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偷天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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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除非,她是被別人抓住了軟肋。

    而那個軟肋,就是他,公子琰。

    當他第一眼看到她時,頓時便心明了——他的安寧,很快便要嫁作他人之婦。

    她為了來見他一麵,應該已經答應了這門眾望所歸的婚事。要不然,她怎會光明磊落地出現在他眼前,而不引起守衛的任何騷動?

    他看著那朝思暮想的人,那樣明豔地出現在他麵前,卻不敢開口。

    他怕一旦開口,就無法控製情緒——她既窈窈窕窕地來見他,他斷然不能悲悲戚戚去回應。

    他隻能轉過身去,佯裝整理案幾。

    盡管那張足夠整潔的案幾,早就將他出賣得一幹二淨。

    幾年不見,他的雙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穩健,不再顫抖。

    可他的動作,卻比一個氣息奄奄的老者,還要輕緩。

    萬千的思緒湧動,最後隻換來一句簡單的寒暄,他說:“坐吧。”

    然而,她竟是一步也挪動不了。

    她挽著胳膊上的食盒,努力平複心緒,卻還是開不了口。

    她看到他的臉,還有脖頸與腕處、暴露在衣衫外的傷,深深淺淺,密密麻麻,縱橫交錯。

    他怕她沒聽清楚,慢慢走向她,再次說道:“坐吧,安寧。”

    燈火晦暗。

    直到他站在她二尺之內,她才真真切切地看到,他臉上的、脖子上的、腕上的傷,不是水粉塗抹不均,不是誰人的惡作劇,是實實在在的鞭痕,是鞭子抽打在身上,留下的痕跡。

    她雙瞳如剪,其波光瀲灩。

    她張了張口,執拗問道:“誰、幹的?”

    她的聲音不大,還斷斷續續,他仿佛隻有湊得更近,才能聽得明白。

    他走到她身前,輕輕解下她胳膊上的食盒,又輕輕地,將它放在案幾之上。

    鬥室局促,隻需一個轉身,便能從牆頭碰到牆尾。

    他凝望著她,柔聲說道:“好不容易見一麵,先不說這些晦氣的事。”

    “好不容易見一麵,你就這樣來見我?”她終於還是沒能忍住,雙淚倏忽之間,傾瀉而下。

    她覺得自己一定要問出來,一定要他親口說出來,到底是誰,將他折磨成了這副模樣。

    然而,不等她再次開口,雙唇便被堵住。

    那個人,壓根就沒給她再次開口的會。

    口掌口懷,腦後背脊腰間,俱是灼熱的溫度,炙得人透不過氣來。

    他起伏的胸膛,他急促的心跳,她永遠、永遠不會忘記。

    他輕啟她的紅唇,在其間徘徊遊走,與她細細纏綿。

    他沉迷於她周身特有的香氣,無法自拔。

    盡管他現在看起來,唐突又造次,與她毫不般配,但她深深沉淪,任其擺布,竟似身體被抽去了骨脊。

    她倒在他臂彎之間,靠著他狂跳不止的心髒,微微喘息,微微錯亂。

    他將她打橫抱起,放置榻上。

    她的妝容精致,她的眼波蕩漾。

    她粲然一笑,百媚自生。

    他一時恍惚,覺得眼前這個女子,這些年隻怕沒有修煉那至純至淨的靈法天問,而是修成了妖邪專屬的狐媚之術。

    他撫著她光潔柔順的長發,與她的額頭抵在一起,調笑說道:“安寧,變漂亮了。”

    她聞言,忽地從榻上彈了起來,筆挺挺坐直,虔誠又認真地自我讚美道:“對呀,不漂亮,還怎麽找個好夫婿?”

    “那現在,找到了麽?”他雖覺得辛酸,卻還是寵溺地配合。

    他眉眼含笑,天質自然,即使身陷囹圄,即使麵目全非,還是掩不住風流。

    從這個人身上,她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人的口味,還真是活著活著,就會變。

    譬如說,她以前不是以色取人之輩,可是現在就是。

    他的一笑一顧,一嗟一歎,她總也看不夠。

    她又像一灘爛泥一般,癱軟在他懷裏,笑嘻嘻說道:“找到了呢。”

    “安寧。”他輕輕喊著她的名字,替她撫去未幹的淚漬,欲言又止。

    “嗯?”

    “其實你大可不必為了我,去迎合有巢氏。”

    她湊近他唇角,欣然答道:“好,就聽師父的。”

    說話時,她還順帶著,用指尖在他的心與指腹摩挲,不輕不重,不疾不徐,來回打著圈。

    她略略仰著頭,現出雪白修長的脖頸。

    她那一雙桃花眼,笑與不笑,俱是勾魂。

    她的衣衫穿得別有深意,乍一看若隱若現,從另一個角度看過去,又是一覽無餘。

    麵對這裸的誘惑,他終於還是招架不住,神魂顛倒。

    他感受到那女子柔軟嬌弱的身子,突然想用一個詞來形容,或許是蛇,又或許是,貓。

    思慮再,終覺不妥。

    再思慮,他轉而嗤笑——貓與蛇與女人,原本無異。

    他從幾時起,竟變成了這樣,又呆又腐,像是個真正的讀書人。

    他告訴自己,管她那麽多,還是先做正事再說。

    良辰苦短,莫要辜負。

    美人投懷,豈能不顧?

