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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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知生安寧。”她獵奇般,摸了摸怪物身上的鱗片,好奇問道,“你又是誰?”

    “汝既叫知生,安能不知眾生?”

    “嘖嘖,你這老頭,好生奇怪。”

    “此話怎講?”

    “一,你說話的方式,比我父皇還古怪。”她伸指,一項一項數落起來,“二呢,我的姓氏,是我爹爹給的,不是說姓什麽,就該是什麽樣子。”

    怪物麵容和藹,好像耐著性子,聽她娓娓道來。

    “就好像說,人家姓燧人的,也不一定就是火人啊。”

    “哈哈哈哈。”

    “你笑什麽?”她嘴上問著,不知為何,也跟著笑了起來。

    “小丫頭,你妄動凡心,句話不離如意郎君。”

    “這你也知道?”

    怪物不答,轉而正色道:“小丫頭,吾且問你幾個問題。”

    “師祖但說無妨。”她學著怪物的語氣,一本正經。

    “你想助他恢複靈力嗎?”

    她已看出來,這怪物確有通天徹地之能。它雖未點名道姓,她卻心知肚明。

    安寧想也未想,篤定答道:“當然。”

    “不惜任何代價?”

    “萬死不辭。”

    “他為人如何,汝可知曉?”

    “重情重義,慷慨大方。”

    “除此之外呢?”怪物似乎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

    “桀驁、乖張,心狠辣,”她側頭回想,“偶爾也,不講信用,言行不一。”

    “汝既知曉,還願助他?”

    “嗯。”

    “汝不言悔?”

    “嗯。”她雙瞳剪水,目光堅定。

    “汝回去罷。”

    “啊?”

    這簡直太荒唐了,這怪物墨跡了半天,竟然讓她回去。

    “凡事修緣,汝莫要心急。緣一到,自會有人找汝。”

    安寧歎氣,懨懨問道:“是不是緣一到,你也自會告訴我,你是何人?”

    怪物含笑點頭。

    “哎,我還想問問,我是誰呢。”她還想再說什麽,卻發現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了。

    這個怪物,還真是在需要的時候友善。

    她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再一睜眼,麵前哪還有高山曠野,怪物仙神。

    隻見一男子坐於榻側,神色凝重地看著她,半信半疑地問了句:“你醒了?”

    窗外陽光灑入,想必風和日暖,一片晴好。

    安寧一骨碌爬起來,覺得頭暈目眩,複又躺下,緩了好一陣子,才悠悠問道:“師父嗬,你一夜都沒睡麽?”

    “睡了,剛醒。”

    “哦。”她聞言,迅速挺起上半身,欣然問道,“那咱倆是不是……”

    話到嘴邊,她卻鬼使神差地害了羞,沒好意思說出口。

    “同床共枕,和衣而眠?”他麵上含笑,接得天衣無縫。

    聽他這麽一說,她頓覺喜出望外,也不管害不害臊,追問他道:“是嗎?”

    公子琰輕笑,停頓了半晌,揶揄答道:“這偌大的別苑,好像也不止一張床。”

    “哦。”她嘴角下撇,臉上瞬間跟著晴轉多雲,陰陰鬱鬱,略略失落。

    “失望了?”

    她不回答,隻是喃喃自語,連聲感慨:“這事啊,怎麽就這麽難呢。”

    “安寧。”他輕聲喚她,好像有什麽話要說。

    “師父您說。”

    “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

    “幾個時辰?”

    “四十八天,到了今晚,就是四十九天。”

    “才四十八天,”她好像還沒反應過來,神神叨叨地擺弄著指,自言自語道,“尚缺一些火候。”

    “火候?”

    她見他不解,煞有介事地解釋道:“對呀,人家煉丹,不都講究四十九天的嘛。”

    公子琰啞然。

    任他平日如何鎮定沉穩,從容不迫,遇到這般荒謬的人,還是無言以對。

    眼前這個叫做安寧的女子,似乎思考問題的方式,對事情關注的重點,總是與常人有所偏差。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震驚,自己為何會睡了這許多時日嗎?

