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道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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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塗山月一聽這話,總覺得有哪裏不對,思來想去,終於挖到蹊蹺,好心勸道:“不是母妃阻攔,實乃天意如此,琰兒你這親看來是成不了了。”
公子琰一臉茫然,裝傻問道:“為什麽?”
“所謂同姓不婚,何況安寧是你親侄女。”塗山月欣喜若狂,也未深究公子琰為何會問出這麽愚蠢的問題,如實作答。
豈料公子琰若無其事,一句“那又如何”,氣得塗山月當場昏厥,險些一命嗚呼。
塗山月醒來後,仍念念不忘孫女安寧,對她又愛又懼,分外盼望。
她仔細詢問,始知安寧明豔至極,驚為天人。宮人為其找來公子琰舊作,塗山月細細端詳,方知此言不虛,難怪兒子為之神魂顛倒。
但不知是否是畫作失真,塗山月憑空覺出一股妖氣,隱隱感到事有不妙。
再一深問,初春已過,公子琰的封後大典,已經轟轟烈烈地,完了。
不想塗山月這一冬眠,竟巧妙地避開了煩心瑣事,公子琰如是評價道:“天助孤也。”
塗山月聽聞此言,口大罵“逆子,孽障”,再次昏睡過去。
待到塗山月再次醒來,夏蟬已在枝頭躁鳴不已。
公子琰垂在側,頷首行禮,神色愧疚,態度誠懇。
塗山月看到兒子豐神俊逸,顧盼生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鼻子罵道:“你是不是誠心要氣死我?”
“母妃莫要動怒,”公子琰走近攙扶,言辭溫和道,“母妃此前隻顧著生氣,孤有一事,一直還沒來得及說。”
“你說!我看你倒還能說出什麽花樣來。”塗山月沒好氣地嗆了他一句,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準備。
公子琰滿目溫柔,深情款款道:“孤的皇後,實為偷龍轉鳳,冒牌貨也。”
“此話當真?”
“噓,”公子琰竊笑,示意塗山月噤聲,幽幽說道,“茲事體大,還請母妃莫要聲張。”
塗山月破涕為笑,驀地一拐杖甩在公子琰屁股上,本想再問一句:那我孫兒究竟是何方神聖?
抬眼一看,公子琰形如鬼魅,連影子都已飄離,不知到往何方。
塗山月啼笑皆非,訕訕嘟囔了句:“這孽障。”
諸事從長計議。
雖說門不當戶不對,但也總比亂了倫理綱常的好。公子琰以退為進,塗山月就此妥協。
這事暫時告一段落。
話說勝神封後大典那天,風和日麗,儀式萬全。
群臣到場,滿座衣冠,唯不見安寧一人。
公子琰正襟端立,強打起十二分精神,仍掩不住滿麵落寞,滿心孤獨。
去年二人成親之時,除鬥室一間,暗燭一盞,隻有人到、衣到、酒到,婚典倉促草率之至,令公子琰每每回想起來,都不禁哭笑不得。
現如今,什麽都齊全了,什麽都是最好的,卻獨獨缺了一人,與他並肩而立。
這場婚典,簡直就是眾人陪公子琰過家家,君臣同樂,共度愚人佳節。
一個字,蠢。
兩個字,笑話。
此事除了勞民傷財,看上去再無益處。
不過按照長略的話說:“位高權重者,保不齊都有點這樣那樣的怪癖。”
比如說他的主子,天下什麽樣的女子求不得,非要隔著十萬八千裏,跟一個有夫之婦成親最最可笑的是,對方尚不知曉此事,十天半個月也不一定能知曉此事。
事實上,直到半年以後,安寧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身份因為公子琰的乖張之舉,變得更為複雜了。
但是眼下,反正事情都已經做了,長略的這個解釋,多少能讓人稍作寬心。
而且雖然公子琰愚不可及,好在他人緣還不錯,有了遙遙千裏之外、知生皇建業的強勢圍觀,他此次並不是孤軍奮戰。
彼時,安寧被強行扣押在周饒,雖說頂著容未婚正妻的名號,但流程沒走完,她便名不正言不順,仍算不得是他子。
公子琰這一招看似乖張,實則又快又準,打得容措不及,一舉將其逼到了絕路上。
容與安寧纏鬥,遲遲不給她名分,公子琰便抓住空擋,也不管她身在何方,搶先一步廣而告之,向全天下宣示了安寧的歸屬權。
如此一來,容反倒成了扣著別人的媳婦不放,情形十分被動。
更為被動的是,那個一貫老實巴交、悲天憫人的小滑頭建業,偏偏此刻出來補刀,分派兩波人出使列國一波去勝神向燧皇道喜,一波去瞻部接他皇姐。
國形勢,因著建業的八卦之舉,再一次曖昧含混了起來。
按說建業不是多事之人,與瞻部結盟也是他早先權衡再後拿定主意的,但容這回卻是十二分地不給麵子,婚典不舉行便將安寧打入冷宮,擺明了不把他建業的大牛賀放在眼裏。
盟友騎在他頭頂拉屎撒尿,建業又不是真的又軟又小,豈能容他?