    他握住她的腕,將她壓在身下。

    她卻出其不意,從他懷溜走,再一次筆挺挺地端坐於榻上。

    她笑靨妖冶,眼波明媚,這樣的女子,無論怎麽裝扮,都達不到端莊的效果。

    她將領口處的衣衫重新整理了一番,掩住其風光,嬌嗔說道:“不吃藥,你還不是一個樣。”

    “郎有情,妾無意,一不一個樣,都是那個樣。”

    他見她把欲擒故縱的戲碼越演越足,欣喜於她的情調,惱怒於她的戲弄,幹脆不予分說,想要將她就地正法,順便從頭教一教她,什麽是與狼同室。

    當他動了真格,她發現自己無處閃躲,隻得開口求饒道:“好師父,你先等等我。”

    “等不了。”他說話很慢,語氣很輕柔,卻也很篤定。

    “那我的心思,可不就白費了。”她稍稍撅著嘴,看上去真有些動氣。

    但那刻意挑高的尾音,無疑又是另一番引誘。

    他轉念一想,這女子一向名堂多,不如再配合配合,看看她到底還有些什麽幺蛾子。

    他深深吻她,而後又戀戀不舍地挪開身子,將她扶坐起來,提醒她道:“安寧,做人要厚道。”

    “別讓我等太久。”至於這後半句,他不說,她也心知肚明。所以他真就沒說。

    她回吻他,半是調侃,半是安撫地說:“師父教訓的是。”

    她起身,卻還是握著他的。

    他的掌心灼熱,她覺得溫暖。

    她走到案幾前,打開上麵的食盒,小心翼翼地,將其物件一一取出。

    一隻酒壺,兩盞銀樽。

    她鬆開他的,取下食盒的隔板。

    隔板之下,還有兩套衣物——兩套暗紅的,喜服。

    原來這幾天來,她夜以繼日、廢寢忘食、苦心捯飭的,就是這兩套喜服。

    那些所謂的操辦婚事,所有的消極怠工,還有苛刻的愛美之心,也全是為了這兩套喜服。

    如果說這場婚典,她還有什麽在意的,那便是她臉上的妝容。

    她不是對什麽都不上心,是對除了公子琰以外的,什麽都不上心。

    不知她懷著怎樣的心態,居然要借著別人的場子、別人的喜酒、別人的禮袍,將最好的自己,呈給與這場婚事毫無瓜葛的、另外一個人。

    她的確親策劃了一場婚典,偷天換日。

    燭火晦暗,那不算高調的暗紅色,一時竟顯得格外惹眼。

    她說:“采,我們成親吧。”

    “好。”除了這個字,他再也說不出別的來。

    十年之約,書六禮,他盡數違背。

    他失約了,失得很徹底,失得很難看。

    他眼下唯一能給她的,隻有這場成全。

    十年的相識相知,到頭還得換來一個交代。

    她一邊替他穿上喜服,一邊輕聲在他耳畔說著:“與君爭朝夕,不談久與長。”

    從傳道授業,到寬衣解帶,那是整整十年的顛沛,十年的造次,十年的流離,十年的坎坷。

    曆經了那麽多的分分合合,那麽多的悲悲喜喜,兩人終於坦誠相對,不再口不對心。

    從一開始,明明彼此牽掛,何必借個名分,彼此靠近。

    就像此時此刻,連朝夕都沒有了,他才恍然說道:“安寧,是我錯了。”

    他是錯了,錯得離譜。

    那年初雪,她以拜師為名,走進他的生命,他就該斷然拒絕。

    那年初夏,她假醉酒為由,魅惑他的心神,他就該果決接受。

    那年深秋,她借分別之情,引誘他的身體,他就該順勢而為。

    他錯過了那麽多,辜負了那麽多,終於、終於,她守不住了,等不起了。

    她像多年前一樣,側坐於他腿上,輕笑言道:“長略成親那日,我就在想,你穿這樣的衣服,一定好看。”

    她不知道的是,她穿這樣的衣服,也很好看。

    因為自打她穿戴妥帖以後,他一直、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她的出現,總是驚豔。

    隨他如何氣定神閑,心如止水,終於還是按捺不住,百煉鋼成繞指柔。

    他情絲恍惚,雙攬在她的腰間,柔聲問道:“準備好了麽?”

    “噓——”她以食指貼在他的唇間,妖妖媚媚說道,“尚缺一物。”

    就像他曾經說的,美人美酒,一樣都不可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