    就算不然,起碼要表現出一些好奇,也讓人容易理解一些,如此這般,才算勉勉強強說得過去。

    數了一會兒指,她才從四十九天的邏輯裏跳出,信誓旦旦地說道:“師父,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理應如此。”他料想,她可能靈魂出竅,被人抓進煉丹爐裏去了。

    這樣算來,她做了再奇怪的夢,也是情理之。

    “我夢見,你變成了一個火人,”她一邊試探著瞥他,一邊小心地講述著,“哦不,是火球。”

    “看來的確是身陷煉丹爐啊。”

    “懶得跟你說。”安寧嗔怪道。

    她方才還信誓旦旦,想將夢所見,仔仔細細地說給公子琰聽——什麽黃口小兒,什麽弱書生,什麽紅衣男人,什麽龍首怪物……

    轉瞬時間,她又改變了主意。

    什麽如意郎君,什麽恢複靈力,此刻想想,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看來那烈酒素蟻,當真不是浪得虛名。

    虧得當時壇已經所剩無幾,否則,她此刻真的是已經見閻羅了。

    她暗暗慶幸,兀自陷入神遊,也不管那人是不是仍在等著她,說起那光怪陸離的夢境。

    “安寧,這些日子裏,我想了一些事情。”

    “想我?”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事。”對於她的刻意插嘴,他並未責怪,隻是順著她的話,繞了個彎,繼續回到自己的言論。

    她眨巴著眼睛,看似認真在聽,實際上已經開始研究他今日的穿著。

    “我們走吧。”

    “燧皇召你回去了?”

    “九州的名山大川,我們都還沒有去過。”他搖頭,溫言說道,“以前我總覺得,等奪了皇位,再陪你去也不遲。”

    他說話速度較慢,說這番話時,安寧已從他的外衫打量到了鞋子,又從鞋子飄進了裏衣,一層一層,抽絲剝繭。

    他知道她越是裝作走神,就越是聽得在意,繼續說道:“你沉睡的這些天,我無數次的後悔。我想著,我們還有很多事,沒有來得及去做,如果你真的一醉不醒,我們……我就再也沒有會了。”

    “為了不讓你後悔,我就從煉丹爐裏爬出來啦。”她說得言之鑿鑿,好像真有這麽回事。

    “安寧,我不想回去了。”

    “難不成,你那小表妹把你逼瘋了?”她終於看夠了他的衣裝,抬頭麵對著他,笑意盈盈,說得若無其事。

    “這樣說來,倒也有幾分道理。”

    公子琰不回勝神,那一紙婚約,確實做不得數。

    “你的皇位呢?”

    “不要了。”

    “公子瑱的仇呢?”

    “不報了。”

    “長略他們呢?”

    “不管了。”

    安寧聽罷,歪頭想了半晌,沒頭沒腦地抒發了一下胸臆,深情說道:“燧人琰,我愛你。”

    “我知道。”

    “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你可想過,你如果走了,放棄了,不幹了,我愛的那個人,還是你嗎?”

    她聲色婉轉,句句在理,卻不咄咄逼人。

    “安寧?”

    “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有人主之相,必不久於人下。無論你以什麽樣的麵相示人,最終都還是沒能騙過我。”

    公子琰不說話,他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她,耐心地聽著她娓娓道來。

    他此前隻覺得安寧表麵糊塗,心裏有數,卻不知她還有這般胸襟,這般眼界。

    景虔很少誇人,卻獨獨對她不吝讚賞,如今想來,她確實受得起。

    她言笑晏晏,輕聲湊在他耳旁說:“師父嗬,你這個人,生來就注定發光,你做你想做的事,那才是你的人生。”

    “我從不指望,你為我做什麽,雖然我瘋了一樣地,想讓你為我停下腳步。”她看他不答話,接著說道,“采,都是我不好,明知你有苦衷,卻還是管不住自己,千方百計地試探你。”

    他眉眼帶笑,低聲說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誰還不是一個樣。我明知不該靠近你,卻還是情不自禁。”

    安寧看著他皎如玉樹的模樣,心念一動,湊近便要親吻。突然又想起什麽,模模糊糊問了一句:“師父,你今天怎麽穿得這麽隆重?”

    他每天都穿得華麗,但是她剛才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總覺得不太一樣——要說驕奢淫逸,穿華服也就夠了,犯不上這麽周吳鄭王地,禮袍加身吧。

    果然,他雲淡風輕地答道:“今天是知生皇與我皇姐大婚,為師自然得端莊一些,免得失了體麵。”

    安寧一聽,再無心與他纏綿,麻溜爬起來,拔腿就跑。

    她一邊跑,一邊嘴上還念叨著:“師父您老人家慢慢挪騰,徒兒先走一步。”

    “一起去唄。”

    他二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光天化日之下,若是公然一起出席這種公開場合,自然是大大的不妥當。

    所以這話,公子琰也就真的隻是說說,過過嘴癮而已。

    “不了不了,”安寧推辭道,“勝神的臉麵是臉麵,牛賀的臉麵也是臉麵,我還是回去先換套合適的衣服。”

    話音未落,人已一溜煙地飄走。

    他目送著她飄遠,輕笑著搖了搖頭,俯身拾起一根腰帶——女人的腰帶。誰料還不等他起身,腰帶已風一般地離了。

    隻見那女子將腰帶藏在身後,從門外探進半個頭,笑嘻嘻道:“瞧我這記性,東西都忘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