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無事生非

字數:6816   加入書籤

A+A-


    ()    然而,她等了片刻,卻還是沒有等來這句調笑。

    她等來的,隻有那侍女怒氣衝衝地問了句:“你誰啊?”

    語氣之囂張,全然不像出自一個侍女之口。

    “知生安寧。”她笑了笑,淡然答道,一點沒有起身的意思。

    那侍女正想自報家門,卻見安寧完全沒有問她的意思。麵對這種徹徹底底的無視,侍女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話也懶得與她多說。

    “能起來嗎?”說話的,是公子琰。

    他的聲音陽剛,其略帶一絲細膩,與玉采全然不同。

    她聽得,卻怦然心動。

    記得在玄圃幻境,玉采也曾問她,傷得如何,能否走動。她那時一屁股跌坐在地,當場耍起了無賴。後來,她就心安理得地,被人背了一路。

    然而,說話時,他直直望著她,卻分毫沒有上前的意思。

    安寧見狀,戲也是做得足足地,皺眉眯眼,嬌滴滴歎道:“嘶,腿疼得要死,站不起來了呢。”

    書童上前扶她,她竟還坐著往後退了兩步。

    光天化日之下,她就那麽明目張膽地,坐著往後退了兩步,身形有多矯健,說謊就有多不走心。

    她這一舉,沒有驚動公子琰,卻成功激怒了那個侍女。

    隻聽侍女憤然問道:“你出傷人在先,此刻還想怎樣?”

    侍女看上去十五六歲模樣,眉清目秀,嬌俏可人。

    安寧一聽就樂了,她望著侍女,妖妖道道地回道:“自然是想讓打傷我的人,恭恭敬敬地扶我起來。”

    她隻專注於逗弄侍女,卻沒看到,一旁的公子琰,眉眼含笑,溫情脈脈地注視著她。

    那般的柔情蜜意,就是不說話,也能讓人雞皮疙瘩落一地。

    侍女果然一點就著,轉頭對著公子琰,搬救兵道:“表哥你看,她這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嘛?”

    一聽這稱呼,安寧頓時了然——表哥表妹,就是不對。

    小表妹雖然驕橫,卻也不傻。知道這是在安寧的地盤,周圍全是安寧的人,她惹不起,隻能向公子琰求援。

    公子琰目不斜視,淡然回道:“看到了。”

    對於安寧的惹是生非,他既不否認,也不評論,仿佛她的造作,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你就眼睜睜看著我被人欺負?”她滿腹委屈,氣得直跺腳。

    公子琰聞言,冷冷說道:“知道自己惹不起,還不退下?”

    小表妹聽了這話,隻當他要替自己出頭,轉眼烏雲散盡,欣喜不已。

    事實也確實如此。

    公子琰作為勝神使臣,他出麵是來解決問題的。

    按照字麵意思,安寧想讓打傷她的人扶她起來,小表妹又不想當眾出醜,所以青天白日之下,這種顏麵掃地的事,他隻能自告奮勇。

    隻見他緩步向前,腳步沉重。

    短短一段距離,他卻似有無數遲疑,走了許久,許久。

    安寧不經意間瞥見,他凝望著自己,眼不知為何,會有那麽深重的無奈。

    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眼神,一時竟不敢與之對視,隻看著他的腳尖,數著他的腳步。

    他走近她身前,緩緩、緩緩地俯身蹲下,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

    小表妹瞪大雙眼,一臉的不可置信。

    若是單純的將她扶起,替小表妹解了圍也就罷了,他他他,他竟然還連摟帶抱,將她緊緊按在懷裏。

    這一招,也令安寧始料未及。

    她驀地心跳加速,無足措。

    他垂頭,深深嗅著她的長發,雙攬在她的腰背,仿佛還在顫抖,絲毫不像是個修為高深之人。

    許是自己感覺出了偏差吧,安寧自我安慰道。

    她方才還不鎮定,轉瞬卻成了譏笑——原來眼前這人,心跳也是同樣的劇烈,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胸膛的溫度,他起伏的心跳,她絕對、絕對不會認錯。

    何況大庭廣眾之下,這麽厚臉皮的事,換一個人也做不出來。

    小表妹見二人這副黏黏膩膩地樣子,越看越氣,恨不能隻身上前,拆了這對狗男女。

    關於公子琰哄女人的段,她此前也有所耳聞,然而親眼所見,還是替他二人臉紅。

    想不到這牛賀公主,也這般輕而易舉地上了鉤。小表妹又氣又急,隻覺得自己跟著這麽個男人,前途多舛,注定坎坷。

    不知過了多久,他伏在她耳側,溫言軟語道:“這樣的方式,公主可還滿意?”

