜂窩煤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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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盜隨便看一看, 也可以看看兀兀舊文! “媽, 咱們有話進去說, 在這兒影響多不好, ”朱相慶不敢激怒王秀梅,走到她跟前小聲道。
“媽?你叫我啊?真是稀罕!”王秀梅一指台階下的朱大妮兒,“那她是誰?今天她跑到你那兒幹什麽去啦?”
朱相慶滿臉通紅的看著朱大妮兒, 想說那是他的親娘, 可又不敢,他一臉哀求的看向朱學文, 希望舅舅能出麵管一管王秀梅, 這樣鬧下去, 他真的是不能做人了。
朱學文一心幫襯姐姐沒錯, 但這些年,他也是真心把外甥當兒子養了,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帶著兒子, 抱著孫子一享天倫之樂。
可從朱相慶當兵後的表現來看,他麵兒上姓朱,其實內心還是姓宋的, 要說一點兒也不失望, 那是騙人的, 尤其是朱學文心裏清楚,六年前為給朱相慶辦商品糧, 還有上學的事, 妻子出的力比他大的多, 甚至為了朱相慶,還少提了一級工資,王秀梅心裏有怨,也不是不能理解,這不叫她發泄出來,以後隻怕更難收拾。
“走吧,難得一家人都聚在一起,誰有話都一次說完了,進屋吧,”朱學文看了朱相慶一眼,背著手進了屋。
衛雪玢看著又開始拿手巾抹眼淚兒的朱大妮兒,心道原來真是什麽年月,什麽地界,這小白花都頑強的存在著啊,她上輩子怎麽就沒注意到眼淚是婆子的利器呢?
朱學文進去了,王秀梅一拉衛雪玢,甩簾子也進到屋裏,她一拍自己身邊的凳子,“雪玢跟我一起坐!”
“好,我也正納悶兒著呢,剛好聽媽跟爸好好給我講講家史,不然別說是將來跟著相慶回老家,就這兒的幾口子人,我都不知道怎麽叫呢,”衛雪玢笑眯眯的在王秀梅旁邊坐下了,連一個正眼兒都沒有給朱相慶。
朱相慶強壓心底的不滿,叫了來慶跟懷慶,去他們屋裏把招待所給配的凳子都搬了來,請朱大妮兒跟宋老二坐了,自己跟兩個弟弟則直接坐在他們順手搬進來的磚上,而宋招娣兒跟宋待見兒,則是連在屋裏坐的資格都沒有,直接被朱相慶趕到外頭去。
“相慶,你這可不對啊,表妹也都那麽大了,又不是哭鬧的孩子,你攆她們幹什麽?”衛雪玢居高臨下的看著朱相慶,大聲說道。
朱相慶都要被自己這個老婆給氣死了,“你少說兩句吧,兩個閨女知道什麽?這兒哪有她們站的地方?”
“相慶,敢情我就是這麽教你的?這都啥年代了,你學的文化知識都進了狗肚子裏去?敢歧視婦女?”不等衛雪玢開腔,王秀梅就不樂意了,“女人啥都不懂,那我跟大姐是不是也要出去?”
“媽,不是這個意思,她們將來都要出門子的,”朱相慶骨子裏還是極其重男輕女的,兩個mèi mèi親是親,但在他心裏,絕對算不得宋家人。
衛雪玢看著朱相慶,“相慶,你以前跟我說女人就要有知識有文化,照樣能跟男人一樣幹出一番事業來,還說什麽婦女能頂半邊天,原來都是騙我的?那照你的意思,我以後也不用再回衛家啦?還是我有事兒不能去找我媽跟我哥他們了?”
不去衛家?不找衛家幾兄弟?
那朱相慶娶衛雪玢幹什麽使?朱相慶連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那也得有文化有知識才行,你好歹還讀到初中畢業呢,她們兩個呢?大字不識的,將來就隻能嫁人了。”
“是我不願意識字兒的嗎?還不是咱娘把錢都給二哥跟三哥上學用了,不肯叫我上學?”宋招娣兒不願意了,她今年都二十了,村裏條件好的人家,也有人叫閨女讀書的,宋招娣兒可是打聽比較過了,那進城讀書的閨女,看起來就跟她們不一樣。
那些人將來可是有可能招工進城吃商品糧的,就算是不能進城,將來嫁人的時候,也能找個好人家。
今天他們來可不是說老大閨女上學的事的,宋老二拿煙袋鍋子敲了敲凳子腿兒,“住嘴,現在說這些有啥用?你都多大啦,就算是上學,以後有錢了也是叫待見兒去上,家裏不留人幹活兒?想累死你娘?”
