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終有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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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公子琰來時大張旗鼓,走時也是浩浩蕩蕩。加上建業以示友好,鑼鼓相送,那陣仗比之於兩個月前,更叫一個波瀾壯闊。

    安寧頓時明白,為何那人不讓她來送。

    不是什麽她來了他就不舍得走,而是來送行的人太多,她來了他也看不見。

    盡管如此,安寧還是很大度地出現在了人群之。

    按照她的個人理解,人與人交往,重在有來有往。不能每一次,都是他望著她的背影。總要有那麽一兩回,她也默默遠眺,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

    先皇那麽風雅的一個人,不知怎麽地,就看了個這麽俗氣的建業。

    敲鑼打鼓也就罷了,為何不能挑一些有內涵的曲子,非得這樣吵吵鬧鬧,鼓聲震天,才能顯得隆重體麵嗎?

    安寧隨著樂聲搖頭晃腦,杞人憂天。

    那人的身形長壯,加上緩慢的步伐,顯得背影格外沉重。

    他每走一步,都似有無數遲疑。

    她隔著的人群,隔著喧鬧的鑼鼓,隔著正午的豔陽,隔著古舊的街道,冷眼相望,心悵惘。

    她驀地拾起一句過去的話,默默念給他,念給自己聽。

    她說:“采,我怕你離開,但我更怕你,停留於此。”

    他走得再慢,最終還是得離去。

    就像她一早說的,有的路,終究還是隻能一個人去走。

    這一次,她耐著性子,數著他的步子,看著他漸行漸遠。

    一條長街,也不過數步之遙。

    但當真正送行,目睹著那人離去,她才知道,這一步與一步之間,是多麽苦痛的煎熬。

    他的躑躅,他的徘徊,最終都化成一個一個斑斕的小點,沒入塵埃,無聲無息。

    他曾說過,他正做著自己曾經最不屑的事,在肮髒的權力旋渦裏,摸爬滾打,苟延殘喘。

    他走著一條難於登天的路,爭王爭霸,非勝即敗,非生即死。

    他說:“我不怕死,但我害怕,沒法在你身邊死去。”

    他說:“如果餘生注定如此,那我認了。”

    他說:“如果我死了,唯一放不下的,是你。”

    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認真去聽,努力去記。

    當她發現,他們聚少離多,沒什麽東西可以借來睹物思人時,她突然明白,有一個好記性,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她可以對著月亮,描摹他的容顏,可以對著薄霧,模仿他的話語。

    喧囂過後,那條街道顯得格外冷清。

    她佇立在古道西風裏,似乎也開始理解,他為什麽會留下她的信件,一字一字的複刻。

    她兀自出神,竟然不知,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這麽熱的天,那人非將自己裹在略顯厚重的錦袍裏,衣衫稍大,有些不跟身形。

    他的發絲光潔,眼神憂鬱,天生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

    隻聽他言語真誠,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下可好,白毛走了,我的會又來了。”

    “你習慣撿人剩下的?”她問得不冷不熱,與其說是譏笑長生,不如說是嘲諷自己。

    長生假裝隻聽懂一半,不鹹不淡地答道:“正在慢慢適應。”

    他看安寧不接話,又補了一句:“白毛好嗎?”

    “馬馬虎虎,長得挺好看。”

    “不是說隻喜歡有錢人的嘛?”他撇了撇嘴,覺得此人一時一個主意,太難捉摸。

    “口味變了。”

    “如此甚好。”

    他風度翩翩,看起來對此事也是大為讚賞。

    按照安寧以往的架勢,他以為這女子至少也得再過個年五載,才能將玉采的離去徹底消化。不想來了個浪子,兩人不清不楚地一勾搭,她就大搖大擺地移情別戀,直把過去的一往情深,一股腦地跑至腦後,不聞不問。

    轉變之快,倒令長生始料未及。

    這女人,當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遙想當初,他頗費心思地討好她,她隻當做沒那麽回事兒一樣,整天裝瘋賣傻,裝神弄鬼。現在看來,那不過是因為他個人魅力不足,未能將她成功轉移。

    所謂的難忘舊情,根本全是托詞。

    安寧白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公子琰剛走,她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感傷個兩天,所以也沒興致與長生插科打諢,索性不說話。

    長生也不是什麽萬分執著的人,此花不開,還有層林盡染。

    且不說他如今位高權重,每日登門拜訪,企圖攀親結黨之輩絡繹不絕,單單一個建業,既要變法,又要安撫,就夠他受的了。

    他即使有意與麵前這女子發生點什麽,也是分身乏術,心有餘而力不足。

    自此,安寧的生活又恢複了常態。

    公子琰走後,她似乎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開始沉迷於睡覺。

    她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一覺醒來,發現夢得不真切,直接蒙著被子,倒頭再睡。

    她心心念念,神神叨叨道:“盤古老兒,我就不相信,你能一直不理我。”

