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家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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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兩人此前從未打過照麵,但正如長略所言,安寧隻要看上一眼,就一定能將祝淵認出來。
畢竟,薄成這樣的人,實在是過於有特色。
認出了祝淵,安寧才恍惚知道,原來他身邊那個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女孩,就是她的幹女兒,那個曾經笨得驚動全九州的半半。
遙想當年,這孩子還是她親自踩生的。不想時過境遷,如今,半半都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嫁作。
那丫頭看上去明媚得很,滿臉都昭示著婚後的幸福。
半半現在笨不笨看不出來,但她絕對四肢夠發達。畢竟,她將佩劍高高拋出,那東西在空整整滑翔過了半個場子,才意猶未盡地砸在了地上。
這臂力,換個男人也不一定有。
安寧心寬慰,與祝淵投來的目光不期而遇。兩人相視一笑,旋即雙雙側目,望向場。
容本惱怒於半半的莽撞,但撇頭又看到她的夫君祝淵,一副氣息奄奄的病態,說是苟延殘喘也不為過。
一陣心疼過後,容也就懶得去追究閨女的亂闖亂入。
至於公子琰,旁人的好意他不見得理會,但出自於半半的獻媚,他還真沒有理拒絕。因為從親緣關係上來講,半半是他的侄孫女。而且這丫頭四肢發達的模樣,分明就是他胞兄公子瑱的翻。
長劍落地,掀起一身塵土。
公子琰沒有接那柄長劍,而是俯身去撿。
他看上去,既從容,又狼狽。從容或許是他的自帶屬性,又或許是安寧憑空臆想。狼狽絕對是因為他太弱,以致於連飛來的兵器都接不住。
這樣的身,還怎麽跟容這種高較量?
容見公子琰拾起兵器,於是也兌現承諾,定起了原則:“規矩就一個,到死為止。”
這話說得言簡意賅,出口卻惹來一片驚愕。
他的規矩,用更簡單的話來解釋,就是兩個字,玩命。
這人想必已經惱羞成怒,居然不顧一國之君的身份與安危,公然與人搏命。
他要不然就是氣糊塗了,要不然就是過於托大。
以命相博的容,遇上不怕死的公子琰,對方又是溫溫潤潤,比他還要直白地應了一聲:“好。”
你情我願之後,兩人本著願賭服輸的心態,聯維持起了起碼的公平。
但普天之下,從來就沒有公平可言。
安寧被捆綁著,利刃在喉,被迫站於高台。
她對於公子琰來說,無疑是一柄懸在頭頂的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公子琰除非真的心狠至極,能眼睜睜看著安寧死去。否則,他就算有本事,也沒有膽子贏。
但容紅口白牙,定下了這場比武的規矩,是到死為止。公子琰如果贏不了,等待他的隻有一個結果,就是死。
所以,在安寧與自己兩者之間,公子琰必須做出選擇。他最多最多,也就保得住一個。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和安寧攜同行,一起投胎去。
在這不得不取舍的時候,公子琰右執劍柄,將劍身朝下,拱言道:“請賜教。”
所謂練家子,就是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公子琰一搭劍,登時彰顯出大家風範。
他雖未施展靈力,但秋風揚起的塵土,似乎都不能再挨近他周身。
西風凜冽,兩人身處凹地之,容的衣物被吹拂得獵獵作響,而公子琰的身上,卻連個衣角都不曾翻起。
他的華發披散,一絲不亂。
他看上去沉穩又大氣,鎮定又渾厚,無悲無喜,無哀無樂。好似這天地萬物,全都在他的掌控之內。
聽說人的修為高深到了一定程度,就不一定非得依靠靈力。
他慣於隱藏實力,這回卻將開場開得有模有樣,也不知是不是因恐大限將至,所以才抓緊一切時,在安寧麵前耍帥。
就是這一拔劍的動作,容看得一愣。外行看熱鬧,可他看的是門道。
他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則傳聞。
那時,他容還是個剛會跑的小奶娃,九州突然瘋傳這樣一起怪談公子琰千裏奔襲,於招取下胞兄公子瑱的首級。
但謠傳就是謠傳,公子瑱是九州第一高,公子琰不過一介浪蕩子。
公子琰繼承了燧人氏令人發指的高深靈性,修煉了一身人神共憤的低微靈力,屬於典型的占著茅坑不拉屎。他憑什麽,能夠擊敗公子瑱?
