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朗君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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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奴性。”安寧嗤笑,盡享眾人或坐或跪,唯她一人獨立的快感。

    容怒道:“坐起來,好好教。”

    孫澹抖擻了半天,顫悠悠起身,本想找張離二人遠些的椅子坐下,卻見容拍了拍自己身側,冷然說道:“坐這裏。”

    孫澹不敢違拗,硬著頭皮一步一挪,於容身邊落座,腿還在不住顫抖。

    “品位堪憂。”這句話,是安寧嘲諷容的。

    原本以為那容會帶她來看個怎樣厲害的角色,沒想到這孫澹除了稍有幾分風韻,性子竟是這般疲軟。

    孫澹雙拾起桌上茶盞,小心翼翼地遞至安寧麵前,也不敢抬頭看她。

    容冷笑道:“你就是這麽下人的?”

    “臣妾……不敢。”

    “那你倒是說說看,這茶應該是怎麽個倒法。”

    “臣妾……臣妾……”孫澹唯唯諾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兩隻舉在半空,卻不知那安寧根本沒有接過來的意思。

    安寧譏笑,媚然接道:“嘻嘻,你就找了這麽個貨色來教我規矩?”

    “說!”容再不搭理安寧,轉向對著孫澹施威。

    他突然領悟到,與安寧戰鬥的最佳方式,不是勇往直前,而是不與她正麵交鋒。

    孫澹被震得明顯一抖,口斷斷續續道:“與君王斟茶,當……當……屈膝跪地。”

    “聽到沒……有?”

    容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安寧就施施然跪了下去,毫無半點征兆。

    他本意並非如此。

    他想讓她開口求自己,或是與自己爭辯,就是罵上他兩句,怒目喝一聲“容你敢”,他也覺得好過這樣。

    可安寧就是誠心不想讓他痛快,怎麽不痛快怎麽來。

    他拚命想要靠近,她卻一門心思隻想逃離。她寧可受辱,也不願受他恩惠。

    她木然接過孫澹的茶盞,端端直起上半身,輕合雙目,不聞不問。孫澹頓覺如釋重負,瞬間癱軟下來。

    容怒極,一拳砸在案幾上,嗬斥孫澹道:“愣著幹嘛,繼續教?”

    孫澹一時如履薄冰,晃晃悠悠地端起茶盞,也不敢看她安寧神情,隻一心一意斟茶——低著頭。

    她兩顫抖,茶水起先隻是少許濺出,待到沒過盞口之後,茶水滾燙,順著安寧雙流淌,直至兩臂。

    而她始終,一聲不吭。

    容想問她,水燙不燙,疼不疼,可她連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寧可沸水灼身,也不肯與他有絲毫交流。

    他想主動開口,對她說一句:“孤不想與你置氣了,你趕緊起來罷。”可是周圍有那麽多雙眼睛看著,他說不出口。

    他想揮掌彈開那害她受苦的茶壺,可是礙於顏麵,他做不到。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蹙眉忍痛,看到她眼裏的厭惡,對他,對這皇宮。

    他想到她在公子琰身邊那嬌柔明媚的模樣,忍不住問道:“為什麽你就不能對孤服個軟?”

    她冷哼一聲,拒不回答。

    直至那壺茶倒完了,一滴不剩,他也沒能等來一句回答。

    他又怒又哀,轉身對孫澹說道:“你做得甚好,孤有一物,就賞給你吧。”

    說罷,他從懷摸出一柄短劍,隨甩給了孫澹。

    孫澹接過短劍,雖不明白容為何送這東西給她,但也乖巧地跪在安寧身側,叩謝皇恩。

    短劍長約寸,劍柄劍鞘均由精鐵所製,孫澹握住短劍,隻覺寒意入骨。

    彼時,安寧正閉目養神,並未瞧見孫澹之物——其實她對容夜裏召哪個妃子侍寢,又給哪個妃子送了什麽禮物,壓根不感興趣。

    對於容接二連的嘩眾取寵之舉,她除了覺得此人厭煩,就是感歎此人幼稚。

    孫澹卻是十二分的好奇,因為她一個真真正正的弱女子,根本不用劍。她更好奇劍身的材質,因為劍鞘表麵的精鐵,並不是極寒之物。

    她小心拔劍,室內陡然劍氣縱橫,青藍之光一時大盛。

    安寧雖未睜眼,可她聽得到——劍鳴之聲,響徹數十裏不絕。

    這短劍孫澹或許不認識,可安寧一聽拔劍聲便知。

    短劍萬仞,位列九州兵器榜之首,那是她安寧的隨身之物,是她十歲生辰之日,公子琰送與她的賀禮。

    她於刑天獄外將其典當,換來與公子琰好,不想今時今日,這寶貝竟落在了容裏。

    她倏地攢動至孫澹身後,不知何時變成一截藤條,死死纏在那女子脖頸之上,越勒越緊。

    她暗自驚愕,未曾想過近幾個月來自己重新修習《天問十九式》,進展竟比過往一年半載還大。

    左右侍者見狀,皆拔刀相向,卻又不敢近她身側,唯恐她下沒個輕重,真將那寵妃孫澹勒死。

    孫澹嚇得泣涕漣漣,一個勁兒求容救命。

    容麵色詭異,也沒有搭理她的求救。按說他此舉本意就是要刺激安寧,如今安寧成功被激怒,他卻突感心失落,萬般空蕩。

    安寧邪魅笑道:“容,咱倆做個交易唄。”

    “你憑什麽與孤談交易?”