    小表妹聽罷一愣,她幾時見過,公子琰用這樣的語氣同人講話。

    她眼的他,總是不鹹不淡,不冷不熱,不遠不近。

    她頓時覺得,如果她表哥也能用這樣的語氣同她說話,那也是再好不過。

    安寧靠在他懷裏,莞爾而笑。

    她輕輕推開他,滿目柔情道:“今天就這麽著吧。”

    “今天?”小表妹怒道,“你這女人也太不要臉了吧。”

    安寧才不管她說什麽,罵什麽,搞得這小表妹像是對著空氣噴火一樣,無的放矢。

    她頗為輕佻地摸了摸公子琰的白發,也不道別,灑脫離去。

    那背影,竟看不出一絲留戀。

    這樣看起來,被調戲、被揩油的那個人,倒像是公子琰。

    他望著她一晃而過地身影,戀戀不舍。

    他的神色悠遠,讓人看不分明。

    小表妹見不得他這癡癡的模樣,企圖打斷他,憤憤嘟囔道:“人都走出二裏地了,還看還看,影都沒了!”

    他也不搭理,仍舊眺望著遠方,眼神渙散,似乎沒了焦距。

    又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慢慢說了句:“我這眼睛,還真是大不如前了。”

    古往看了他一眼,什麽話也沒說。

    敢情安寧剛一走遠,他就什麽都望不見了。他筆挺筆挺地站在那裏,或許隻是發發呆,出出神。

    自此,宮流言大盛。

    公子琰與安寧,倒是個不錯的搭配。這一組合,男才女貌,男妖,不禁為人津津樂道。

    建業聞之,一個勁兒地唉聲歎氣道:“右司馬這才走了幾日,又惹出這些事端。”

    他望著堆積如山的竹簡,愁眉不展,來回踱著步子,老氣橫秋地感慨:“孤就說,他應該提了親再走,偏就不聽。”

    一聲歎惋,一心無奈。

    這日之後,安寧整天在寢宮候著,卻再未見過公子琰。

    她暗道:這人莫不是遇上了什麽難事,心有餘而力不足?

    如此想想,她決定躬身前往,再去會會心上人。

    照理說,傳聞的公子琰,常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大白天的,他指不定又去哪裏鬼混。

    所以,安寧這幾天一直沒有主動求見。

    所以,她這會兒也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打算去碰碰運氣。

    不想果真撞了大運。

    眼前那個,不是公子琰,又是何人?

    他豐神如玉,舉止風流,不矯揉,不造作。

    他的眼神深邃,其自帶分笑意,暖人心脾。

    他的出現,從來都是那麽自然。仿佛此時此地此景之下,就該有這麽一個人,端端立於樹下,低頭作畫。

    安寧湊近,探頭出現在畫卷之上,自成一景。

    對於她的無端闖入,他也不惱怒。他嘴角上揚,專注於下的筆墨丹青。

    她背對著他,認真看畫,自然注意不到身後那人的神情。

    她仔細端詳了好一陣子,才發現他在畫雪。

    這人好奇怪,夏日炎炎,畫雪就能降溫嗎?

    她直起身來,繞到他麵前,笑嘻嘻地問道:“你的小跟班呢?”

    古往在他身側二尺之內,與其寸步不離。

    她所指的小跟班,自然是那個任性驕橫的小表妹。

    “她叫沈靈均,”公子琰一邊作畫,一邊輕描淡寫道,“她爹是我表叔,她娘是我姑媽。”

    “親上加親嗬。”安寧聽罷,搖了搖頭。

    “何止啊,是親上加親再加親。她與我家公子的婚事,是燧皇點了頭的,此番回去,就得操辦。”說話的,是古往。

    他一向在人前少言,見了安寧,卻好像格外放得開。

    他的語氣不善,不知是對安寧不滿意,還是對這樁婚事不滿意。

    公子琰停下上動作,側目瞥了他一眼,又抬頭看著安寧,欲言又止。

    安寧覺得場麵尷尬,打趣說道:“隻問你人去哪兒了,你這不是答非所問嘛。”

    “你不想知道?”他展顏反問,口氣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看得出來,還用問嗎?”

    “生氣了?”他語調輕柔,態度溫和,卻是問得極為認真。

    她見他這副模樣,暗自感慨:這人還真是,一點未變。

    他見她不說話,許是心不安,又問了一句:“生氣了?”

    “不生氣,生氣有什麽用。”她學著他的腔調,盡量顯得若無其事,輕聲細語。

    說不生氣是假,但她感到更多的,還是無可奈何。

    他們這些人,婚姻之事,從來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沒有雲老板,還有沈靈均,沒有沈靈均,自有後來人。

    她犯不上為這種事哭天搶地,要死要活。

    她隻想確認,那人還活著,一切都好。

    她低頭看畫,再不願多說一句。

    她很想問他:是你嗎?

    卻又掂量著他的婚事,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覺得自己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這裏,真夠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