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250海裏外的導彈支援將整片海域犁了個遍，不管是深海艦隊，亦或者人類的作戰人員艦娘，但凡停留在海麵之上的單位，都受到了毀滅級別的打擊。但兩者畢竟待遇不同，憑借著原子彈爆炸中心威力都難以摧毀的護盾結晶，真正會因此犧牲的艦娘數量理論上為0。

    這對深海來說其實很不公平，而對於那些在深海襲擊中不幸喪生的軍方人員——那些沒有護盾力場保護的普通人來說，同樣也很不公平。

    NTRS點陣防禦係統其實可以視作是大型的護盾力場，但其擁有的種種弊端使其遠遠無法像艦裝上的防護那樣可靠，算是一種在保護範圍和成本之間取得的平衡產物。其實，真要按照艦裝護盾的標準去擴大到那種程度，並不是技術上做不到，而是一個能夠剛好保護住“鬆原級”運輸艦的大型護盾發生器，其造價昂貴到可以購買20艘左右的同級戰艦，沒有任何國家能夠買得起賬。

    因此，當身處於海上的普通人，無法得到及時的防禦時，遭受深海艦隊那種根本不要錢的炮火轟擊，隻需要一個瞬間，就會灰飛煙滅。

    在蘇雲看來，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艦娘和艦裝仿佛組成了一道高聳的堤壩，堤壩的另一邊是不斷高漲的海水，身後則是他所熟知的一切。人們不斷將堤壩修築的更高，以防止海水漫過堤壩湧入家園，乍一看來，一切風平浪靜，忙碌的熱火朝天，甚至能夠在堤壩上看到美麗的風景，可一旦有朝一日，有對岸的浪頭打了過來，洶湧的海水攜帶著毀滅的力量狠狠拍打在這美好的平靜上時，才能夠體會到所謂的風平浪靜是多麽脆弱。

    蘇雲很難想象，在這道堤壩從無到有的歲月裏，人類究竟經曆了怎樣的磨難，才沒有被深海怪物們吞噬殆盡，才險之又險地守住了自己的家園。

    會議室裏很安靜，每個人都在忙碌，每時每刻都有不同的信息從各種渠道被傳遞進來，也直到這個時候，蘇雲才真正認識到了星美雲輕的能力。一個人是否有才幹，不需要看平時的舉止如何，隻需要看在危難時刻，他是否能夠保持沉穩，挑得住大梁，蘇雲雖然在前些天裏無數次對這位奇葩提督產生吐槽，但是在這個時候，他的身上卻沒有散發出絲毫往日裏那種不靠譜的氣息。

    他隻是坐在那裏，便有種穩如泰山的味道。

    麵對這種局麵，蘇雲很想幫忙做些什麽，但他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種一線戰場，更何況這次前來的身份也並非作為指揮人員，而是前線作戰人員。不在其位，不謀其事，更何況蘇雲未必自信能做的好，那麽，他便隻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可以了。

    蘇雲離開了指揮塔，保持著隨時待命的狀態，找到了不遠處的艦裝補給點。

    在剛才的作戰中，雖然沒有遭受嚴重傷害，但戰損是不可避免的，既然接下來還有後續任務等著自己，自然要在第一時間回複最佳狀態。

    這裏是一片位處於防禦係統邊緣的區域，地麵被鋪上了金屬板，燈光明亮，貨物充足，不但有各種資源的補給站，更有提供休息娛樂的區域。隻不過，此時這裏看起來空蕩蕩的，和幾百米外傷員遍布的區域形成鮮明對比，寬闊的休息場裏不見人影。

    蘇雲來到此處時，聽到了輕微的抽泣。

    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他看見了幾名穿著海軍軍裝的姑娘，應該是此處的工作人員，正聚在一條金屬長椅上。她們中的大多數都在掩麵而泣，卻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隻有一名年紀稍大些的小聲勸慰著什麽，卻也是眼圈紅紅的，空氣中彌漫著沉重的氣氛。

    見到人來，這名留著齊肩短發的姑娘站起身來，對全身被艦裝包裹的蘇雲行了個軍禮。

    “您好，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若是平時，出於禮貌，蘇雲怎麽也要打個招呼交談幾句，但現在他卻不想破壞這裏的氛圍。作戰狀態下，對艦裝的補給和維護都是可以自助完成的，沒必要找什麽麻煩。

    “不用的，謝謝。”