王秀梅對宋家的事沒興趣,也不關心他家兒女的讀書問題,“行了,讀書是以後的事,但咱們這是新社會了,相慶也出來工作了,千萬不能叫人覺得你有歧視婦女的思想。”
自己就是隨便一句話,就被王秀梅拿著把柄教訓了半天,朱相慶恨恨的低下頭,承認錯誤的話他說不出來,隻能用沉默來表示自己的不滿。
“媽,相慶知道錯了,他好歹也跟著您跟爸上過一年高中的,哪會不懂這些道理,就是吧,”衛雪玢瞟了朱大妮兒一眼,“有些自小的老思想老習慣不好改,不過這得慢慢來,我對他有信心!”
朱學文看了衛雪玢一眼,他對朱相慶的媳婦基本是滿意的,他是個教師,親家母是個大夫,算是門當戶對,雖然成分是差了些,但現在已經不像前兩年那麽看重成分了,而且衛家老三還上了醫學院,出來當了外科醫生,這可是了不得的事。
就像王秀梅說的那樣,朱相慶出了工傷叫機器撞了,人家衛雪玢一個大姑娘家的,下了班兒就跑到醫院裏伺候,比他們這些親人還盡心,實在是很賢惠了,雖然性子有些憨直,不知道幫著男人,但衛雪玢畢竟還年輕,等年紀再大一些,就會明白了。
“好了,咱們說正事兒,招娣兒跟待見兒也留下吧,她們畢竟也是姓宋的,就算是出嫁,也是你們的女兒跟妹子,”朱學文抬抬手,“剛才秀梅也說了,現今雪玢進門兒了,有些事不能瞞著她,”
朱學文一指朱相慶,“雪玢,可能相慶沒有告訴你,他不是我跟你媽生的,我們沒有孩子,你大姑怕我們將來沒人養,所以就將相慶過繼給我和你媽了。”
衛雪玢點點頭,“我猜著也是,怪不得相慶不叫姑而叫娘呢,”她一笑,“相慶,咱們可是要過一輩子的,我這人呢,說話直,是什麽就說什麽,你多擔待一些,”
當年她是一心隻看著朱相慶,堅信自己隻要真心付出對宋家人好,朱相慶就能看到她的好,感激她的好的傻女人,而現在,跳出曾經困著她的圈子,在衛雪玢眼裏,宋老二跟朱大妮兒這對夫妻,真是又毒又奸。
朱大妮兒能哭能鬧,多少一點兒付出,就能說的大似天,從來都是不十倍撈回來不會停手,而宋老二,看似不怎麽說話,一向就給人忠厚老實拿自己老婆沒辦法的印象。
其實這個家的節奏一直都把握在他的手裏,朱大妮兒再能再折騰,這些年最終的得利者,都是他跟他的子女們。
“咱們兩個是你們廠裏金姐介紹的,她常找我媽看病,大家就認識了,當時她可是跟我媽把你誇的跟朵花兒似類,高中畢業,複員軍人,家裏獨子,父母都是人民教師,”衛雪玢一字一頓的複述著朱相慶引以為傲的一切,“可是,你現在說說,這哪一條你對得上?”
衛雪玢轉頭看著朱學文跟王秀梅,“爸,媽,我家當初成分不好,我跟二哥都是在學校老被人欺負,最後連學都沒有上成,可是我們家最敬重的就是讀書人了,我就想問問,你是咋教孩子類?這誠實兩個字,小學生會寫啊!”
衛雪玢一番話,將朱學文問的老臉通紅,歎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衛雪玢,朱相慶,他確實是沒有教好!
“雪玢,現在還說這個幹啥?俺相慶可也是上過高中類,就是複員軍人,一進廠就是二級工,還評過先進,以後能入d類,你們家那成分,沒有一個d員吧?俺相慶以後就是啦,”朱大妮兒可不能認衛雪玢說的話,要按衛雪玢說的,在農村那就是妥妥的騙婚,不但說媒的得被娘家扇臉,遇到厲害的娘家人,婆家也得被砸個稀爛!
衛雪玢冷冷一笑,一臉鄙夷的看著抿著嘴一聲不吭的朱相慶,“以後就是啦?那也等以後啊!我看你們一開始就打著把我騙進門的主意,這證都領了,我還能咋?還不得老老實實給朱相慶當媳婦?”
“現在我進門兒了,市醫院,供銷社,機械廠全知道我跟朱相慶結了婚,這個時候你們再開個會,把朱相慶改成姓宋的,跟我說,他是農村出身,家裏三間破屋,兄妹四個,”
衛雪玢站起身,盯著朱相慶,“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病房門被護士推開,衛雪玢努力抬起眼皮,依稀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進來,是自己多年前的好友海明香。
沒到想自己在最後的日子裏居然能看到她!
