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言多必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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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公子琰沒接話,他專注於伸去摸身邊那個十二歲模樣的小書童。小書童大概是覺得惡心,一邊想後退,一邊又畏懼他。

    靈均看不過去,想要替古往討個公道。誰知她剛一抬,還沒碰到那書童,書童便滿是戒備,畏畏縮縮地躲到公子琰身後去了。

    靈均隻當他是膽小,心雖有不悅,也沒多做計較。

    她振振有詞地告訴公子琰道:“表哥,我將這秘密悄悄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往外說。皇舅舅若是知道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這天大的醜聞之所以能瞞了這麽多年,也得益於燧皇的高壓政策。他好像非常不願意將這事捅出去,畢竟也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好事,傳出去對誰都不好。

    公子琰見靈均神秘兮兮的,淡然說道:“既然這麽麻煩,你還是別告訴我了。”

    “不,你一定得知道,這也關係到你。”靈均說罷,又轉頭對著古往道,“你先出去。”

    古往不說話,也不挪動。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公子琰身後,看上去乖巧伶俐。

    公子琰說:“他睡覺都跟著我。”

    言下之意,就算靈均離開,古往也不可能離開。

    皇家貴胄嘛,難免有一些特殊癖好。

    靈均雖然介懷,卻還是言辭鑿鑿地說道:“這個知生安寧,原來是公子瑱與先知生後暗通款曲所生,她是你的親侄女啊,表哥。”

    “如此甚好。”公子琰聽了這樣駭人聽聞的秘密,非但沒有震驚,反而一臉坦然。他甚至,都沒有問一問,二人是如何勾搭到一塊去的。

    “甚好?”靈均一頭霧水,不可置信地反問道。

    公子琰看靈均不明就裏,認真解釋道:“我將安寧娶回來,不就是親上加親。”

    “你這不是亂了綱常嗎?”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靈均覺得公子琰肯定是瘋了,這等違背倫理之事,他竟然用一個“不在乎”輕描淡寫而過。

    “沒什麽事你先退下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到安寧耳,我還沒法交代。”

    孤男寡女毛猴子,古往顯然又被人算作了別的物種。

    靈均聽公子琰一口一個安寧,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憤然嗬斥道:“就算你不在乎,你的安寧又在不在乎?她如果知道你是他叔叔,還是她的殺父仇人,還會不會那麽理所當然地勾引你?”

    “我與安寧情投意合,這勾引二字,實在是無從說起。”

    “燧人琰,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公子琰似乎天生就有一種本事,能將好人逼瘋,偏偏自己還若無其事。

    他很少高聲與人爭辯,即使靈均已把利害關係講得這般透徹,他還是自有一番歪理邪說。

    他字字清晰,緩緩說道:“我的事,我自會處理。”

    “你不就是想一直瞞著那個女人嘛。好啊,我這便去找人,捎信給她,將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看你還能不能用這副嘴臉對我。”

    她喜歡他,戀慕他的容貌,敬仰他的才華,卻受不了他的冷淡。

    準確地說,她是受不了他對她冷淡,對別的女人熱情。因為最開始,她便是沉迷於他的冷淡。

    她以為他性格如此,對誰都是不鹹不淡。

    直到遇見安寧,她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他看著那個女子的時候,溫情款款,一眼不差,魂都快丟了。

    她幾時見過他用那樣的眼神看人,幾時聽過他用那樣的語氣同人講話。

    她以為,用這種事來威脅他,他至少能在她前麵服個軟,哪怕正眼看她一下也成。

    她以為,他既然那麽在乎安寧,就一定不希望安寧知道身世之事,對他心存芥蒂。

    她以為,用這種方式便能束縛住他,讓他打消和安寧在一起的念頭。

    她以為,他隻要沒了安寧,或者安寧徹底放棄他,他便會完完整整、長長久久地屬於她,屬於她一個人。

    誰知,公子琰並沒有一絲懼怕的架勢,他甚至,還不冷不熱地說了句:“這些事,我可以親口告訴安寧,不勞旁人費心。”

    靈均突然明白,公子琰對於安寧,可能並不是像她起初想的那樣,隻是玩玩而已。

    他似乎,真的不介意二人的叔侄關係。

    他似乎,曆盡千難萬險,也要和那人走到一起。

    靈均方才趾高氣昂地奪門而入,此刻又痛哭流涕地摔門而出。

    古往見狀,十分乖巧地燃起火盆。靈均走了,他的確開心,可他也不想被公子琰欺負,再變回一個火人,還要被人摸來摸去。

    公子琰見狀輕笑,不對題地問道:“人找好了?”

