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欲加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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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畢竟,兩個大男人靠得這麽近,會讓人產生誤解。而且,這人還有意無意地朝他耳朵吐氣,實在不好說,此人有沒有些怪癖。

    “我不敢說。”

    “為何不敢?”

    “我於千弱水淘來的那一人,絕非凡品,隻怕巢皇知曉了,也看得上眼。”公子琰眨巴著眼睛,一臉調笑。

    容聞言,不以為意。

    他以為,若論人間疏色,任誰也比不過他的安寧。眼前這酒色之徒,又何曾領教,她哪怕萬分之一的風采。

    他冷笑道:“公子且放心,孤心自有她人,不會奪人所好。”

    “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

    “你不後悔?”公子琰言語戲謔,這般情真意切的事,被他說起來,好似談笑,哪有半分認真。

    “你不信孤?”

    容皺眉,他已不想與之說話。

    短短幾句交談,他自認已經看穿公子琰。他認定,此人正如傳聞所言,不過一介浪蕩子。先皇一定是老眼昏花,才會說出什麽人主之相的胡話來。

    隻見公子琰眉目含笑,思索片刻,竟是遊移不定地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不妥不妥,我還是信不過你。”

    “如此甚好,公子且將那人放在心裏,珍之重之。”容聞言,借坡下驢道,“孤還有事,先行告辭。”

    他想想又覺得不對——敢情公子琰欲言又止了半天,一副信誓旦旦地模樣,到頭來竟是戲弄自己。

    也罷,他與這種人,也沒什麽好計較的。

    容想通後,也不等公子琰與自己告辭,轉身就走。

    留下那人在背後喃喃自語道:“一定,一定。”

    他的聲音陽剛,其又略帶一絲細膩,聞之如飲醴酪,耐人尋味。

    他的神色悠遠,哪還有半分調笑。

    他目送容離去,轉身進房。

    他的腳步沉重,絲毫不像個修行之人。

    他走到桌前,又捧著那塊絹帛,將絹帛上的字,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

    那是一封信,從他的家鄉,國都日奐捎來的一封信。

    信上隻有短短幾個字:“兄已安排妥當,公子當速回。”

    沒有落款,但他知道這信出自何人之。

    如今這世上,在他麵前,既能自稱一聲“為兄”,又能敬他一聲“公子”的,除了子車騰,再無第二人。

    原來,勝神內亂,公子琨本鋃鐺入獄,卻有群臣保薦,控訴太子失德。公子琨勢不可擋,儼然與對立。

    此時此刻,燧皇愁眉不展,左思右想,都尚缺一人,替他打破這種尷尬的平衡。

    恰逢這個節骨眼上,玉采暴斃,司幽門四分五裂,子車騰心灰意冷,回勝神皇陵守墓去了。

    燧皇著人去請子車騰重出江湖,他說自己如今心如死灰,連拿刀的興致都提不起來,果斷拒絕。

    燧皇又派他親爹前去遊說,他捧著公子瑱的雕像,隻說心冷,再次拒絕。

    燧皇靈一動,又讓他姨媽塗山月出麵,企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那日,子車騰本在一塊空碑上刻字,見了塗山月,抱頭痛哭,說什麽:“皇姨媽,我餘生哪兒也不去,就在此地守著表哥。”

    說話時,他還拉著塗山月看那塊墓碑,告訴她:“姨媽你看,我連自己的牌位都刻好了,表哥入不了皇陵,我便與他合葬,了卻他一個心願。”

    塗山月聽了這話,再也矜持不住,潸然淚下。

    回去之後,燧皇問她戰果如何,她隻以淚洗麵,泣不成聲。

    燧皇無奈,親自前往。

    他本以為自己此番前去,定然困難重重。不想子車騰為了見他,胡子都剃好了,衣服也穿得齊整,竟是二十幾年未曾有過的精神抖擻。

    他說:“打仗可以,平亂也可以,但我天生隻是個粗人……”

    “賢侄有話直說。”

    “隻要公子琰做主將,這仗便可以打,亂也可以平了。”

    “老六?”燧皇皺眉,舉棋不定道,“他能打仗嗎?”

    他隻知子車騰與公子瑱交情深厚,卻是實在不知,子車騰與公子琰何時勾搭到一塊去了。

    仔細想來,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

    畢竟,再怎麽說,公子琰也是子車騰的親親親表弟。

    但是,公子琰整日花天酒地,不學無術,他上戰場,還不得把戲台子一並搬到軍營去?