    他用稍有些沙啞的聲音道了謝，便向補給站走去。

    科技發展到今日，對於艦裝的維護其實並不複雜，尤其蘇雲這套天城全武裝型，作為一線鎮守府的主力艦裝，雖說被長期閑置，但各方麵的性能都是頂尖，自然也考慮到了日常維護和補給。蘇雲甚至沒有脫離艦裝，便在一體化的補給站內很方便地補充到了燃料、護盾生成質以及少量損耗的航空鋁，畢竟這三種資源都是全櫻島製式的。唯獨在補充彈藥方麵，稍微遇到了點麻煩。

    艦裝所使用的彈藥並非常規意義上的各式子彈，但也分為各種不同的型號，比如小口徑副炮肯定就不能使用大口徑主炮的彈藥。作為戰時消耗量最大的資源之一，彈藥補給點與其他三種資源分開，單獨建立一個兩層樓高的補給站，但這裏的補給站說到底也是常規補給站，有些非常規的武器所需要的非常規炮彈就無法補充，比如天城號艦裝上的奧古斯通速射炮，就找不到對應的速射炮彈。

    想要補充的話，恐怕要找星美雲輕才行，他那艘指揮艦上肯定有貨。

    但不是現在。

    晚點再找他吧。

    現在蘇雲覺得胸口很悶，坐立不安，星美雲輕告訴他要做好心理準備是對的，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到深海的炮火帶來的慘狀了，24873號鎮守府被毀的那次他還記憶尤深，但那次沒有任何人員傷亡，就算場景被破壞的再怎麽厲害也是單純的視覺效果，這次就完全不同。

    1327。

    這是蘇雲看到的初步統計結果，它代表了這次襲擊的損失人數。

    就數據上來看，經曆一次慘烈的突擊戰，鬆原級運輸艦被擊毀9艘，隻死掉1300人，已經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結果，約有七成以上的人都及時趕往安全區域確保了存活，任何一個稍大型點的戰役都不會隻死這點人；但就蘇雲親眼目睹到的景象來看，卻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衝擊。

    更何況，在深海的輪番轟擊下，那些死去的人，連屍體都難以被找到。

    蘇雲站在點陣防禦係統的邊緣，它半透明，看起來非常輕盈，在身後的燈光映射下，仿佛一道隔開了兩個不同世界的屏障。

    他伸出被艦裝覆蓋的機械手臂，似乎想要輕輕觸碰它一下。

    但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

    “那個，天城小姐，不介意的話，能否帶我出去看看？”

    蘇雲回過頭來，發現是剛才那位短發姑娘，她的腋下夾著一個精致的皮包，眼眶仍然微紅，嘴角卻硬生生擠出了一絲期盼的笑容。

    蘇雲愣了愣。

    對方好像把自己當成了姑娘……這不重要。

    這套艦裝早已被改得麵目全非她怎麽認出來是天城的……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想要出去？

    隻是看看麽……

    “外麵沒什麽可看的吧？”

    “不行嗎。”

    “倒也不是不行，而是，為什麽會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那個，我剛才看您想要出去的樣子。”

    “確實有點想到外麵透透氣。”

    “我也想，那就一起吧！”

    蘇雲看著這姑娘期盼的樣子，心想如果有自己在的話，不管出現什麽事情，用護盾力場將一個人保護住還是沒什麽問題的，於是便也沒有多問，對她點了點頭。

    “來吧，別離我太遠。”

    “嗯嗯！”

    姑娘縮了縮懷裏的包裹，跟上了蘇雲。

    NTRS點陣防禦係統和護盾力場一樣是單向防禦係統，抵擋一切由外到內的能量衝擊，而對於由內到外而言，卻沒有任何阻攔效果，因此通過點陣框架的縫隙，兩人很輕鬆便來到了外麵的世界。牆內和牆外的區別很大，裏麵是平整堅固的黑色泥土，外麵卻是被炮彈炸了無數遍的蓬鬆焦土，兩者之間有著接近30公分的落差，足以見得深海的炮火到底將這座火山島摧殘到了何等程度。

    空氣中充滿了灼熱的硝煙味道，說是透氣，倒不如說來到了一個更加烏煙瘴氣的環境，蘇雲僅僅是因為想要一個人安靜片刻，調整下心情，才升起來到此處的欲望的，也不知道身邊這名姑娘出於什麽心態。此時，由於沒有艦裝係統的隔離效果，她已經被難聞的氣味熏的捂住了口鼻，格外難受。