    她想再去湯穀,但如此守株待兔之法,直令旁人瞠目結舌。

    沐芳苦心勸道:“公主興許過去隻是做了個夢,也別太當真了。”

    安寧聞言嬉笑,打著馬虎眼道:“不當真不當真,我再試最後一次。”

    如此往複,沒個了斷。

    話說另一邊,公子琰毫不吝嗇地割出兩座城去,權當打了個大勝仗,凱旋而歸。

    要說以往,若想召他回趟日奐,那是絕對的不情不願,趕鴨子上架。

    這次卻不知他是著了什麽魔,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拚命趕路。

    一行人被他攪合得苦不堪言,其以沈靈均為首。

    靈均從小嬌生慣養,哪經過這般舟車勞頓,吃過這種苦頭。她起先還自告奮勇地騎在馬上,妄圖與公子琰並肩而行。

    公子琰也不反對,隨便她怎麽折騰,隻要不影響回程的速度,一切好說。

    靈均見安寧不在身邊,隻道是終於甩掉了那個難纏的女人,從此表哥又是她一個人的表哥,喜出望外。

    她一路嘰嘰喳喳與公子琰絮絮叨叨,但無論她說什麽,他好像都沒聽見,一句話也不回應。

    公子琰隻專注於件事——趕路,唱曲,調戲古往。

    但無論他如何挑逗,古往隻當他是空氣,冷著一張臭臉,拒絕搭理。

    於是,在這樣複雜的角關係,古往以絕對的優勢脫穎而出。

    公子琰常常是逗弄古往兩下,自覺沒趣,開始哼哼曲子;哼哼得煩躁了,再調侃古往幾句;古往不理他,他又開始自說自唱。

    古往靈力遠遠高於公子琰,但不知為何,他好像反而很怕那個一腦袋白毛的男人。

    無論公子琰怎樣唐突,他都不敢有任何反抗,就像被人抓住了把柄一般。

    若是公子琰實在太過分,古往忍無可忍,馬鞭一抽,一個人領隊去了。

    但即使他遙遙領先,還是時不時扭轉頭來,確保公子琰是否完好。

    興許是覺得轉頭太累,古往幹脆放慢步伐,牽著馬到了隊伍末尾,默默地觀望公子琰。

    即使這樣,他好像仍不放心。

    不過片刻功夫,古往一定折返,與公子琰保持統一速度,並肩而行,寸步不離。

    這般來來回回,周而複始,直把靈均看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她問公子琰:“你為什麽那麽喜歡欺負古往?”

    公子琰不理她。

    她又問古往:“他欺負你,你怎麽不還?”

    古往也不理她。

    古往似乎與公子琰有著不小的矛盾,卻在對於靈均的態度上,難能可貴地達成了共識。

    趕了幾天路,靈均本就累得腰酸背疼,還要平白無故受這二人如此冷落,一氣之下,將馬棄掉,坐車去了。

    公子琰急著趕路,眾人隻得緊趕慢趕,生怕跟不上他。

    靈均嫌車顛簸,時不時喊人“慢點”。侍從唯唯諾諾,麵上答應,腳下還是緊跟公子琰的步伐,該咋咋地,絲毫未見減緩。

    於是,趕了多久的路,靈均就生了多長時間的氣。

    回了日奐,不等接風洗塵,她就怒氣衝衝地跑到燧皇那裏,告狀去了。

    公子琰見阻止不了,又怕她惹出什麽亂子,隻得不遠不近地跟著她,一並去向他父皇述職。

    古往進不了大殿,所以雖然長略千叮萬囑,讓他寸步不離地跟著公子琰,到了這個地界,他還是無能為力。

    長略甚至還說:“那就變成個蒼蠅,飛到梁上去。”

    但所有人,包括景虔在內,都覺得長老二小題大做了。

    而且,古往隻能變回毛猴子,不能變成大蒼蠅。黃色大猿闖進大殿,那後果更不堪設想。

    古往見長略顧慮重重,拍著胸脯保證,他一定就在大殿門口候著,一眼不差,絕不會讓公子琰有半分閃失。

    長略將信將疑,又囑托一句:“那些地方,能不去就不去。”

    最後,還是景虔不住勸說,就差給長略立下軍令狀,他這才戀戀不舍地望了望昏迷不醒的公子琰,不再做聲。

    眼下,公子琰跟著沈靈均進了大殿,古往心默念遍“長老二你不要生氣”,而後若無其事地,在門口站定。

    燧皇對自家兒女嚴厲,對著這些個侄男侄女,卻是格外和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