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9章 軍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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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經短瞬地動搖著、要不要按他們所說的去做,好換回你的父母!隻不過你一連出去兩次也沒把剔刀拿進來,對我還算有些情誼。”
“不,我一直都沒想過把它拿進來!我的反常隻是在擔心父母,而野利一直寸步不離、又不能直接和你商量。”
“有你在,我父母還有些希望,即使救不出他們來,蘇伐為難兩個老人做什麽!假如沒有你蘇伐認得我是誰?麗容她們也不會放過我……本來很想給你刮一刮胡子的,但有那利的話在那裏,我就更不能拿它進來了。”
高峻聽了,臉上浮現了笑意,雖然隻有個腦袋露在水麵上,但水底下就把一隻腳伸過去在她身子上點了點,“說,那個夥計……”
“他叫野利,是那利特意留下聽消息的,但你一定都看到了,他想進來放水,我都沒讓啊。”
“去拿剔刀。”他看著麗藍說道。
這次,麗藍痛快地出水,去拿了剔刀來。一邊手法熟練地給他剔須,一邊問道,“峻,你一定已經有了辦法,不知要怎麽解救我父母?”
高峻說,“方法多了,比如集西州、庭州、伊州、康裏城待詔大哥的兵力、沙丫城阿史那社爾的兵力,給蘇伐來個兵臨城下。”
“但一則此時接近年底,不說各州調兵須要都護府請示長安,難免夜長了夢多,僅所有軍馬的草料全部都需自帶,勞師動眾的開銷太大了。
“二則,蘇伐有可能服軟,主動將兩位老人送出城來;但他這人要麵子,我猜他極有可能硬扛著,那麽我們經過苦戰,最後雖然也能取了龜茲,但兩位老人家的安危就不好說了,此法不可取。
“還有個法子,便是由我潛入龜茲城……什麽?你說救兩位老人出來?笑話!你當我是神仙!我隻能進去看看,能否有機會擒了蘇伐,來個以人換人。
“但這麽做我的把握也不大,那是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裏,蘇伐的身手也是了得。他隻要挺得過片刻,我自己要如何出城還得費些周折,而再想救人可就難了!
“還有個法子,便是將謝廣擒獲的一串偷金賊拿去換回兩位老人,但這麽做,就便宜了那些賊子,別說我有些不大願意,蘇伐肯不肯換還兩說著,萬一讓人家拒絕了,失了麵子不說,再往下便被動了。”
麗藍手法輕快,動作輕柔,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龐出現在她的麵前。
“軟也不行、硬也不行,就再也沒有好辦法了?你可不能丟下我父母不管!”
高峻水下的一隻手在麗藍身上遊走、探尋,笑道,“剔刀在你手裏捏著,我哪敢說個不字!”
麗藍佯嗔地搡了他肩頭一下,“別賣關子,我都急死了!”
高峻道,“既然前頭的辦法都不合適,那我隻能做些妥協了,把麵子扔給蘇伐!”
……
野利一直留在外邊,越到最後越是疑惑,因為單間裏一點動靜都沒有,心說是不是趕緊開溜為上。但就這麽回去了連個確切的信也沒有,不好與丞相那利交待。
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野利才看到西州大都督容光煥發地從單間裏出來,麗藍跟在他身後,臉上的憂豫之色一掃而光。
野利連忙站起來,也忘了施禮。
高峻對他道,“野利,”野利身上一顫,對方什麽都知道了!
但大都督的神色並不嚴厲,野利躬身道,“大都督有何吩咐?”
高峻說,“我與蘇伐在打鬥中相識,對他極是欽佩,我們許久不見了,想與他聚一聚。麗藍已將事情都與我講過,在下對蘇伐城主照顧我嶽父嶽母十分感激。我這便修書一封,煩勞你帶去給蘇伐。”
野利身份敗露,不但沒有危險還能全身而退,心下已很知足。聽了大都督的話便道,“都督、九夫人盡可放心,小人一定辦到。”
當下。麗藍款款走去,親自拿了筆墨進來、在櫃台上鋪好了。她一向知道高峻是從不動筆的,便握了筆等他口述。
但高峻道,“給蘇伐寫信卻要個女人代筆,字跡雖好,也是不尊重了,我自己來。”說罷從麗藍手中接筆過來,也不尋思,便刷刷寫就,遞與野利道,“有勞。”
……
龜茲城,蘇伐和那利靜候沙丫城消息,最後兩人一同登城,在南方的天空裏一隻鴿子的影子也沒有,但有一匹馬飛馳而來。
野利將西州大都督的親筆信呈上,蘇伐展開來看。內容極是精簡,但紙卻用了四、五頁。字太大了:
“蘇伐城主鈞鑒:闊別已久,偶思聚首。弟恰至沙丫城,機會難得。感謝城主善待麗藍父母,一日後,弟擬於沙丫城北八十裏設宴,與城主共飲。你我隻帶親隨,莫動刀兵。一敘別情,二接嶽父母回城,三使侯海兄妹相會,四議兩城米市價格。如有意一會,則放鴿傳信。西州,高峻。”
那利道,“大王,其意可明?”