    “那個，需要幫忙嗎？”

    “謝謝了！”

    蘇雲心道自己還沒說要幫什麽忙呢……

    他驅動艦裝，改變了護盾力場的形態，將這名姑娘整個包裹進去，同時啟動了空氣淨化裝置，將裏麵汙濁的空氣清洗得幹幹淨淨。

    “好多了，真是有勞您啦！”

    姑娘道著謝，同時打開了皮包，取出一台老式照相機，並麵向了各個方向，開始了拍照。這個過程中，蘇雲隻是靜靜看著，並沒有出聲幹擾。

    可以看得出來，對方並沒有拍攝不遠處的軍營，也沒有拍攝海麵上的殘骸，而是趁著夜色還未深，天空中還能夠看到最後幾絲光芒，對著m101號火山島那殘破的輪廓，一連拍攝了好幾十張照片。這個過程似乎不像是出於興趣，而是在完成一個任務。

    蘇雲沒有打算刨根問底。

    拍完照後，姑娘仿佛胸口有大石落地，很安心的樣子。她收起了相機，然後抬起頭來，望著比自己高了足足半米的蘇雲，再次認真道謝。

    “十分感謝您的幫助，如果天城小姐現在不打算回去，能否陪我再往島上走一走呢？”

    “這是有必要的事情嗎？”

    “幾分鍾就好！”

    “好吧。”

    ……

    “天城小姐一定覺得我是個奇怪的人，在做著奇怪的事情吧？”

    路上，姑娘忽然開口道。

    “唔，有點。”

    “我也覺得稍微有點奇怪呢，在這種時候私自跑出來。不過，這是個約定，必須要辦到的約定，所以哪怕違反了紀律，我也要將它完成。”

    說著，她從包裏取出了一疊照片，這些照片都很嶄新，但蘇雲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它們全都是上了年紀的老舊照片的翻印版本。

    照片的內容是一座海島，一座巨大的，有著高聳火山的島嶼，它由沉積物數年的火山岩堆積而成，上麵有著豐富的溝壑、寬闊的沙灘以及蔥蔥鬱鬱的熱帶叢林。由於年代久遠，照片已經有些失色，但蘇雲仍然能夠看出島上的活力，隨著姑娘的翻頁，各式各樣的候鳥、昆蟲、以及遠渡重洋在此落地生根的哺乳動物，甚至原始部落，都躍然於紙上，宛如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很漂亮吧？”

    “是呢。”

    “這其實是腳下的m101火山島哦，在深海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它就是這個樣子。”

    蘇雲微微一驚，仔細去看照片上的輪廓，發現確實與m101號火山島有著幾分相似之處。

    “深海出現之前，那是快80年前的事情了吧？！”

    姑娘點了點頭，拂了拂被海風吹的有些淩亂的頭發，答道：“是呀，m101號火山島以前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叫做西貝爾楠島，由海曆957年被英格蘭航海隊發現。這些照片拍攝於深海爆發的兩年前，那個時候我爺爺的爸爸是國家海洋科考隊員，帶著10歲大的爺爺在這裏生活考察了好幾年。後來戰爭爆發了，整個海洋科考係統都被取消，他們就再也沒出過海，所以一直都對這裏念念不忘。”

    “這樣……”

    “我之所以成為艦娘，也是想要有朝一日完成他們的夙願呢，但很可惜，直到我退役後的第五年，才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我想盡一切辦法加入了聯合艦隊，心想現在趁著爺爺還在世，如果這次能活著回去，將這裏的景象帶給他，也算是能夠讓他安心了吧。”

    “嗯……”

    蘇雲越發感覺自己說不出話來。

    這時，姑娘似乎到達了目的地，一個難以攀登的小土坡，地麵因為炮彈的轟擊而變得蓬鬆，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就是這裏了，天城小姐，可以幫我找一張像嗎？”

    “當然。”

    蘇雲接過相機，但是卻發現畫麵的捕捉上稍微有些昏暗，隻能看得清眼前的姑娘和身後火山島的輪廓，其他都是一片漆黑。

    姑娘靜靜站在那裏，麵帶微笑。

    “需要燈光嗎？”

    “不用的，如果需要燈光的話我就白天來了，這種時候剛剛好，隻需要一個輪廓就行。就算可以看清，現在的m101火山島，也已經沒有什麽好值得紀念了的吧？”

    “……”

    也是，這樣的景象，確實沒有什麽好值得紀念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