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三途法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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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陣法一旦開啟,無法停止,直到被關在裏麵的人,灰飛煙滅。

    玉采對著景虔,淡然說道:“如果此行,本座有什麽不測,司幽門便拜托先生了。”

    連傻子都聽懂了,他這哪裏是在辭行,分明是在立遺囑。

    長略不是傻子,他聽得出來,玉采已交代好後事,他要去救安寧,一定要去。

    他再無心思去搖那羽扇,焦急說道:“宗主大業未成,此去白氏,斷無生。屬下懇請宗主,萬萬不可隻身犯險。”

    白氏是牛賀的國都,長略身為牛賀人,比玉采更了解那裏。

    玉采聞言,隻說了一句:“沒了安寧,要大業何用?”

    他問得淡定,從容,理所當然。

    他不是個任性的人,更不是個不知深淺的人,但是此時此刻,他正做著一件,既任性又不知深淺的事情。

    長略不知如何作答,聽了這番話,他隻覺得,寒心又失望。

    但是他還是說了很多話,從當今大勢,到謀略規劃。

    他說,公子琨謀反,勝神如今一片混亂;

    他說,巢皇新喪,瞻部一時也亂了方寸;

    他說,知生皇被安寧刺殺,至今昏迷不醒,膝下隻有個五六歲的幼子,難堪大任……

    他說:“我們做了這麽多,此時又有天賜良,若是現在退出,隻怕再難尋得這樣的會。”

    這樣的時局,他們確實從動了許多腳。

    他們攛掇公子琨排除異己,各個擊破。

    他們挑唆公子琨謀害公子珥,然而,公子珥太過精明,挑唆不成,公子琨被太子琭反咬一口。

    太子琭派人在公子琨房,搜出若幹謀害公子珥的罪證,和敵國勾結的罪證,還有妙音國舊物,藥引陳夢。

    諸條罪證加身,公子琨鋃鐺入獄,一逼之下,就反了。

    公子琨平日表麵虛偽,隻在其他公子間圓圓場子,當當老好人。此刻被這麽一逼,勝神人突然發現,他私下勾結了許多重臣,養了許多兵。

    公子琨兵強馬壯,朝又有重臣替他開脫,口誅筆伐,控訴太子失德,逼燧皇另立儲君。

    眼下,一個公子琨,竟儼然與勝神,有了對立之勢。

    *與其僵持不下,燧皇又奈何不了他。

    無奈之下,不知誰給燧皇提了個醒,攛掇他,不如換個思路,向遠在周饒的子車騰求援。

    這樣的會,實在是千載難逢。

    長略終其一生,就是為了隨著明主,一展才華,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

    他有經天緯地、神鬼莫及之才,他要做的,絕不僅僅是一個商人。

    他要當的,是一個亂世的謀臣,用他的才華謀略,將他的明主推向權利的巔峰。

    他要在那個巔峰的背後,指點江山,求來一個太平盛世。

    那樣的天下,才是他想見到的天下。

    牛賀貴戚專權,固步自封,這樣的國家,已經從根部開始腐爛,這樣的知生皇,給不了他偌大的空間,去一展抱負。

    所以他離開牛賀,瀟瀟灑灑,飄飄搖搖,尋尋覓覓許多年,才看清了玉采。

    他找到玉采,與之喝了頓花酒,不謀而合。

    然而這個人,突然要將之前的一切努力,付諸東流,隻是為了,一個女人。

    他的淡定沉穩呢?

    他的從容不迫呢?

    他的不疑不棄呢?

    然而,無論長略如何勸說,他都是,去意已決。

    他說,二十年前,自己無能,未保住家人。如今,若仍要眼見愛人離去,這世間,確實也沒什麽值得留戀的了。

    長略問:“那我們的天下呢?兄弟們流血犧牲,就是為了你到頭來,去追一個女人?”

    玉采說:“權力於我,從來都是為了保全心愛之人。如若不然,這東西對我來說,確實連屁都不如。”

    “那他呢?他在你心,也連屁都不如?”長略指著祝請,憤然問道。

    “長略,與宗主說話,注意語氣與措辭。”景虔坐在一旁,提醒他道。

    祝請瞎了,為了長略口,玉采千方百計要追的,那個女人。

    玉采曾說,安寧不應該是有莘氏的後代,她的身份,可能另有蹊蹺。

    司幽門派出人力物力去查,然而,查到她降生的神廟,便是再無進展。

    祝請自告奮勇,說或許自己可以幫忙。因為他是俱蘆祭司,天賦異稟,生來擁有一副天眼,能窺探古往今來。

    祝淵見狀,焦急製止,他說:“開天眼要很大很大的代價,叔父不可……”

    祝請笑笑,打斷他說:“小事一樁。”

    於是,他開了天眼。

    他看到須彌山上的雲彩,還有來往的仙神,當真仙境,一片祥和。

    而後,他聽到一個聲音,在遠空咒罵:“大膽凡人,妄圖窺破天。”

    他隻覺頭痛腦脹,雙目像被烈火灼燒,旋即暈死過去。

    醒來時,雙眼便失了明。

    那時,玉采來看望瞎眼的祝請,那頭頂羊角辮的小兒,使出全力將他推出。

    他一邊哭,一邊奶聲奶氣地喊道:“都怪你!都怪你!”