蘇伐道,“很明白,想來高峻投鼠忌器,不想撕破臉皮,前三條純粹都是玩笑,但第四款卻是極具誘惑!”
那利道,“沙丫城北八十裏,正是兩城中間,一片空曠藏不得重兵,看來高峻也算誠懇,大王去不去?”
“為何不去?放著好處不去,誰會費酒費肉地替他養嶽丈!難道臨近大年底的,丞相想把他逼急了動刀動槍?”
野利拿出一隻籠子,丞相那利看到他給的灰鴿子已換作了白鴿子,“我們回信赴席,隻是不知才一天時間,高峻在那處地方能安排到何種程度。”
蘇伐回信,白鴿放飛,接著便吩咐人,“去那裏打探一下,高峻是不是已經操持著準備。”
但去的人回來道,一後晌午、一晚上,那裏一個人也沒有。蘇伐又疑慮道,“莫不是高峻耍笑?”
信已回,蘇伐是必要赴席的。天一亮,一支精幹的百人衛隊護著蘇伐,一駕車子裏麵坐了麗藍父母,往約定地點而來。
為穩妥起見,丞相那利帶大軍兩千,延後五十裏駐紮以應不測。
蘇伐先到,風和日麗,沙地光禿禿的一望無際,哪裏有什麽酒宴!正在疑慮間,隻見南方塵土飛揚,有五十多人飛馬而來。
及至漸漸的近了,看出來是四十八名威武的西州衛士與大都督高峻,還有一人正是侯海。
另有一位女子也騎在馬上,衣裙飄然,麵似梨花風情萬種,蘇伐猜測一定是九夫人麗藍了。
西州衛士跳下馬來,從馬上拽下一柄高竿大傘往沙地上一戳,再有人攜下一方矮木幾放置在傘下,再有一壇酒、兩隻空碗、一碟兒剝好的生花生豆擺出來,然後都往後一退。
看來是再沒什麽,全部的都在這裏了。
蘇伐氣得差點沒樂出來,心說這便是你一位大都督口中的酒宴!
他一抱拳,“大都督風采依舊,辦個酒宴也不拖泥帶水。而九夫人美貌,是在下平生所僅見。有道是秀色可餐,大都督的菜也不算少了!”
高峻拱手笑道,“慚愧!哪天城主去了西州,高某自當好好置辦一番,但在這裏,帶個大腹便便的廚子來就不恰當,讓城主見笑了。”
他往身後擺擺手,衛士們放侯海到蘇伐這邊來。
蘇伐見他頭、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便道,“大都督的兩位長者在龜茲,可是有五六個懂事的女奴地侍候著……”
這便是責備高峻不懂事了。
高峻道,“這就更讓高某慚愧了!非是我不懂待客之道,全是舅子謝廣所為。他剛做了個小官不懂含蓄,在下總共隻給了他五六個手下,居然全都給侯兄使上了。在下一到沙丫城,便已嚴厲地將他苛責過了,城主見諒。”
這邊麗藍的父母也請過來,麗藍連忙迎上去、上下打量著問候。二人一見到女兒,精神很好,身上一絲傷也沒有。
蘇伐心中想的全都是米價,也不計較這些言語上的勝負,於是大步站在矮幾一邊,捏起一粒花生投入嘴裏。
高峻也獨自過來,拍開酒壇封口,分頭為蘇伐和自己滿上。
兩人端酒,舉平了互視。此刻大漠蒼芒,曠風吹拂,遠城矮荒草,瀚海沒沙陵。天地寂寥、靜默,唯有彼此間對視的眸子燦若晨星。
兩人竟然有了些莫逆之意,一仰脖各自喝幹了。
高峻道,“感謝城主美意,無以為報。在下這就命沙丫、康裏兩城米市即日起降價三成,回至一年前的價錢。兩地錢物、物物交易之稅價一並下調。龜茲城遊客、商賈、雜耍伎班,隻要安分守法,盡可給派過所,平安過關。”
這次,便是蘇伐親自為兩人滿酒,之前龜茲以赤河礦三成之金、購西州貴了三成的米,眼下金道已失,對方的米價也回落了三成。
這都是不便明言的事情,高峻不提,那自己還提什麽!
