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命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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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祈求自己聽錯了,容卻樂意再告訴她一遍:“你腹懷著孤的骨肉,你胃裏不適,實在不是因為孤的緣故。”

    女子頓時麵色煞白,冷冷說了句:“惡心。”

    “孤知道你身子不好受。”

    “出去。”

    “安寧,你和燧人琰沒戲了。你懷了孤的骨肉,他還能容得下你麽?”

    “出去。”

    “安寧你聽孤說,孤以前對你不好,可是今後不會了。孤發誓,一定好好待你,再不欺負你。欠你的東西,孤全都還給你,一樣不少。”

    他一邊說,一邊將萬仞遞於她。

    神兵萬仞,那是她曾經看得比命還重要的寶貝,卻是來自另一個男人的饋贈。容雖如鯁在喉,卻還是大度地物歸原主。

    那短劍觸感極寒,安寧一反常態,竟似一刻也不能忍受,驀然將它抓起,狠狠擲於地上,整套動作迅捷冷酷,嘴上還捎帶著冷然說道:“我讓你出去。”

    她聲音不大,卻更甚於萬仞之寒,拒人千裏之遠,任誰也不敢隻身靠近。

    “安寧……”

    容再次開口,本想勸慰她幾句,誰知她隻是漠然打斷,聲色冷冽道:“我讓你出去,你是不是聾?”

    “好好好,孤這就走,你身子虛,千萬別動氣。”他見二人一時半會兒再無和解的餘地,也做起了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一邊安撫,一邊作勢離開。

    安寧嫌他婆婆媽媽,煩躁之至,一個字也不想再聽他多說,跳下床就往門口奔去,口說道:“你不走我走。”

    “孤走,孤走,你隻管好好在床上躺著,當心動了胎氣。”容見她動作魯莽,半點不顧及胎兒安危,急急攙扶,百般退讓。

    她卻碰都不想再讓他多碰一下,飄忽躲遠,皺眉輕喝道:“別碰我。”

    他剛想應個“好”字,她見這人又要張口,嗤聲勒令道:“也別說話。”

    她飄至門口,卻見那男子已將前路擋得死死的,於是決絕折返,飛速閃到床上去了。

    她將頭側向一邊,對著牆壁發呆,拒絕看屋任意一人。

    隻聽“嘎吱”一聲,容走出,仍戀戀不舍,回首安慰了幾句,無非是勸她別再動怒,更不可躁動。

    語畢,他又吩咐了下人幾句。

    安寧隻覺頭頂如有數十隻蒼蠅共舞,嗡嗡直響,聽得她厭惡之至,當即怒道:“你們也走!都走!全都走!”

    木門關上,屋終於隻餘她一人,耳根清淨,心間空落。

    她握拳捶了捶自己小腹,腹不痛不癢,隻是仍舊想吐,想吐得厲害。

    她加重力道,又捶了幾下小腹,還是感受不出其有任何異樣。

    她隻覺得恍然如夢,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樣的消息。

    興許是禦醫瞧錯了。

    她突發奇想,狠狠朝小腹捶去——頓在半途,卻忽然心生悔意,再不能自殘分毫。

    她輕輕嘀咕了一聲:“孩……子?”

    似覺得有趣,她又揉了揉肚子,側頭呢喃道:“孩子麽……”

    熱淚奔流,如雲起,如潮湧。

    終於,她在自殘與自衛當進退兩難,大吼一聲,抱頭痛哭。

    自這以後,此人似癲且狂,不吃不喝,隻在糟踐自身與追悔莫及之間循環往複,沒個停歇。

    容千錯萬錯,活該被千刀萬剮,他豬狗不如,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可是有一句話,他卻說得十分在理——她懷了他的骨肉,於是從此和那個人,真的是徹徹底底的,沒戲了。

    安寧本應怨恨腹的胎兒,想揮將之扼殺,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可是她做不到。

    出於母親的本能,她無法痛下殺。可是對於那份年少而起的愛戀,她又當何去何從?

    那人從宮裏將她帶走,是那樣的理所當然。那人自湖心向她走來,又是那樣的閑然自適。

    他在水邊將她背在背上,在山腰將她握在掌心,傳聞的他諸般風流,卻愛她愛得小心翼翼。

    那時的他,青絲白綢,飄飄蕩蕩,舉投足間俱是風流。

    那時的他,一本正經地聲稱自己已將對方遍體摸透,無一保留。而她大夢未覺,一睡了之,終究也無從考證。

    那年的她十六歲,正是及笄的大好年華,情竇乍開,就被那個叫做玉采的男人拐進了陰溝裏,從此萬劫不複。

    他溫情,他淡然,他調笑如常,他殺伐果斷,他心狠毒,他言而無信,他一切的一切,她都深深癡迷,無法自拔。

    她想把最好的自己,一股腦兒都給他,然而事實卻是,他總是在撿別人剩下的——而那個捷足先登的“別人”,容從來都是當仁不讓。

    他說他胸無芥蒂,他說他絕不放。

    他為她修為盡失,他為她千裏赴死,可他卻對她始終別無所求,唯獨臨行前的那一句——安寧,等我。

    他讓她等,等到如今,就等出了這麽個結果。

    她撫過腹胎兒,本來誰也不想相負,奈何卻求不來兩全。

    她想一死了之,臨死之前又徘徊不止,猶疑不決——她想再看看她的孩子,想再看看那個注定被這孩子傷得透透的男人。

    她說:“我放不下你,可我也舍不得孩子。”