    “已經吩咐妥當,公子且放心。”

    紅光跳動,溫熱處,伴隨著劈裏啪啦的聲響,細碎,輕淺。

    古往大概熟知公子琰的習性,他遞給其一截斷木,站在一旁,默默不語。

    公子琰有意無意地攪動著盆的炭火,心事重重。

    公子瑱與有莘氏之間的恩怨情仇,他隻怕是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清楚。

    靈均剛才的一席話,將他的思緒拉回了多年以前。

    那時,公子瑱正與有莘氏熱戀,全然不顧燧皇氣得憤然拍案,先知生皇急得寢食難安。

    勝神大軍之,從上到下都是公子瑱的兵馬,關於二人的戀情,這些人自然不會多話。

    於是,在兩國掌權者看來,公子瑱就真的是為了羞辱有莘無惑,將他女兒擄走了——正如公子瑱一早打算的那樣。

    公子瑱少年時起便帶兵打仗,對於談情說愛之事,他真的是一竅不通。

    譬如說,有莘氏問他:“我若不在,你如何自證清白?”

    公子瑱聽了這話,居然信誓旦旦地答道:“你放心,我這軍營方圓五公裏,除了你以外,再沒個女人,我絕對不會對你變心。”

    理是這麽個理,但話卻絕對不能這麽說。

    也難怪有莘氏一直改不了剛烈本性,公子瑱這話說得,實在不招人待見。

    又有一日,有莘氏問道:“咱們怎麽辦?”

    公子瑱不假思索道:“我寫信給父皇,讓他派人去你家提親。”

    且不說勝神與牛賀向來不對付,單就那有莘昭柔,彼時也有婚約在身,況且對方還是牛賀的儲君。

    公子瑱說得躊躇滿誌,卻實在是思慮欠妥。

    有莘氏聞言喜道:“不如倆私奔吧。”

    公子瑱一聽,當即反對道:“不成。”

    “為什麽不行?”

    “我是勝神統帥,我若是走了,仗誰來打?”

    “你打仗是為了什麽?”

    “我輩生於戰亂,捐軀為國,實屬無奈。我打仗,是為了九州太平,子孫安寧,天下再無仗可打。”公子瑱一腔熱血,滿心抱負。

    “我若是走了,你這仗打的,還有什麽意義?”

    “昭柔,九州還有那麽多百姓因戰亂而流離失所,我不能為了一己私利,帶你遠走。”

    “為什麽不能?”

    “此非大丈夫所為。”

    “大丈夫大丈夫,你就陪著你的家國天下,千秋萬代去吧!”

    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是日,有莘氏趁公子瑱不備,偷了他的戰馬,不告而別。

    守營的將士早將她當做統帥夫人,見她走了,也未作阻攔。

    幾天後,公子瑱凱旋回營,卻聽聞有莘氏已經走了——她回到白氏,對在勝神軍營之事隻字不提,如期與儲君完婚,不久在神廟誕下一女。

    此女甫一出生,便沒有靈性。

    有莘氏看著,漠然說道:“這世間還有傻子,打仗不為功名,隻為九州太平,子孫安寧,天下再無仗可打。”

    牛賀儲君聞言,不緊不慢地讚道:“夫人有此等胸襟者,乃大丈夫的大丈夫,你怎會稱其為傻子。”

    末了,他又說道:“這孩子,就叫安寧罷。”

    牛賀公主,先皇嫡女,安寧之名,由此而來。

    公子瑱得知此事,痛心疾首。

    他用兵如神,百戰百勝。他非是榆木,早應想到,有莘氏離開軍營時,已然懷了他的骨肉。

    他說打仗是為了子孫安寧。

    她問他,她如果走了,他打仗還有什麽意義。

    他連自己子孫都未能保全,談什麽保全天下兒女。

    這再明顯不過的暗示,他怎麽就沒能聽懂。

    公子瑱一拳打在桌上,桌子登時碎成粉末。

    他木然說道:“昭柔帶著孩子回去,孩子至少還能有個名分,不是嗎?”

    他如光電般突至,無端闖入她的生活,最終卻又不得不像風雲一般,悄然離去。

    正如公子瑱所言,先知生皇給了安寧一個父親能給的,所有的疼愛。

    安寧的一生之,或許從來就不需要他,那個九州第一高,戰無不勝的勝神統帥,燧人瑱。

    他對她來說,隻是一段傳說,一具雕塑,一個名號。

    僅此而已。

    話說靈均回了沈府,剛剛見著沈樂康,立馬撲倒在他懷裏,痛哭流涕。

    她邊哭邊說:“爹爹,我可不可以不要嫁給表哥?我不想嫁了。”

    “傻孩子,你不是一直喜歡公子琰嗎?”

    “可是他不喜歡我,他寧願……”靈均怕將安寧的事情說漏了嘴,戛然而止,卻是止不住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