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功成身退

字數:5544   加入書籤

A+A-


    ()    事後,公子琰親至景虔府,見景虔臥在榻上,鬢發臉色皆蒼白,鬱鬱寡歡之色溢於言表,估摸他這回是真的病了。

    身為瞻部人,景虔年愈半百,確實也快到了入土的時日。

    景虔見了公子琰,遲緩動作,欲下地行禮。公子琰上前攙扶,刻意製止,口歎道:“先生以前是何等有魄力之人,怎麽年紀越大,反而還越發迂腐了?”

    景虔喘息困難,說不上話來,自然沒有回答。

    兩人沒有當麵衝突,卻各自不歡而散。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大抵如是。

    先皇曾有言曰,勝神今時不同往昔,但他站得越高,反而越覺得孤單。

    先皇也曾對公子琰說過,他若站在這個位子上,終有一天,能理解他父皇的苦衷。

    公子琰置身孤牆冷苑之,隻覺月春寒,料峭東風,吹得人越發寂寥。

    一個景虔,當朝宣告自己功成身退,一個長略,最近突然玩起了明哲保身,一個子車騰,從來都認定沉默是金。

    司幽門那本來就不太靠譜的才眼下再指望不上,新晉的莽撞異邦漢子溫雅也似突然開竅,自己給自己討了個不大不小的武官,早早跑到邊關躲是非去了。

    至於那從小一直陪著公子琰的書童雍和,如今也不知死到哪兒去了,以後也不一定能再出現。

    公子琰有預感,雍和既為神,此刻多半都已回歸本位,做他該做的事情去了。

    他感慨人心不足——明明如今有那麽多人可以任他奚落,他卻獨獨喜歡擠兌雍和。仿佛調侃這件事,那是非雍和不可。

    而遠在九天之外,須彌山上,雍和被困在盤古寂滅前送他的大禮當,無法脫身,滿心不服。

    說起盤古,公子琰更是有好一陣子沒見過他了,不知他最近過得如何。記得上次見到盤古,他看上去虛弱之至,氣力不濟,還聲稱自己大限將至。如今回想起被那龍首蛇神的怪物召喚來、召喚去,也未嚐不是一種樂趣。

    至少湯穀那地方還不錯,四季如春,明朗和煦。

    聽說安寧也去過幾次,但十分不巧,兩人從未在那裏打過照麵。

    幾乎把所有人都輪番思念了一遍,公子琰才陡然驚覺——他這是在洞房,而與他洞房的對象,是遠在千裏之外的安寧。

    這樣看來,清醒倒還不如糊塗的好。因為這洞房看上去,顯得更為不靠譜。

    以往總說安寧荒唐,公子琰突然深思,覺得自己也正常不到哪裏去。

    難怪安寧曾經這樣評價他:“你這個人,自大的時候自稱‘本座’,心虛的時候自稱‘為師’。”

    那時,安寧大美人初次表白,還是在流風回雪閣借酒當眾表白——俗稱酒後耍流氓——卻慘慘沒有收到回應。而公子琰身為被表白的一方,屁顛屁顛地倒過來討好那人,也不給個明確的態度,難怪會被她擠兌。

    安寧擠兌人,那自然是又沒好臉,又沒好話,十足的陰陽怪氣,十足的嗔怪妖道。

    他聞言覺得也不全然如此,於是問了句:“那平時呢?”

    誰知那安寧用鼻子出了口氣,使勁搖了搖頭,嬌嬌憤憤道:“不,你沒有間狀態,根本沒有!”

    說罷拔腿就跑。

    從此,公子琰無論身份如何,對著安寧也隻有一個自稱,那便是“我”。

    他想用言語證明,自己全是間狀態,不存在自大,也斷然沒有心虛。

    安寧乍一聽,必定是一愣。

    雖然公子琰那時兀自傷春悲秋,對於被表白一事絕口不提,但兩人的關係,明顯更上一層樓,更進一大步。

    現如今,生米煮成熟飯,二人名也有了,實也有了,萬事俱備,萬般風情皆至,再不用揣摩彼此心思,未曾想過到頭卻是有緣無分,咫尺天涯。

    實乃造化弄人。

    其實無論大美人也好,女流氓也罷,安寧身在瞻部冷宮之,無名無分、無依無靠,加之刻意被容排擠,著著實實是吃了不少苦頭。

    對此,安寧實在想大罵容一句:“坑貨!”