    子車騰聽了燧皇這話,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含糊說道:“是臣考慮不周,公子琰的確不是帥才,臣還是繼續守陵吧。”

    “誰說他不是帥才?孤看他,倒是合適得很。”

    子車騰聞言,跪謝皇恩。

    他繼續守在皇陵,隻盼著燧皇一封詔書,再將公子琰請回。

    詔書走的是官道,自然不比他的絹帛,走的野路子快。

    所以,公子琰尚未收到詔書,就先被子車騰劇透了。

    青天白日之下,他似乎還嫌光線不夠強烈,動燃起一盞燭燈。

    書童本立於一旁,見狀急忙上前,焦急囑咐道:“你傷還沒好全,兩眼不適,哪能受得了這種強光。”

    他一邊說著,一邊忙忙腳地滅燈。

    書童十二歲模樣,目光狡黠,言語卻自帶分天真。

    他同公子琰說話的語氣,親昵而熟稔,好像在其身邊呆了很久。

    事實也確實如此。

    他與公子琰,相識已有近兩百年,是真正意義上,陪著公子琰識字讀書的書童。

    隻不過,兩百年前,這書童是什麽模樣,如今仍是什麽模樣。

    他稱自己姓古名往,沒人知道他的來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據聞,他是公子瑱從外麵撿來的小兒。

    古往不同於一般人類,他是個火靈,修行屬六靈之外,來路不明。

    彼時,火在九州還十分罕見,有人說它是大吉之物,有人說它是大凶之物,眾說紛紜,沒有定論。

    公子瑱見古往與公子琰投緣,便替他說話,將他留在宮,一直陪著公子琰長大,直至今日。

    古往天真乖巧,人前不多言,不惹事,隻與公子琰廝混時,才渾身輕鬆,原形畢露。

    公子琰瞥了古往一眼,並未理睬。

    他捧著絹帛,隻朝那盞燈靠得更近,恨不得將整張臉都掉進燭火裏。

    隻見他慢慢將絹帛置入火,雙似乎有些顫抖,邊燒邊說:“再多話,就把你打回原形。”

    “東西都拿不穩了,你如今還有這本事嗎?”古往滿不在乎地頂撞他。

    “那便把你送走。”他好像對古往的這番評價,並不介懷。

    古往笑嘻嘻道:“送到牛賀去吧。”

    “去那裏做什麽?”說話時,他仍致力於燒信,目不斜視。

    “見安寧啊。”

    他輕聲笑道:“見她做什麽?”

    “你不是成天想她嗎?”

    “我想她,你去了頂什麽用?”

    “我也想她呀。”

    “色迷心竅,你還是離她遠些的好。”信已經連灰都不剩了,他的腦袋還湊在火苗上。

    “切,說得好像你多高尚,還不是一個樣。”古往撅著嘴,突然抽了抽鼻子,驚呼起來,“哎呀,你頭發都燒著了!”

    他見狀,吐氣想將蠟燭吹滅。

    然而,氣是幽幽然地出了口,那燭火卻隻傾斜了些微,複又跳躍,越燒越烈。

    古往以掌風將火熄滅,一麵拍著他的頭發,一麵不忘絮叨著:“眼睛不好使也就算了,吐納還弱成這樣,真後悔跟著你。”

    他好像沒有聽進去,和顏悅色,滿麵春光,笑得沒心沒肺。

    他望著火苗熄滅的地方,隻覺得那縷青煙越散越開,彌漫在一室之內,竟似邊城狼煙,燃起處踏過千軍萬馬。

    他的耳旁嘈雜,似有一陣鐵騎,一腔熱血,一場謀亂,一位帝王。

    那位人間帝王,滿麵皺紋,佝僂著腰背,看上去隻是個行將就木的普通老者。

    他認識那人,那是他的父親,勝神的燧皇。

    隻見那老人張了張口,用低啞的聲音喚他:“老六,你去吧。”

    “為什麽是兒臣?”他不解地問道。

    “你兄長太強,無論朝軍,他都一呼百應。”燧皇看著他,慢慢解釋道,“除了你,勝神沒有人能治得住他。”

    “父皇既知如此,兒臣又何德何能?”他聞言冷笑。

    “你無德無能,但他寵著你,慣著你,對你百依百順。也隻有你開口,他才有可能答應。”

    那時,眾皇子給公子瑱扣上謀反的帽子,公子瑱無奈出逃。

    雖說他早前已交出兵權,但勝神的兵,從上到下,仍是隻聽他一人號令。

    燧皇權衡其利害,命公子琰出行,追回公子瑱,勸他應下謀反的罪名,不戰而降。

    公子琰冷言道:“兒臣若是不依呢?”

    “你先看看這些東西,再做決定。”燧皇指著一箱竹簡,示意他隨意翻閱。

    他展開品讀,裏麵都是些通敵叛國的書信往來。落款不止公子瑱,還有一幹朝臣。他們無一例外,均出自長洲塗山氏,或與塗山氏有數不清的瓜葛。

    這其,包括他的母妃塗山月,表哥子車騰,還有子車騰一家老小。

    長洲塗山氏乃勝神望族,這一牽連下來,隻怕會引起不小的動蕩。

    公子琰合上竹簡,淡淡說道:“這些書信,兒臣一晚上便能臨摹下來,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