    不知如何麵對,卻也戒不了念念不忘。心有不忍,終傷人,傷己。

    待到容再次折返,安寧已是形如枯槁,奄奄一息。

    不知這人究竟是受了何等的糟踐,才能這般鬢發髒亂,周身酸臭,渾身上下沒有一分人樣。她有氣無力地半倚在牆上,著身的衣物皺皺巴巴,看上去竟與大街上的乞丐無異。

    宮人宮女皆跪地垂首,瑟瑟發抖。

    容試著喊了聲:“安寧?”

    她慘笑,不予回應。

    容一把掀開她身上的被子,隻見女子下身血跡斑斑,床榻之上,如江河行經,所到之處,血水業已幹涸。

    若是換個顏色,他還以為這女人鐵定是瘋了,因此失禁。

    可是那鮮紅鮮紅的東西,是血,是從她股間流出的血,半分也做不得假。

    他克製了好半天怒意,才勉強壓住火氣,重新替她將被子蓋好,轉身問道:“誰幹的?”

    他以為定是哪個妃子所為,這宮裏總有一些女人嫉賢妒能,看不得安寧身懷六甲。

    他在心暗暗發誓,縱是掘地尺也要將那人挖出來。他下了狠心,合計著無論那人是誰,有天大的背景,自己也必將她碎屍萬段,滿門抄斬。

    可是宮人宮女見他盛怒至此,無一人膽敢應答。

    他行至那些人麵前,又問了一句:“誰幹的?”

    眾人俯首帖耳,仍不敢說出隻言片語。

    他踢了其一人一腳,憤憤說道:“你說!”

    那人抖抖索索,隻將頭壓得更低,屏息凝神,卻還是一個字也不敢說。

    眾人不知是在懼怕什麽,又是在替誰人隱瞞,各個諱莫如深,似寧願一死了之,也不敢將幕後主使出賣。

    容又急又怒,毫無頭緒之際,卻聽得安寧一陣狂笑。她笑著笑著,聲音漸漸幹啞,末了流出淚來,還是止不住聲聲幹笑。

    若是單聽這笑聲,不去分辨她亂發後的俊顏,容還以為身邊臥著一個年邁體衰的巫女,臉上皺褶如鱗片般幹燥遍布,猙獰可怖。

    可眼前這個,是在美人榜上籍籍無名的大美人安寧,是他從小到大都一心戀慕、千方百計想要占有的安寧。

    即便周身黯然,她那雙桃花眼,也依舊勾魂攝魄,隱不去風華。

    他以前誤以為自己正經得很,骨子裏就厭惡行止放蕩的女子,更別提哪個女人會在他麵前妖妖道道,嬌嬌媚媚——不過那都是他認識安寧以前的錯覺了。

    他認可她的身份,認為隻有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他的地位。他癡念她的容貌,覺得萬千年修煉的狐妖也不及她幾縷鬢發。他委曲求全,覺得安寧這放浪騷氣的品格,其實也不失為一番風情。

    畢竟,聽說她那個父皇,曾經就是個風情萬種,惹得九州貴族趨之若鶩、競相模仿的奇人。

    一國之君尚且如此,一小女子如此這般,自然也沒什麽不妥。

    容覺得自己一退再退,已經為她做了那麽多改變,可是她卻偏著頭,一個眼神也不願再多給他。

    容見了此情此景,心隱隱作痛,許是心疼那個綿軟又近乎瘋癲的女人,許是心疼她腹的孩兒。

    他不再責難諸人,轉而走至她的榻邊,信誓旦旦道:“你知道的,對吧。”

    女子似對他多看一眼都嫌累,她闔眸轉頭,隻留給他一個後腦勺,外加千亂發,放肆透著臭氣。

    容皺了皺眉,拂袖捂鼻,嫌惡地勸了句:“孤替你做主,別怕。”

    “我不怕。”

    “那你告訴孤,到底是哪個畜生幹的?”

    “我自己尚且做不了主,你又能頂個屁用?”

    她終於有些理解,公子琰素來與風花雪月為伍,看似那麽雅的一個人,為何總是反常地將這種有失體統的排泄物放在嘴邊——因為這實在是,過嘴癮。

    但她此刻有氣無力,一個“屁”字,吐得既無氣勢,也無風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