    “祝淵,不得無禮。”祝請從屋內走出,長身鶴立,仙風道骨。

    他說:“宗主幫我一家報了大仇,救下祝淵,大哥泉下有知,也會感激不盡。”

    祝淵嘟著嘴,站在一旁,理也不理二人。

    祝請揪著他的羊角辮,笑道:“命都是宗主的,何況一雙眼睛。”

    想到一些往事,玉采看著一旁的祝請,一言不發。

    氣氛尷尬,景虔又開始咳嗽。

    他清了清嗓子,好言好語道:“讓宗主去吧,你心裏明知道,根本阻止不了他。”

    “是禍是福,現在都不好說。既是命裏的劫數,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祝請此言一出,氣氛稍有緩和。

    長略見狀,縱是平日有寸不爛之舌,眼下也不知如何辯駁。

    他料事如神,他心一清二楚,安寧去刺殺知生皇,根本沒生路。

    他從未將這話告訴玉采,因為他也深知,即使安寧不能得,她也必定可以重創知生皇。

    他以為,司幽門需要這個會,玉采需要這個會。

    這天下,隻有亂了,才能顛倒重置。

    祝請說:“途陣一旦開啟,不死不休,除非,有人能在裏麵,將法陣破壞。”

    子車騰在坐在內室,看著眾人爭辯,一直一言不發。

    此刻,他見局勢明朗,長略再無心力挽狂瀾,開口說道:“救安寧,算上我一個。”

    “沒有用。”祝請說道,“去再多的人都是送死。九州之內,如果尚存一人能破壞法陣,那個人,一定是宗主。”

    “你可知那法陣如何破壞?”子車騰問道。

    祝請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途陣,根本沒有能施展靈力的載體。”

    凡修靈者,多是玩著移花接木的把戲,操縱世間的光、木、水、土等,借以攻擊。

    但是途陣,根本就沒有這些東西。

    聽聞那裏,隻有扭曲交疊的火海,血川,刀山。

    所以他說,去再多的人,都是送死。

    但是玉采不同。

    玉采修煉的靈法,路數詭異。

    他不需借助外物,他的草木,憑空而生,源源不斷。

    而且,他靈力強大,強大到無人匹敵其十分之一,或許,也能強大過那嗜血的法陣。

    這無疑,是一線生。

    所以祝請說,九州之內,如果尚有一人能破壞法陣,那個人一定是,也隻能是玉采。

    神廟人潮湧動,他沒入人群,消失不見。

    安寧說得對,這世上,有許多事,終究是要一個人去做。

    話說容自幾年前出征後,第一次在長生那裏吃了些虧,後來越發發憤圖強,仗也是越打越上癮了。

    他一發奮,便苦了遠在周饒的長思與半半。

    長思倒還好,畢竟心智健全。

    但半半就慘了。

    半半從生下來起,就沒怎麽見過親爹。一直到了四五歲,話也不怎麽聽得懂,更別提會表達個什麽意思。

    小丫頭口齒尚且不伶俐,記性就更別提了。

    在半半的記憶,每逢年關,總有個奇怪的男人,對她摟摟抱抱,將她拋得很高,口還威脅道:“快喊爹。”

    在半半心裏,親爹,真的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

    其實,在容心裏,親爹這個概念,也不怎麽清晰。他一直以為,親爹等同於父皇,等同於權力,等同於不容置喙,等同於萬人之上。

    所以,直到他在邊關大營,收到周饒皇宮來的八百裏加急,直到他一路在馬背上飛馳,直到他風塵仆仆地趕回周饒,他都不太清楚,“病重,速回”這幾個字,意味著什麽。

    容回到宮,看到病榻上的巢皇,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巢皇脫去往日的朝服,隻穿著一身便衣,厚實,臃腫。他的鬢發灰白,喘息微弱,往日的威嚴不在,餘下的,隻有這風燭殘年的老態。

    原來他退去那屬於君王的裝扮,殘存的,不過是一個普通而又瘦弱的老人。

    瞻部人壽不足百歲,且夭者多。

    仔細算來,巢皇至今不過四十歲,與長略一般年紀。但他比任何同齡人,看起來都要蒼老。

    他這般蒼老,一半是因為命數天定,另一半,則是因為勞心傷神,精力不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