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顛倒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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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下之意,那些竹簡都是偽造的,都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燧皇聽了這話,卻是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
他說:“孤說這是真的,這便是真的。”
“顛倒是非,混淆黑白。”
“一山不容二虎,太子偏偏又鎮不住你胞兄。”他並不否認,緩緩說道。
公子琰冷笑。
燧皇繼續說道:“為了太子,孤隻有出此下策。”
“為了他,你寧願犧牲兄長,眼睜睜看著他,背上莫須有的罪名,連死都不得安寧?”他努力控製上的力道,以免稍有不慎,便將竹簡捏得粉碎。
這回,輪到燧皇沉默不語。
“太子是父皇的孩兒,兄長就不是了嗎?”他的聲音陽剛,其又透著一些細膩,就連震怒,都顯得溫潤。
“要怪隻能怪你胞兄過於強大。”
“你現在說這話?”他忍無可忍,將竹簡狠狠置於地上,冷冷說道,“你可知道,他這輩子打的仗,殺的人,都是為了你們,都是為了你?”
老人眼眶濕潤,卻還是條分縷析地靜靜說道:“老六,如果你是孤,你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我不是你,也永遠不可能同你一樣,肮髒。”他很緩慢、很認真地說出最後兩個字,轉身就走,邊走邊說,“人我替你去除,但你這輩子,也別想再見到他。”
公子琰說到做到,他將公子瑱身軀焚毀,又將其頭顱捧回,坦坦蕩蕩,呈於大殿之上。
是夜,燧皇捧著公子瑱的頭顱,老淚縱橫,一宿無眠。
公子琰清楚地記得,後來,他曾對子車騰說過:“我欠你一個解釋。”
子車騰搖頭道:“你什麽都不欠我。”
“可我還欠兄長一個交代。”
“你欠他的,就用這九州天下來償吧。”
陳年往事,曆曆在目。
公子琰拾起一柄短劍,顫抖著雙,慢慢、慢慢地,將那些燒焦的白發斬斷。
因為動作不穩,劍鋒過處,在他臉上留下一道血痕,不深不淺,殷紅滲出。
短劍離,劍氣仍縱橫。
微藍之光,頓時於室內大盛。
劍鳴聲回響,數十裏不絕。
劍身長約寸,寬約四寸,形如新月,清白透亮,微微泛藍,名曰——萬仞。
牛賀,白氏。
光陰如梭,轉眼又是一年初春,山花爛漫時節。
天氣晴朗,安寧的心情也是一如既往地,風平浪靜,一片晴好。至少在她自己看來,完完全全是這個樣子。
她一貫厭煩閑言碎語,不喜宮人作陪。
本著多年遺留下來的優良作風,加之如今修為高深,體態輕盈,她隻需飄飄蕩蕩,多轉幾個彎,多繞幾個來回,就把那一堆惹人嫌的累贅,統統甩至十萬八千裏之外。
然而,這一個人的日子,終究還是過於寡淡。
好不容易盼來個長生。新皇即位時,那人又一不留神,升任了右司馬,位高權重,翻雲覆雨。
本是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大好日子,他偏偏要與新皇和孔倉勾結,推行什麽變法。
這下可好,他們這鐵角的變法,一經麵世,便觸動了國之根本。
牛賀萬千年來的權貴,利益遭到侵害。
變法之難,可想而知。
變法艱難,長生卻是越挫越勇。他如今晝夜不歇,吃喝拉撒睡全在建業的寢宮。
安寧平時,竟是連他的人影也見不到了。
她一人呆得無趣,思來想去,決定到街市上走一趟,給長生的老相好捧捧場子。
看戲就看戲,她偏偏在來的路上,看見了熟人。
“景虔?”
她口念念,以為定是自己眼花,否則,那人又怎會現身於白氏。
她晃了晃腦袋,再定睛一看,遠遠處,老景虔的背影還是赫然醒目,行色匆匆。
安寧納悶道:這人不在周饒好好呆著,拋家舍業的,來白氏做什麽?
難不成,他是被玉采派來,與自己接頭的?
這麽說,她很快便能見到玉采了?
一時好奇,她沒入人群之,朝著那人追去。
“先生——”走到那人背後時,她惡作劇般地拍了拍他肩頭,拉長著語調喊道。
那人轉過頭來,見她笑靨如花,一時錯愕,無言以對,於是一握拳,至於嘴邊,不住地幹咳起來。
這不是景虔,又是何人?
她見了他,跟見了親爹似的,覺得分外親切,臉都笑開了花。
隻聽她妖妖道道地問道:“先生近來可好?”
