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貪愛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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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吾兒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虛空想起。

    緊接著,是一個孩童的聲音:“老頭,你可變亂喊。”

    明明奶聲奶氣,那孩童非要裝得一本正經,好像誰沒事占他便宜一般。

    蒼老的聲音揶揄道:“好好好,吾不亂喊便是,小公子。”

    公子琰聞言一愣,恍如夢醒。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看到一個龍首蛇身的怪物,俯首對著他。怪物看起來好像很虛弱,連直起身子都已經做不到。

    他低頭環顧周身,發現自己又變成了孩童模樣。

    公子琰覺得自己或許仍在做夢,夢的自己,似乎回到了兒時,卻又不完全是這個樣子。

    因為那個龍首蛇身的怪物,那個叫做盤古的神,幾時虛弱到了這副模樣。

    他問盤古:“你沒事吧?”

    剛一開口,他就被自己那充滿奶味的童音鎮住。還好安寧不在身邊,否則,還不知會怎樣笑話他這個不過尺高的長輩。

    “心有掛礙,寸步難行。”他未等開口,盤古已然看穿。

    “閣下心無掛礙,不是也寸步難行?”

    公子琰一語道破天——盤古如果不是氣力不濟,也不至於托夢召喚。

    “吾大限將至,如此而已。”說話之人,不怒不喜,不悲不樂。

    盡管這答案,他已隱約猜到,聽聞那人親口說出,還是忍不住歎道:“就連你,也逃不出生死輪回?”

    “貪愛取著,顛倒夢想,追逐不舍,則造幻業。吾兒切記,無論順逆,不可迷失。”聲音越來越遠,那人的身影,也越變越淡。

    “你先別急著走,我還有事要問。”

    “那丫頭的身世,自有人會告訴你。”

    “猴子呢?”

    “雍和果報已了,自當回歸本位。”

    盤古既如此說,他也能稍稍安心了罷。

    那個陪了自己近二百年的人,終於也逃不過一場別離。

    他兀自笑道:“可惜,白白給猴子放了一百來年的血。”

    風搖翠竹,明月相隨。浮雲流水,形單影隻。

    天地之間,多少遠行客。

    當歌對酒,隻是故去的相逢意氣。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身處何方,公子琰隻知道,自己是被一盆冰水澆醒的。

    這一回,不在湯穀,身邊也沒有那個龍首蛇身的怪物。

    他咽了咽口水,感受到滾動的喉結,斷定自己應是真的醒了。他通體劇痛,牽扯著頭也低不下來,隻能用餘光掃視。

    他眼神不好,卻也能看到自己衣不蔽體,血肉模糊。他的周身有橫豎交錯的數百道傷口,傷口處紅腫灼燙,應是鞭痕無疑。

    新傷舊痕,斑駁參差,想來他已被困了不少時日。

    他企圖挪動,卻發現四肢具被鐐銬束縛,自己被迫坐於冰冷的地麵之上。鐐銬呈黃白色,不知為何種材質所鑄,附在傷口處,極其沉重。鐐銬下的肌膚,也因此而更加鈍痛。鐐銬的另一端,沒入他身後的石牆,堅不可摧。

    其實他完全不用動,因為他既沒有力氣,也沒有地方,可以用來挪動。

    然而,即便這般促狹的鬥室之內,竟還有一人,蹙眉而立,趾高氣昂。

    “我正好不想與你的小書童交,他就憑空消失了,真是天助我也。”那人一開口,便自帶著一股子的陰陽怪氣。

    公子琰沒有抬眼,隻是聽著這聲音,就知道來人是公子珥。

    他忍著劇痛,徐徐說道:“四哥,好久不見。”

    他禮數周到,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唐突造次。

    他的聲音陽剛,其又略帶一絲細膩,讓人聽之,不覺自醉。

    他的華發惹眼,此刻輔以精血裝點,如紅梅白雪,分外妖嬈。

    他性質自然,非嬌厲所得,即使身陷囹圄,也暖如月春風。

    “要我說,老六你也真是硬骨頭,受了這麽重的傷,也不聽你吭一聲。”公子珥嘖嘖歎道,“這麽好看的一張臉,為什麽就不能屬於我。”

    “我在什麽地方?”

    “你先猜猜看。”

    公子珥捧起那人的一縷白發,細細嗅之。他的表情陶醉,下一瞬卻突然出,將那人的長發連根拔起。

    他想達到某種效果,比如聽到那人驚呼,聽到那人痛哭,聽到那人求饒。

    然而什麽都沒有。

    公子琰淡然閉目,仿佛被扯下的,不是他的頭發。

    “嘶,不是應該很疼麽,你怎麽不叫?”說話時,公子珥又如法炮製了方才的動作。

    他想象著那種疼痛,皺眉連帶著興奮,身體竟然發生了些許變化。

    公子琰冷笑道:“四哥整出這麽大動靜,不怕驚動父皇嗎?”