    “你放我走,我下留情,保你女人不死。”

    “你覺得她的命有這麽值錢?”

    “那就麻煩你,把我的東西還給我。”說罷,她拽下孫澹頭上釵子,作勢朝她頸上血管處紮去。

    “我給你,我給你。”孫澹害怕得涕淚交加,連聲應允,抬就要將萬仞遞給安寧。

    電光火石之際,容一把搶過萬仞,絲毫不顧及孫澹安危。

    他不悅問道:“犯上作亂,你活夠了麽?”

    “我父皇曾經說過,有的人,給點顏色,就開染坊,而你,有巢容,正好就是這種沒深沒淺的人。”安寧從未有過如此強勢,咄咄逼人道,“再不閉嘴,你知道後果。”

    “你如果弄死她,自己還有命活著出去嗎?”

    “你試試看?”安寧越發邪性,的藤條也是越來越緊,纏得孫澹幾近窒息,連哭都哭不出來。

    眾人見狀,亂作一團。

    容頓覺酸楚,求證般問道:“你為了這麽個破玩意兒,連命都可以不要?”

    “神兵萬仞,列居九州兵器榜之首,何破之有?”安寧冷笑,反唇相譏,“就算當了賣錢,也能賣個不錯的價格。”

    “不就是燧人琰送你的麽,找那麽多理由。”

    “少廢話,還給我。”

    話音未落,孫澹雪白的脖頸上突然多出了一道劃痕,傷口前後深淺不一,鮮血順著流出——殺水準之低,活脫脫像失所致。

    孫澹嚇得直哆嗦,卻仍舊不敢開口。

    其實她如果稍稍硬氣些,撞身後那人一下,就會發現安寧不過花架子,已是強弩之末,搖搖欲墜。

    容不解,也不服,再次問道:“他究竟有什麽好,讓你這樣癡迷?”

    沒有回答。

    安寧覺得胃裏又是一陣抽搐,再也支撐不住,鬆開對孫澹的牽製,捧腹幹嘔。

    她麵色蒼白,看上去十分痛苦,大有命不久矣之勢。

    那模樣,直嚇得容也跟著臉色煞白,行止不能自已。

    孫澹見自己僥幸撿回一條命來,連忙推了安寧一把,撒腿就往容懷裏紮去。誰料容棄孫澹於不顧,先她一步,已經到了安寧身側。

    安寧被孫澹這一推搡,頓時乏力,立刻倒地,隻覺胃裏翻江倒海,哇地一口,吐得容周身到處都是。

    孫澹“哎呀”一聲,驚得趕緊湊了過來,拿出絹布替容擦拭。

    容十二分煩躁地推開孫澹,再不顧顏麵不顏麵,終於當眾將安寧抱起,麵色焦急,口不住喊道:“安寧,安寧,你別嚇孤。”

    安寧虛弱之至,將睡未睡,卻不知從哪兒借來了十二分精神,竟還斷斷續續說道:“我隻怕,等不到你了呢。”

    這話,實在不知是從何說起。

    她的眼波光瀲灩,整個人綿軟無力,看上去格外柔媚,格外嬌豔。

    她說話一貫嬌嗔,但即便是這樣稀疏平常的怪腔怪調,容卻已很長時間都沒有聽她說過。

    他頓時心柔軟,還哪有什麽怒意醋意,百般愛憐,千般哄逗道:“等得到,你一定沒事。”

    “你總是這麽自大……”她軟軟笑道,似歎似唱,語氣裏分沉迷,分無奈,或許還有兩分崇拜。

    容卻解不得女子風情,誤以為她又怪罪於自己,急忙悔過道:“你不喜歡,孤改。”

    “喜歡,你怎麽樣……我都喜歡呢。”

    此言雖綿軟,出口卻如平地驚雷,炸出幾多等待,幾多辛酸。

    “轟”的一聲,誰的心炸裂,飄沉,又揚起——跌宕起伏,更甚於潮漲潮落。

    “你說什麽?”對於女子這突如其來的坦白心跡,容又驚又喜,若癲若狂,反複確認。

    “我說……你以後呀,可不能再欺負我哦。”

    “好。”他欣喜若狂,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盼她大難不死,最好還能快些好轉,與他喜結連理。

    容下定決心,認定過往種種,皆是自己強人所難,日後待她醒來,他一定好好補償,將她認真、疼愛一遍。

    安寧聽得那熟悉的“好”字,莞爾而笑,輕聲嗔道:“傻瓜,你什麽時候……欺負過我?都是我……欺負你……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