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0章 流年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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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心庵在盈隆宮上山後的第一道石門內。

    當年,崔穎同柳玉如等人由長安遷過來時,這裏並沒什麽靜心庵,但崔穎覺著同晚輩們住在盈隆宮裏總有些不方便,執意要搬出來住。

    郭待聘那一年剛剛降生,她一個人帶個幼嬰,彼此離著太遠的話,盈隆宮裏的人不放心,於是便在山下建了這麽一處地方。

    崔穎其實也不算出家,將這裏叫靜心庵,更多的是為了方便幾位年輕尼姑住在這裏。尼姑沒有家事牽扯,崔夫人既有了伴兒,又避免了東家長、西家短的碎語傳言,而且連使喚的婢女也省了。

    李婉清、麗容、長兒娟這麽快陪著個獵戶回宮,郭待聘一回去便同他母親說了。崔嫣恰巧在這裏說話,也就留心了此事。

    回盈隆宮時恰巧就遇到回澎水縣的獵戶,崔嫣一問,氣也就生出來了。

    柳玉如不能再打馬虎眼了,柔聲道,“是不是見到澎水來的馮兄弟了?”

    崔嫣說,“姐姐!他這是罪有應得,當年若非他一念之差,郭叔叔又怎麽會遭遇不測?待聘又怎麽會沒有了父親?母親又怎麽會孤單無依?峻又怎麽會鐵了心棄了這個帝位!可你連人都未見到呢,便送了這樣貴重的東西!母親知道了怎麽想?”

    謝金蓮剛剛讓婢女從算盤和帳本中間叫過來,此時暗道,“不知柳姐姐又送了什麽出去。”

    此時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再說盈隆宮的家底可不是西州那時候了,可以這麽說,他們一家人在盈隆宮裏踏踏實實睡著覺,來自全國各地的收入都能擠破盈隆宮的宮門。

    柳玉如陪著笑,說道,“舅父早已不是那個趙國公了,他隻是個毫無力量的老人、峻的舅父。那他不在家中、澎水縣又來了人時,我該如何做呢?我們不聞不問、無動於衷,那長孫潤怎麽想?那也是兄弟,高堯怎麽想?虧說你和高堯還曾是高府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呢!至於當年那件事,舅父身為趙國公時的算計,針對的也不是郭叔叔,連母親都認為是個意外。還有這個帝位,有幾分是因為那件事?”

    思晴插話道,“峻說過,那年初五晚上的事,如果他當時不是皇帝的話,要殺的人一定會更多,房遺愛也根本活不到後來參與謀反。”

    柳玉如道,“郭叔叔和待詔大哥是什麽人,他們都是峻最有地位和力量、又最需要他們時離開的。而眼下,誰敢說盈隆宮大王的力量不如個皇帝呢?”

    謝金蓮忍不住道,“就是!都濡縣難道大不過大明宮?勾心鬥角的爛事卻比大明宮少了多少!關鍵在黔州這裏,柳姐姐高興了病也就好了,要不然峻注定不會放棄這個帝位。”

    柳玉如白了謝金蓮一眼,謝金蓮就不說話了。

    婉清說,“我們不方便去澎水縣,長孫潤和高堯是知道的,若沒什麽表示的話,真有些講不過去,我覺得柳姐姐做的沒毛病。”

    謝金蓮終於問道,“到底送的是什麽東西呀?”

    柳玉如衝謝金蓮眨著眼,說道,“謝大管家,我送了那條潮州來的鮫革臥墊給舅父,又賞了一隻玳瑁的小盤子給送信的獵戶,是多是少呢?”

    謝金蓮忍住心裏的驚訝,臉上極力地表現無所謂,陰陽怪氣的回敬道,“呀,舅父人已到了暗處、走著背字,大老遠的跑到我們黔州來,你一咬牙才送了這個,我感覺還是有點寒酸了……”

    崔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臉色轉晴,“我哪裏敢生氣?萬一長孫潤和高堯不痛快了,峻指責起來便是我的罪過……但總得去個人問候一聲才好,我們去不得,總有能去的人。”

    “誰呢?”

    眾人不約而同地問道,現崔嫣正瞅著李婉清,婉清恍然悟道,“對啊,就讓我爹去一趟澎水縣,他和舅父兩個老人家還有話可說,這就周到多了。”

    ……

    澎水縣一直沒搜到流徒長孫無忌的蹤跡,黔州司馬劉方桂趕到澎水縣時,這件事也就捂不住了。

    長孫潤在女監裏不出來,放言:“老子不出去,就在這裏醞釀出尿來!看能不能在女監中撒出去!但你們找不到我爹,信寧江邊一件人命案算個屁!”