    “父皇?”公子珥陰沉笑道,“我的傻弟弟,你該不會以為,自己能活著回到日奐吧。”

    “四哥打算讓我爛在哪裏?”

    “如果是我個人呢,自然是先奸後殺,”公子珥將他的鬢發捋到耳後,不無欣賞地說道,“先殺後奸,也不是不可以。”

    公子琰聞言沉默。

    “我的好弟弟,你有如此美貌,為何偏偏要與為兄對著幹?不如從了我吧。我若上位,封你為後。”

    公子琰仍然不說話,他和這人取向不盡相同,所以也沒有什麽共同話題。

    果然,公子珥說完瘋話,又開始言歸正傳道:“但是你現在在周饒嗬,在人家巢皇的地頭上,做哥哥的縱是有心,說了也不算。”

    在套話這種事情上,公子琰向來極具天賦。

    眼下,公子珥就算死命想要掉他胃口,兜著圈子不說,他也已經猜到了。

    此地正是瞻部大名鼎鼎的第一牢室——刑天獄。

    相傳須彌山上曾有叛神刑天,不知犯了什麽事,屢教不改,後與風靈東君不睦,大打出。刑天敗落,逃至九州人間,被東君畫地為牢,關押於此。

    刑天獄之名,由此而來。

    瞻部刑天獄,牛賀途陣,勝神貪狼洞,者並稱九州大刑室。

    刑天獄不同於途陣,它本身沒有威力,隻是身陷其的人,完全無法動用任何靈力。

    所以,即便仙神在此,也隻能認栽。

    從此種意義上來講,刑天獄比途陣更為可怖。

    刑天獄分層,隻有最裏層關押犯人,裏裏外外由重兵把守。從古至今,從來沒人能從這裏活著逃出來。

    就連神將刑天,也未能打破這樣的宿命。

    傳聞,公子琰身上的鐐銬,就是由刑天的屍骨所鑄。

    如果他推斷的沒錯,一時半會兒,確實也沒什麽好法子能逃出去。他索性不再說話,養精蓄銳。

    身受長久的牢獄之災時,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存體力。他想尋一口水喝,一口飯吃,但他知道,這樣的訴求,在公子珥這裏,一定不會得到滿足。

    他隻要開口,就等同於自取其辱。

    倘若可以的話,他連喘氣都想直接省掉。

    但他淪為階下之囚,多少有些身不由己。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就算他不想說話,公子珥卻想聽他說話。

    公子珥出言調戲道:“我的好弟弟,你倒是說句話呀。”

    沉默。

    “你講話的聲音那般好聽,為什麽不能與四哥多說上兩句呢?”公子珥再次勸說,“你要是實在不願意,給做兄長的唱個曲也成。”

    還是沉默。

    公子琰是個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純爺們,受不了他那彎得不能再彎的四哥,因此無話可說。

    公子珥陡然領悟,當一個人臉皮厚到一定程度,他無論怎樣出言羞辱,都不會有任何成效。對於這種人,隻能靠武力取勝。

    於是,他揚起腕,一鞭子抽在公子琰身上。

    公子琰吃痛,果然乖乖睜開了眼睛,緩緩問道:“說什麽?”

    “你不是想知道咱們在哪兒麽?”

    “現在不想了。”

    “為什麽?”

    “結果都一樣,知道太多,徒增煩惱。”

    他這句話,簡單地翻譯過來,就是反正要死,在哪兒死還不都一樣。

    他這個人,總是能將胡話說得冠冕堂皇。

    “聰明人果然有聰明人的覺悟。”公子珥突然臉色一變,話鋒一轉,狠厲說道,“不過,我最討厭像你這樣的聰明人。”

    “四哥言重了。”

    “你不問問四哥,為什麽把你帶到周饒來?”

    “願聞其詳。”由於之前吃了苦頭,他稍微變得乖巧一些——公子珥想聽什麽,他就盡量說什麽。

    公子珥見自己有方,果然變得開心,言語也跟著緩和起來:“既然到了這個份上,四哥就把話挑明了告訴你。巢皇打算用你的命,去與牛賀結盟。”

    公子珥說這話時,長生已經陣亡。

    知生皇原本是與公子琰有幾分交情,但眼下痛失愛將,建業心的悲痛焦灼,不言而喻。他對公子琰的些微好感,也因為長生的與世長辭,變得蕩然無存。

    如果不是理智左右,建業幾乎要學著江湖規矩,對公子琰的項上人頭來一個重金懸賞。

    “瞻部與牛賀結盟,你能得到什麽好處?”

    “你幫我除去哥,巢皇幫我除去你,這就是我得到的好處。”

    “這就是你和哥所謂的,詔書封賞?”

    “那是他一個人做的蠢事,跟我可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