事情越穿越玄,後來就變成了神話故事。
有資深人士稱,公子琰當時鬼魅附體,使用黑暗禁術召喚出了木靈女岐。公子瑱為女岐美色所惑,心甘情願拜倒在女岐的石榴裙下,以己身獻祭,羽化登仙。從此,九州第一高與女岐在須彌山結成伴侶,不再返還人間。
多麽曲折坎坷、又最終功德圓滿的愛恨情仇,吃瓜群眾表示,這個解釋聽上去,頗為合理。
但這故事在容看來,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此時此刻,他倒更願意相信,謠傳並不一定就是謠傳。
這個公子琰,很有可能真的親宰了他的哥哥,或許用了招,或許更少。
關於深藏不露,容突然聯想到一個人,一個他非常討厭、卻又拿對方無可奈何的人司幽門的已故門主,玉采。
他再一側目,看見高台之上的安寧,看見她望著公子琰的那一臉癡迷,頓時明了。
什麽無故暴斃,什麽靈力盡失,統統都是放屁。
他忽然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該棄了神器,不用靈力,完全避開自己的優勢。
就算公子琰眼下表現得全無靈力,半死不活,但保不齊他會半路整出什麽幺蛾子來。
這一戰的勝負,或許無從預測。盡管從表麵上看來,容占盡上風。
他招招淩厲,眼看就要擊對方,公子琰卻總是在關鍵時刻,險險躲開。
他身體笨重,看上去一點兒也不飄忽,卻將分寸拿捏得剛剛好。少躲開一分,不夠刺激,多躲開一分,不夠狼狽。
仿佛容打得是生死戰,他搞得是表演賽。
兩個人身為交戰對,卻好像在做兩件完全不相幹的事。
公子琰躲開便躲開,他明明躲開了,卻還得原地晃兩晃,好似生怕誰不知道他躲得吃力似的。
要說是表演賽,那這也是容從出生至今,經曆過過最難看的一場表演賽,全無美感可言。
也許這顫顫悠悠的狀態,根本就是公子琰一時興起,為自己打造的新人設,哄著全九州的人陪他玩,順便還能賺一褲兜的同情。
容冷笑,如果真的如他猜測一般,公子琰就是玉采,那麽以那個人的乖張而論,這樣的行徑,完全合情合理。
沒有勝券在握,容看上去更為謹慎。
其實不止容,安寧也開始懷疑。她不是懷疑公子琰是否有靈力,她是懷疑即使不用靈力,容能否取勝。
同樣起了疑心的,還有在修行方麵造詣頗深的半半。
她趴在台子上,觀戰正酣,也不管她老子的死活,與身邊的祝淵議論起戰局來。
“誒,你說,他倆誰會贏?”她問得沒心沒肺,簡直就是在做純粹的技術分析。
祝淵意味深長地往旁邊看了一眼,正想著如何作答、如何敷衍,卻聽得場內又是“哐當”一聲,笨重沉悶。
同樣一柄長劍落地,聲音卻完全不同於出自半半之時的輕盈清脆。
兩人正打得你死我活之際,準確地說,是容正追著公子琰往死裏打的時候,公子琰居然不躲不閃,也不給個理由,就那麽一隨,將那柄長劍,棄了。
仿佛打也是他高興,不打也是他樂意。
對於公子琰應戰時的卻之不恭,容與沈靈均犯了同一個錯,就是猜對了開頭,沒猜對結尾。
公子琰這一招鬧的,實在是太過突兀,連個最基本的起承轉合都沒有。
就在他棄劍之前那一眨眼的功夫,容已全力將鞭子甩出。長鞭有如生了筋骨一般,直挺挺朝著公子琰的麵門擊去,淩厲至極,根本來不及撤回。
容收不住攻勢,但公子琰可以躲。他哪怕像方才一樣,象征性地晃悠兩下,也不至於傷得過於慘重。
但公子琰不知是否已經徹底放棄,他連挪動都免了,轉而側目看向高台,遠遠地望著安寧,朝她搖了搖頭。
“太乖張了。”這句話,不是安寧說的。
說這句話的,是剛才好意提醒她不要笑的那個甲士。
周饒人的看戲本質,一句話暴露無遺。
他作為一個兼職看客,代替安寧逆著公子琰的目光,與之深情對望,似乎在那雙始終含笑的眼眸裏,捕捉到了近乎於極致的悲哀。
那是一種比死亡更深沉的恐懼,又或者是,悲慟。那樣的動容,那樣的沉痛,他隻是遠遠望著,就感同身受,不禁流下淚來。
那甲士以為人之將死,大抵都是這副神情,皇子與庶人,原本無異。
他正沉浸於自己的發現,忽然聽得耳邊有歌聲響起,悠悠懶懶,絲絲切切。
餘音婉轉,聲聲入耳。
千餘名甲士,竟不自覺地扔了裝備,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