    威脅的味道可不算輕了,看來隻要找不到人,長孫潤脾氣一上來,就算再弄死澎水縣幾個,也不是不可能。

    劉方桂偷偷指使著陶縣令,“趁著長孫潤在氣頭上,如果能誑他畫了押才好。那樣的話,澎水縣跑了一個流徒、卻又摁住一個凶徒,也就再沒有人替長孫無忌喊冤了!”

    陶洪再指使著許縣丞和捕頭陶亮去女監,誑長孫潤。

    不大一會兒,兩個人就灰溜溜回來了,長孫潤的字沒誑來,陶捕頭的左眼窩子裏又青了一塊。

    陶縣令很吃驚地看向捕頭,“本官看你流年不利啊!這又是怎麽了?”

    陶捕頭道,“回太爺,這是長孫潤剛打的,說要他簽什麽字都可以,但前提是先找著他爹。”

    許縣丞道,“劉司馬,長孫潤太不像話了!敢當著下官的麵這麽打澎水縣的捕頭,就衝他這個狠呆呆的樣子,信寧的人命案子跑不了他做的。”

    劉方桂埋怨道,“你們做的是什麽事?長孫無忌不見了,為何不早與本官明言?你們騙本官事小,可本官的飛信已送去英國公府了。”

    正在嘀咕著,外頭有人跑進來稟報,“太爺,都濡縣岩坪鎮的李襲譽帶人到了!帶了人!”

    劉司馬驚問,“是李襲譽!?”

    陶洪道,“就是盈隆宮六夫人李婉清的爹,他帶了多少人?”

    報信者還沒開口,李襲譽已經帶人進來了,老頭子精神矍鑠,闊步挺胸,依然有涼州刺史的氣度。

    這人可不同於長孫無忌,李襲譽曾是主政涼州的大吏,而且人家算是為大唐操勞過的,關鍵是平穩致仕,是老資格。如果李襲譽非要給李治寫封信什麽的,李治也得認認真真的看。

    麵對著不得不起身、以示尊敬的黔州劉司馬、澎水陶縣令,李襲譽隻是略略拱拱手,算是回了禮,然後直接問道,“老夫欣聞趙國公到了澎水縣,他人呢?”

    劉方桂怎麽也說不出“失蹤”兩個字。

    李襲譽出了名的耿直,脾氣也大,聽說當初金徽皇帝還在西州做著柳中牧監時,曾讓他舉著鐵鍬追的滿院子跑。

    萬一惹惱了他,真當著手下人給自己兩巴掌,英國公知道了也隻會說他劉方桂不懂事——長孫無忌失蹤這件事,要說也要讓陶洪說出來。

    李襲譽按著習慣、將一位犯了事的流徒仍稱作“趙國公”,劉方桂也不敢指正,隻是一個勁兒地讓座位,“李大人,快快請座。上茶!不過李大人,為何帶這麽多人來?”

    李襲譽穩當的坐下,舉了茶盞說道,“以前,長孫無忌算是當朝的一品國公,那時候老夫都不怎麽怵他!眼下他已不再是什麽趙國公了,但我們還是親戚,女兒有命,老夫怎敢不來?但得多帶幾個人讓他看看,老夫雖說隻是個無官無職的員外,但打手還是有幾個的。”

    劉方桂再往李襲譽身後一看,足足十五、六個棒小夥子,個個穿著短衫,胳膊頭子比自己腿都粗,不是岩坪鐵窯上打鐵的,也是搬鐵磚、上炭的。

    李襲譽指了他們,撇了嘴道,“怎麽樣?劉司馬你給老夫過過目,他們到底強不強得過趙國公府的跟班?”

    劉方桂哭笑不得,他哪裏見過趙國公府上的跟班!原來李襲譽朝長孫無忌擺闊來了。

    不過這不能說明什麽,李襲譽越是這樣,越是說明他與長孫無忌無須什麽虛頭巴腦的禮數。以前兩人之間尚且有個地位上的差別,一個國公一個刺史,見了麵還得照顧些虛禮,但眼下,是純粹的親戚了。

    在劉方桂的逼視下,陶洪快刀斬亂麻,仗著但子說道,“李老大人,實不相瞞……流徒長孫無忌已經畏、畏罪逃匿!而他的兒子——澎水縣常住獵戶長孫潤,因涉嫌一件信寧縣的人命案子,眼下已經收監!”