    如果容真能像一般君王對冷宮妃子那樣冷落,說不定一切都好。但他頻頻往冷宮裏溜達,沒事就去安寧那裏自領斤不痛快,整得這皇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容心裏就是裝著個安寧,怎麽著都放不下。

    一日,容與妃嬪趙氏歡好,許是被人誤灌湯藥,一時竟覺得趙氏與安寧有幾分神似,明麗動人,驚豔不已,於是心大喜,口連連喚安寧的名字,一聲不倒一聲。

    這事兒給誰誰也不能善罷甘休,更何況那趙氏位分尊貴,家世顯赫,又有長子傍身,是除卻安寧以外,容最佳的皇後人選。

    趙氏早就聽說過安寧的來頭,早在安寧來周饒之前就如臨大敵。當她得知此人一來就被打入冷宮,頓時如釋重負,心暗爽許久。

    近來卻又聽聞,容雖是沒給人名分就把人關進冷宮沒錯,但他走動頻繁,直把冷宮作書房,典型的爛施淫威,賊心不死。

    趙氏見容錯將自己認作安寧,心不爽,但麵上不便表露,隻訕訕問了句:“巢皇,安寧是誰?”

    這趙氏裝得一好糊塗,安寧是誰,宮人皆之,她又怎會不知道,無非明知故問罷了。

    容定睛一看,懷裏那女子虛長自己幾歲,年老色衰,明日黃花,哪有半分安寧的風情神韻。他氣憤自己眼拙至此,神思恍惚,頓覺心裏煩躁,嘴上敷衍道:“罪臣賊子而已,不足為道。”

    “既是罪臣賊子,如今可伏法了?”趙氏故作一副憂國憂民,主動為容分憂解難的樣子,一本正經道。

    “冷宮裏關著呢,”容知道她想說什麽,直截了當道,“你想去看就去看,別兜兜轉轉的。”

    女子得了君王口諭,嚶嚀一聲,臥倒人懷。

    要說他二人想的,那完全是兩碼事。

    容說的意思是——你不怕找晦氣就去。

    趙氏卻理解成了——巢皇都沒意見,這後宮便是我說了算。

    畢竟這種女人,主持公道都主持習慣了。

    趙氏一貫如此,表麵裝得比誰都端莊大方,明辨事理,仿佛她所到之處就能帶來真善美與正義,其實此人骨子裏,就是個嫉賢妒能的小人,小女人。

    雖然安寧與賢與能都沾不上邊,身世樣貌又反甩趙氏十條街,但趙氏還是來了。

    親眼所見的安寧,比傳聞更明豔十二分,乍一看仙氣飄飄,再一看妖氣繚繞,當真不是凡品,令眼前這十大幾的瞻部女子趙氏頓時相形見絀。

    趙氏自報家門之後,安寧懵懵懂懂,隨口念叨了句:“又一個。”

    趙氏見此人甚是無禮,暗不悅。她隻覺自己被人冒犯,卻也忘了深究,那安寧乃牛賀一國嫡出公主,怎樣的無禮都是有禮。

    安寧看此人見了自己並不行禮,料想她必定位分挺高,不惹也罷,笑意盈盈,轉身就走。

    趙氏叫住安寧,說自己丟了一枚祖傳的金釵,此物價值不菲,世間無兩,她滿院子找都沒找到。

    趙氏又說,自己突然靈一動,想到安寧這房她還不曾來找過,不知她的金釵會不會就鬼使神差地長了腳,自己跑了過來。

    安寧聽罷嗤笑,回答也是令人拍案叫絕。

    隻聽她說道:“一來,這是你瞻部的冷宮,不是我安寧的地盤,裏外你得分清楚。二來,東西在哪個房間,你告訴我,我進去給你取來便是,不勞尊駕。”

    宮裏的栽贓嫁禍安寧打小見得多了,但這般口出狂言的公主脾氣,趙氏還是頭一回瞧見。

    趙氏冷笑道:“你倒是夠爽快。”

    安寧言笑晏晏,不置可否。

    她施施然轉身,根據趙氏的描述,在榻上枕頭邊的被褥裏發現了一枚金釵,暗暗感慨道,幸好自己睡覺還算穩當,才免於被這尖銳之物戳出來。

    趙氏心道這安寧太過容易被鬥倒,簡直不能展現她一星半點的奇謀偉略,當即又覺失落,又是興奮,麵上卻裝出一副正經,略顯不悅道:“這麽說,本宮這金釵,真是你偷的?”

    “我該說‘是’,還是‘不是’?”安寧苦笑,覺得這不明擺著的嘛,自己在劫難逃。

    果然,趙氏正色道:“這後宮十餘年來由本宮代為掌管,從來沒見過這種偷偷摸摸的行徑。雖然你不是我們瞻部人,但既身在這皇宮,就得守宮裏的規矩。”

    “所以偷了會怎樣?”不單容嫌她磨嘰,五個回合不到,連安寧都嫌她迂回。

    “偷東西,就說明腳不幹淨。”

    “我若說沒偷呢?”

    “那就是嘴不老實。”

    反正都是屈打成招,安寧利落認栽道:“東西還真是我拿的。”

    末了,心不忘補上一句:我要你這破玩意兒作甚。

    趙氏見此刻有憑有據,人證物證皆在,吩咐左右道:“把此人給本宮吊起來。”

    安寧被吊打的時候,半半正巧路過,躲在樹叢後麵,目睹她正要被人虐待的慘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