他舉酒道,“感謝大都督美意,蘇伐借花獻佛,隻求在大都督治內,龜茲,西州和睦而處,便是蒼生之福!”
二人共同飲過、事已畢,便抱拳分手。
高峻傘也不要,帶了車、人回轉沙丫城。蘇伐站在那裏,一直目送到西州的人看不到了,才自滿了一碗酒、又捏了一顆花生米投入口中細嚼。
三碗酒、兩粒花生米,也能談成如此大事。
而彼此雙方似乎都沒有吃虧。
……
回來的一路上,麗藍便不住地打量高峻,袍子也讓她換洗了,胡子也刮幹淨,真是英氣十足。
她想起高峻來沙丫城之前自己內心中一閃而過的惡念,禁不住不寒而栗,這可太不應該了!
在她看來一籌莫展、困難重重而且凶險萬分的事,想不到被他一邊在水池中對著自己不正經,一邊主意就拿定了。
原來劍拔弩張的事情還可以這麽解決,真不知他腦袋裏到底藏著多少的主意。
而他隻憑著西村清晨的門上之鎖、門下的羊皮信,便將父母的去向猜了個九成,那麽自己的心思他一定是都知道。
一想起隻有他和自己在沙丫城這裏,也沒任何人幹擾,而他對自己的態度似乎也親近了不少,無人時,眼神看過來也偶露溫柔。麗藍止不住一陣心悸,芳心咚咚而跳。
回來後,高峻改了金礦上的章程,堵上了紕露,一幹涉事之人概不留用,人人痛打一百蘸了水的牛皮鞭逐出金礦。
謝廣因功,升兩階到正九品下階,繼續做赤河金礦管事,高峻還允許他將兩位夫人接到沙丫城來居住。陳小旺仍任散金倉倉史,升至從九品下階,突顯散金倉的重要。而掌鑰另有委任。
時入臘月,西州大都攜麗藍到赤河南岸的且末、典合、於闐牧場巡視,視察牧草準備情況、和廄房越冬保暖事宜。
各牧場官員勤於牧事,早已將各項事情置辦停當,貞觀二十年年尾的西州大都督之行,恐怕就是帶麗藍遊山玩水的味道更濃了一些。
臘月中旬,等他們返回沙丫城時,高峻得知柳玉如、謝金蓮、樊鶯、思晴、崔嫣、李婉清、麗容、蘇殷等人已經由長安返回了牧場村,他立刻緊張起來,顯得六神無主的樣子。
麗藍心疼地對他道,“你快些回去吧,我要在這裏照看三座池子,就不回去了。”高峻反倒有了些依依不舍的樣子,也不知是不是裝出來的。
麗藍親自下廚做出幾樣小菜與他共酌,就算是踐行。屋內暖爐火旺,盎然如春,麗藍一邊與高峻對飲,一邊想著這一次分別之後多久能再見到他。
而西州,她尋思著自己一時之間是不便回去的,她與高峻家的那些人不同,再加上柳玉如的態度擺在那裏,麗藍也不敢奢求多少。
溫湯池子越開越多,錢也越掙越多,但離著高峻卻越來越遠、都跑到沙丫城來了。再想到了這個“九夫人”的稱謂,麗藍禁不住數次眼圈泛紅。
到最後,麗藍居然喝到了酩酊大醉,高峻抱她到床上去,她摟著高峻的脖子嗚嗚地哭,也不說為什麽,但很快就人事不知。
她夢到了自己的身世,就像雨中的浮萍一樣動蕩不安,從交河漂到了柳中,再漂到了沙丫城,搖搖晃晃,沒有個根基。
這讓她的身心一陣陣地發冷,禁不住呻吟一聲,身子倦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