“一切安好。”
“咳嗽還沒好。”
“老毛病了,不足掛齒。”說話時,他還分外配合地咳了兩聲。
“病得這麽重,還千裏迢迢地跑到白氏來,真是怪辛苦的呢。”她用一貫地嬌嗔語氣,絮絮叨叨。
“可不嘛,瞻部新皇即位,無端打壓我們。生意不好做,老夫也隻有來此碰碰運氣。”
安寧撲哧一笑。
他們以前把容欺負得那麽慘,給他找了那麽多難堪,他一肚子憋屈,此番還不得一吐為快。這“無端”一詞,實在是有些無病了。
不過說來說去,她也脫不了幹係。
她喜笑顏開道:“其他人呢,怎麽沒見一起來?”
“就老夫一人。”
“騰叔呢?”
“回去打仗了。”
她覺得此言不虛,點了點頭。
在她看來,子車騰的確不適合呆在司幽門。他這種人,似乎天生就屬於戰亂。
“長老二呢?”她笑嘻嘻地問道。
他見她花枝招展,忽閃忽閃地看著自己,特意避開目光,輕描淡寫道:“走了。”
“死了?”她瞪大雙眼,將信將疑。
“走了。”
“哦,去哪兒啦?”
“他也沒說,”景虔一邊試探著她的情緒,一邊慢悠悠地說著,“他隻說,要去尋什麽起死回生之法。”
她聞言,心咯噔一下。
恍惚了好一會兒,她又覺得自己不會這麽倒黴,保持微笑,訕訕問道:“可是誰過世了?”
他目光悲切,麵露難色,欲言又止。
她的笑,慢慢在臉上收縮,凝結,僵硬,比哭還難看。
她見他不說話,張了張嘴,發現自己雙唇顫抖,卻還是很慢很慢地問道:“你家宗主呢?”
景虔不答,也不咳嗽。
他的咳嗽都是假的,他的病都是裝的。
隻有他不咳嗽的時候,才是真的。
他深深看著安寧,眼是說不盡的沉痛、歎息,與可憐。
她聽到自己聲音在耳邊殘喘:“他……不在了?”
沒有回答。
“騙子。”
她冷冷說道,撇下景虔,轉身就往宮裏跑。
她的步履輕盈,尋常人斷然追不上。
景虔望著那迅速遠去,越來越小的背影,長歎了一口氣。
安寧覺得頭重腳輕,飄飄忽忽地就往建業寢宮闖,全然不顧宮人在背後阻止:“知生皇正在與右司馬議事,不便見人。”
她在案幾前刹腳,來來回回偏了好幾次,才險險站定。
建業與長生兩人,一小一大,兩副濃重的黑眼圈,興許是熬夜所致。
他二人聞聲,恍恍惚惚地轉頭,茫茫然然地望著安寧,均是一臉困惑。
她依據二人身形,艱難分辨出長生,拉著他就往外走。
她耳轟隆隆一片嘈雜,自然聽不到建業在背後喃喃低語:“這右司馬,怎麽還不來提親?”
長生見她臉色不好,打趣哄她道:“男女授受不親,是為非禮。光天化日之下,公主玷汙了臣下,可要對臣下負責哦。”
她隻當沒聽見,拉著他拚命往內室走。
他問她出了什麽事,她卻一句話也不說。
直到進了內室,她吩咐宮人全去遠處候著,這才風馳電掣般地摔上門,將他逼至角落,一臉死寂地盯著他。
宮人見狀,一臉了然,知趣躲遠,卻將耳朵努力伸長——有多長,伸多長;有多遠,聽多遠。
當然,還少不了竊竊私語,評頭論足,添油加醋,捏造劇情。
她模樣好看,肅然時,也是帶著別樣的魅惑。明晃晃的豔陽之下,他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她,怦然心動。
她湊近長生,死死盯著他,吐息在他鼻翼,一字一字地、認真問道:“長略在哪兒?”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啊,他遠在周饒,與我已多年未見。”他晃了晃神,心不在焉地敷衍著。
“假話。”
“句句發自肺腑。”
“你倆前年秋天才見過麵。”她眼神分明,哪有一絲迷惘。
長生聞言,陡覺毛骨悚然。
一直以來,安寧都表現得不問政務,不知時事。他也順理成章地以為,這女子天性單純,心裏除了吃喝玩樂,就隻有玉采與草芥。
如今想想,她心裏明鏡似的,還真是裝得一好糊塗。
更可怕的是,她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他根本不知,她究竟知道多少事,對他說的,又有幾句是實話。
他用從未有過的眼神,仔細審度著眼前的女子,心裏是詫異,驚懼,佩服,還有一些些生氣。
他說:“你既然知道他來過,那也一定知道他走了。”
安寧不說話。
她似乎不太滿意這個答案,從頭到腳都顯得冷冽。
但即便是冷冽,這麽近距離地靠著,男人的身體還是代表他的神思,遊離了。
他被迫呆在角落裏,麵對這本是難得一遇的美事,腳卻也不敢亂動,心因此,十分不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