衛雪玢張張嘴想叫她一聲,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能怔怔的看著海明香越走越近,直到她清楚的看到海明香眼裏的淚水。
“908床昨天疼的太厲害了,折騰了一夜,用了**也不行,今天好一點了,不過也不能跟你聊太久,”
908床被家人送來之後,就很少有人來看她了,今天好不容易有個人來,管床護士也希望來人能多體諒這個可憐的女人一點兒,盡量多陪陪她,而不是像她那個所謂的兒子,跟個普通熟人一樣,提著箱她根本喝不了的奶,轉上一圈兒,灑上幾滴眼淚說一句好好養著,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海明香強咽下心頭的淚意點頭答應,向護士道謝之後,回頭再看衛雪玢,卻再難控製自己的情緒,撲到衛雪玢的床邊,失聲痛哭!
她想狠狠打衛雪玢幾下,可是看到床上的人瘦的隻剩下一副骨頭架子,抬起的手怎麽也落不到衛雪玢身上。
“別哭了,我,我沒事,”衛雪玢使足渾身力氣抬起手,想去握海明香的手,“我挺好。”
與其苟延殘喘的留在世上,衛雪玢覺得這樣挺好,至少馬上就不再給別人添麻煩了。
海明香將從得知衛雪玢重病之後一直壓抑的情緒痛快地哭出來,心裏舒服多了,她抬頭拿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淚,“好什麽好?!我怎麽看不出來你哪裏好的?你這人,是跟我記仇?複發了也不告訴我一聲!”
海明香手裏也沒有閑著,從床下拿出臉盆兒來,轉頭進了一旁的衛生間,“要不是我遇到雪珍,都不知道你住院了,”
從衛生間出來,海明香擰著毛巾,給衛雪玢小心的擦著手跟臉,“你是還在怨我啊!”
溫熱的毛巾在幹涸的皮膚上撫過,衛雪玢舒服的歎息一聲,聲音也大了些,“怨什麽怨?是我不願意你看到我這副樣子,”看到了,她會心疼。
“看到又怎麽樣?你還怕我笑話你?也是,”海明香給衛雪玢擦洗好了,隨手從床頭櫃的紙抽盒裏扯了張紙,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瞪了衛雪玢一眼,“你就強吧,都不看看什麽時候了,還跟我強呢,你要是給我打個diàn huà,我把你接到鄭原來,不比這兒醫療條件好?我如今兒子成家了,孫子媳婦帶著呢,就我自己,咱們兩個作個伴兒,不比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強?!”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還想不開?那麽一個破男人,也值得你這樣?現如今你一身的病,人家呢?小老婆兒摟著,兒女雙全,早就不知道你是誰了!”想到那個坑害了姐妹一生的男人,就算是三十年過去了,海明香依然是咬牙切齒的,她恨朱相慶,也恨自己這個死腦筋的好朋友!
想不開?
衛雪玢早就想開了,她就是太要強了,跟朱相慶離婚後,衛雪玢咬牙頂著所有的惡名,不願意親人朋友看到她的不堪跟卑弱,甚至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刻意疏遠了,為的就是要好好活著,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叫那些拋棄了自己的男人看看,她也可以活的很好,可惜老天不給她揚眉吐氣的機會,好不容易她的生活開始慢慢變好的時候,卻被查出了乳腺癌……
衛雪玢看著雖然已經過年六十,卻像五十多歲,依然如年青時一樣爽利開朗的海明香,“明香,是我錯了,當初我就該聽你的話……”
她錯了!
直到今天,她終於將壓在心底始終不願出口的話給說了出來!
每月十塊,然後再找些借口隔幾個月問兒子“借”一些,慢慢攢幾年,兩個兒子的婚事都不愁了,因為太高興了,朱大妮兒愣是沒有擠出眼淚來。
“吭,”宋老二瞪了藏不住喜色的老婆一眼,這人就是沉不住氣,聽到十塊錢啥也顧不得了,“這改姓啥的真的沒啥要緊的,就當相慶隨了他娘的性……”
這無恥程度真是爆表了,衛雪玢衝著宋老二冷笑一聲,“您真是比那美帝還精明,這麽一來,既跟爸媽沒關係了,也不用去公安局叫人知道相慶騙了國家騙了d!”