不過牛賀與勝神交戰數十年,瞻部一直作壁上觀,養精蓄銳,此時倒是兵強馬壯,一時半會兒任誰打也不怕。
容有恃無恐,竟一絲不改往日強勢,將牛賀使臣一並扣押起來。
所謂自己作死,說的大概就是這麽個情況。
日後,勝神每年派使臣去接自家皇後,容照例扣下;牛賀每年派使臣去接自家公主,容如是押解。
使臣一職,一時從出差刮油,變成了沒命折返的苦差,幾國朝臣,莫不對其敬而遠之。
公子琰不動聲色,建業泰然自若,兩人暗通款曲,背地裏狼狽為奸。
此為後話。
回到婚典當晚,公子琰這位一廂情願的一國之君獨守空閨,形單影隻,煢煢孑立,看上去黯然蕭索,令人唏噓不已。
他對安寧情深意篤,此刻借酒澆愁,邀月當歌,隻差譜一曲深宮閨怨,聊解相思之苦。
如此良辰美景,洞房花燭之夜,少卻美人在懷,他唯能獨自沉思。豈料酒下肚,眼一閉,這人想的竟不是歡好之事。
他哂笑自己,為何此情此景之下,自己心裏偏偏想的是個男人。
而景虔作為被人在洞房掛懷起的那個男人,遙隔數裏地,已是噴嚏連連,惶恐之至。
公子琰的修為是自身天賦加勤奮所致沒錯,但他的基業,著著實實是由景虔幫著打下的。當初,家大業大、少年老成的景虔也不知到底是哪根弦搭錯了,又是因為哪一點看上了公子琰,變賣家業陪著他搞事情,一起創立了司幽門。
慷慨之至,無不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對此,景虔不邀功,不倨傲,更不逢人就說。
倘若有人問起:“景先生為何有如此眼光?”
景虔往往一邊咳嗽,一邊含糊答道:“哪裏哪裏,不過剛好碰見。”
從那時起,景族長變成了景先生,一個十二歲的黃毛小子,開始了自己裝病、喝茶、看戲的職業生涯。
如今,公子琰讚其遠見卓識,景虔反而謙虛稱道:“少不更事,免不了看走了眼。”
他向來不居功是真,一貫愛裝病也不假,但刻薄這毛病,真的是最近才染上的。
要說這病得了多久,大概就得從公子琰繼位之初算起。
景虔對公子琰不滿,無非就是因為公子琰一杯毒酒送走了沈沅之子。
那少年臨死之前,景虔因嗅出殺,先於沈沅幾天就秘密求見公子琰。
按照景先生的話說:“燧皇如今已經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燧人氏同宗也被剿殺殆盡,一個孩子,究竟能威脅到燧皇什麽?”
公子琰也是對答如流:“孤為了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已經滅了那麽多族人,多一個孩子,還會嫌多麽?”
“為政不仁,恐失民心。”
“婦人之仁,恐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可是那孩子無罪無過,燧皇如果處置他,總歸師出無名。”
“他犯的罪,就是身為廢太子琭之嫡子。”
“燧皇如果實在容不得那孩子,將他發配去邊關遠征,也比弄死他妥當啊。”
“遠征?”公子琰思索了一會兒,緩緩說道,“也未嚐不可。”
景虔隻當公子琰有此一言,便是回心轉意,不再妄動殺念,誰知那公子琰根本就是不想與他正麵衝突,才嘴上敷衍,糊弄了事。
是,公子琰是聽從景虔的建議沒錯,他當著滿朝武百官的麵,親自斟酒,送沈沅之子遠征,表麵上是給廢太子琭和沈沅麵子,實際上是顧慮景虔的感受。
但那少年還不待走出大殿,通體便被毒酒侵蝕,無命走遠。
景虔見公子琰不念舊情、狠毒至此,頓覺心寒,當眾辭官,也不多費唇舌,就事論事,隻稱自己年老體衰,難堪重任。
誰料公子琰更是惜字如金,連挽留都免了,直接一個字“準”,順帶著提攜長略,使之位極人臣。
彼時,公子琰與司幽門的關係,雖在九州其他地方還不太為人所知,但在日奐朝堂之上,幾乎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
公子琰與景虔私交如何,自不必多說。
現如今,景虔一句“辭官”,公子琰一聲“準”,兩人一來一回,燧皇這一不受任何人威脅之舉,也不知震懾住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