    李襲譽一聽,當時便將臉沉了下來,茶也不喝了,將茶盞往桌上重重一丟,水灑了一桌。

    劉方桂連聲道,“李大人請息怒,這是澎水縣疏忽了。”

    李襲譽問道,“讓老夫回去怎麽向女兒說?趙國公前半晌方到的澎水,按理,你們澎水縣替他做些文書登錄也得忙到此番光景,怎麽午時剛過去、人便‘逃匿’了?”

    縣令陶洪額頭冒了一層細汗,應道,“李大人,給長孫閣老登錄的正是本縣仇錄事,他有急務臨時出去,誰知閣老上趟廁房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李襲譽又問,“還有長孫潤的案子,倒是蹊蹺了!為何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趙國公一到黔州就出來了?”

    陶洪道,“李大人,這可是長孫潤親口承認的,本縣一刑未動。”

    這倒有點出乎李襲譽意料,這不該是長孫潤的脾氣。但見不到人,李襲譽他不會在這件事上糾纏,斟酌著說道:

    “趙國公此時隻是一介流徒,年紀又這麽大了,既然長孫潤已在監房中,便排除了從中動什麽手腳的可能……那麽澎水縣一向門戶森嚴,偏偏‘匿失’了人口,怕是不好向黔州、甚至長安交待呀!”

    陶洪答不上來,欽犯在眼皮子底下失蹤,偏偏還讓李襲譽知道了,此事是有失澎水縣顏麵。尤其李襲譽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已然將“逃匿”不知不覺改成了“匿失”,真讓人受不了!

    縣令看到旁邊的陶捕頭,氣不打一處來,有些惱怒地衝捕頭高聲喝道,“你在本官眼前傻站著做什麽,還不快去給本官找那個流徒?!”

    陶亮一縮脖子,帶人往外走。

    李襲譽起身道,“老夫有必要見一見長孫潤賢侄了,不然回去後如何向閨女、盈隆宮交待清楚?盈隆宮也不好惹啊……誰來給老夫帶路?”

    陶洪再衝著剛剛溜出去的捕頭喝道,“你要往哪裏躲清閑?還不快領李大人去見長孫潤!!”

    得趕緊讓李襲譽離開,哪怕離開片刻也好。

    待人走後,陶洪舉袖子抹冷汗,問劉方桂道,“劉大人這可如何是好!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萬一李襲譽添油加醋給傳到長安去,隻怕英國公要怪罪啊!”

    劉方桂還算鎮定,分析道,“至少本官斷定,別看李襲譽帶了不少人來,但他還不敢在堂堂的澎水縣衙裏動粗!”

    陶洪道,“當然,那是謀反!別說他一個致仕之官,盈隆宮不也一直老老實實、連都濡縣都不敢跨出來半步!在澎水縣,本官借給李襲譽兩個膽子。”

    事情明擺著,李襲譽帶著這麽多壯漢跑來澎水縣,準跑不了是盈隆宮的授意!而且也不為同長孫無忌比闊——這是項莊舞劍!

    不過想想也真是可笑,盈隆宮秉承一貫的行事準則,一個人影子都不露,卻派個無甚關聯的老頭子出來。

    讓澎水縣小心些麽?難道澎水縣是嚇大的?

    劉方桂無比明確地斷言:此事恰恰說明盈隆宮心虛!長孫無忌到了黔州,盈隆宮這麽做,對長孫父子都有了交待,又可置身事外,也不會授人以柄。

    正說著,衙役領進來一個三十幾歲的獵戶,問他姓馮,冒冒實實的、居然還帶來一件精美的鮫革臥墊,說是盈隆宮讓移交長孫閣老。

    陶洪當著劉方桂的麵,命獵戶將東西展開,稀有的臥墊讓他在吃驚之餘又有些不以為然,看來盈隆宮主人除了有錢,膽量卻是一丁點都沒有了。

    縣令沉聲問道,“還有別的沒有?”

    獵戶再掏出來一隻五光十色的玳瑁小捏盤,“回陶大人,這是小人去送信時,盈隆宮柳娘娘賞給小人的。”

    劉方桂喝道,“大膽!盈隆宮哪裏來的娘娘?娘娘們可都在大明宮呢!”

    獵戶並不懼怕,而是反駁道,“大人,你一定沒去過盈隆宮!”

    劉方桂真沒去過,就問,“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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