她衝宋老二一伸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這真是把她們兩口子當信球了啊,用的時候拿過來,不用的時候直接一腳踢開,王秀梅氣的一指朱相慶跟宋老二,“好好好,你們父子兩個還真是好算計,這樣也行,不過麽,你當初入d的時候,人家往我跟學文單位寄調查信的時候,我們可是絕對不敢收的,要不相慶去跟你們廠裏說一聲,直接寄到南固你們宋家村兒就行了,你就跟你們廠裏的人說,你鄭原的爸媽死幹淨了!”
說完一拉朱學文的,邊往屋外走邊向衛雪玢道,“雪玢,原想著咱們挺對脾氣,看來是沒有當婆媳的緣分了,不過我跟我家老朱想的不一樣,”
她瞟了一眼滿臉通紅的朱相慶,“這種人,你還是趁著才結婚,幹幹淨淨的離了吧,省得叫人給坑了!”說罷狠狠的衝著朱相慶呸了一口,早知道養出這麽個白眼狼來,她當初就拚著跟朱學文鬧翻,也不叫能宋相慶進門!
王秀梅剛才的話對於朱相慶來說,簡直就是威脅了,就算不改戶口他依然姓朱,可是朱相慶前些天才把入d申請書交上去,家庭關係裏清清楚楚寫著自己的父親朱學文,母親王秀梅,是光榮的人民教師,朱學文還是d員,要是朱學文跟王秀梅不認他了,他等於是在欺騙組織,可不隻是入不了d那麽簡單了。
“爸,媽,我錯了,”朱相慶撲通一聲跪在朱學文跟前,“是你們養大的我,我咋能不要你們,辦這種忘恩負義的事兒?”
哈哈哈哈,一個入d,還隻是交了個申請書,就試出來朱相慶到底有多孝順了,衛雪玢隻差沒有仰天大笑了,在自己的前程跟利益跟前,親情對朱相慶又算得了什麽?
“你錯啥啦?錯哪兒啦?你認祖歸宗孝敬親生爹娘天經地義啊,有啥錯的?”王秀梅出言如刀,毫不留情,“你是怕自己入不了d,影響你的前途吧?”
朱相慶被衛雪玢的笑聲臊的滿臉通紅,他知道自己這輩子休想在衛雪玢跟前抬起頭來了,但現在他已經顧不得這個了,不是他不想認親生爹娘,而是現在這情勢不允許。
王秀梅在逼他,衛雪玢也在逼他,他雖然進廠才一年,但他是複員軍人,又上過高中,平時幹活勤快,車間裏已經將他定為重點培養對象了,若不是因為這個,金淑嫩也不會把衛雪玢介紹給他。
現在正是他幹事業求上進的大好時光,絕不能因為家事給拖累了,“我錯了,當年大姑跟大姑父把我給過繼到爸媽家裏,就是為了給您二老養老送終的,我不能忘恩負義大了就跑,爸,媽,是兒子糊塗了,你們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想清了利弊,朱相慶頭磕的極利索,“大姑跟大姑父還有懷慶跟來慶,你們卻隻有我一個,從小你們就把我當親兒子一樣,給我吃穿,供我上學,是我不爭氣,鬼迷了心竅,兒子錯了,”
他轉頭又看幾衛雪玢,“雪玢,是我錯了,我不該騙你,”隻要他認下鄭原的爸媽,衛雪玢就不能說他是騙婚!
這,這是咋回事兒?明明都說好了朱相慶歸她們了,怎麽又不中了?
“相慶,你,”朱大妮兒剛要說話,又被宋老二在後腰上狠狠的捅了一煙袋,“相慶做的對,不管你舍不舍得,咱們莊稼漢吐口唾沫一根釘,不能騙人家學文跟秀梅,相慶咱不能要!”
宋老二雖然是農村人,也知道入d的重要性,現在人家掐著朱相慶入d的路類,這個軟必須得服才行。
“可,可是咱們懷慶還要結婚,來慶也要上學,靠家裏那幾畝地,都哪兒刨錢兒去?”朱大妮兒不幹了,兒子不認她,她找誰要一月十塊錢兒去?
“學文,姐知道對不起你,可你家秀梅根本就不待見俺相慶,要不是她慢待相慶,相慶也不會高中都不上自己跑去當兵去了,”朱大妮兒又開始掉眼淚了,“你不知道那年俺去鄭原看相慶,孩子瘦的,個子也低,”
哈,衛雪玢都要笑噴出來了,“懷慶跟來慶長的還沒有他哥高呢!”
宋家個個小矮個兒,朱相慶也不過才剛一米七,這年月不講這個,擱十年後,他就被劃到二等殘疾裏了。
左右都是錢鬧的,朱學文不耐煩的擺擺手,“這事兒我不管,你也別哭了,相慶也娶過媳婦的人了,想走想留隨他的便,我們上午的qì chē,得往車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