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1章 藏得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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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方桂沒好氣地揮著手道,“行行行著,將東西都放下來,自有衙中人代為轉遞,你趕緊給本官滾出去,別惹本官著惱!”

    獵戶晃著手中的玳瑁盤子,“大人,小人聽你說的是‘都’放下……但這是皇後娘娘賞小人的東西,你也敢讓放下麽?”

    陶洪喝道,“還敢多嘴!劉司馬讓放你便放,哪來這麽多的屁話?”

    獵戶“當啷”一聲將盤子放下,哼道,“隻怕大人你讓小人放下這隻盤子容易,再往回可送就難了!”

    劉司馬越著級、衝衙外吼道,“陶捕頭,找幾個人將他給本官趕出去!著實的無禮!本官連盈隆宮的人尚且不懼,還怕盈隆宮的東西咬我不成?”

    他忘了,陶捕頭剛剛領李襲譽去了女監,情急之下一嗓子嚷出來。沒想到卻有人應著聲一步跨進來,正是陶亮。劉方桂一看,捕頭的右眼窩子也青了。

    “你的深受呢?!”劉司馬重重哼了一聲,問道。

    陶捕頭分辨:“大人,深受真不管用,前兩次那是小人未加提防,這才挨了長孫潤的打,可這次……”

    縣令問,“如何?”

    捕頭:“李襲譽讓他手下拉偏架!六七個人上來隻拽住小人、偏偏不管長孫潤,小人的深受半點都施展不開了!好在長孫潤隻揍了小人一下……”

    獵戶嘻嘻笑著,頭也不回地走了,真將兩件東西放下了。

    縣令看著捕頭的兩隻青眼窩,哼道,“揍的倒是精準,是特意瞄著揍的?”

    然後問,“司馬大人,這墊子當真要轉給那個流徒?這麽貴重的東西……上好的珍珠都不下幾百顆……宮裏也少見吧?讓監房裏其他囚徒們怎麽看?”

    劉方桂道,“往哪裏送?人都不見了送給誰去?”

    陶洪:“那大人你的意思是……”

    劉方桂:“哼哼!也許英國公要請長安的皇帝陛下親眼看一看,在黔州有人居然比他還闊氣!還有連大明宮武皇後都賞不出來的好東西。”

    正說著呢,李襲譽已然麵色躊躇地帶人回來了。

    縣令衝李襲譽拱拱手,謝道,“李達人果然是官場上混過的,知道民不犯官、下不逆上的道理,陶捕頭方才還在劉司馬麵前感激李大人出手呢!”

    李襲譽根本不在乎陶洪拋過來的這頂大帽子,而是以攻為守,客氣著道,“哪裏,老夫向來壓事而不挑事,當然知道輕重!隻不過……”

    縣令問道,“李大人,隻不過什麽?”

    “陶捕頭亦有不當之處,不該私行‘殺威杖’,而且是對一位年老欽犯擅自加刑。再怎麽說人家也曾經是一位國公,從功過分明來講,那些功勞連皇帝陛下都不會一筆抹殺!老夫擔心傳揚出去,讓人說我們黔州人落井下石啊。”

    劉方桂道,“竟然有此事?”

    陶亮臉紅著爭辨道,“可他咆嘯公堂!”

    李襲譽道,“不會吧……據老夫所知,長孫無忌行事一向講究,他在身為趙國公時,位極人臣、都從來不曾衝誰‘咆嘯’過,此時犯著事又怎麽可能對你一位堂堂的縣捕頭‘咆嘯’?難道老夫看人看走了眼?”

    又道,“知道的,說捕頭年輕氣盛隻是失了些章法。不知道的,會不會說陶捕頭趁著縣令不在場,就為了向人犯勒索什麽好處?要是有人無端揣度、說捕頭受了縣令大人指使,那可就糟透了!”

    陶洪心裏恨,“你姓李的正在揣度本官!”

    殺威杖,公門之中人人心照不宣的存在。劉方桂和陶洪不信、李襲譽在涼州時就沒給人使過殺威杖。

    但讓李襲譽當麵指出來,又極是不美。

    大唐律法森嚴,又不乏人情味。有罪歸有罪,但病者依例給藥、“病重,聽家人入視”,“夏置漿飲,月一沐之”——人犯生病了家人可以探視,天熱時犯人也有綠豆湯之類的飲料喝,還能洗一次澡。

    一個黔州司馬,一個澎水縣令,俱是州、縣一級的執律法者,偏偏讓人直言鑿鑿的指出此種紕漏來,就跟說他們胡來沒什麽區分。

    關鍵李襲譽和他們不是一條心啊!

    陶洪就像被人揭了短兒相仿,目光瞬間淩厲的射向了陶亮。

    修理長孫無忌明明就是縣令示意的,卻不能說出來。陶亮兩隻眼睛在青眼窩裏飛速地眨著,臉也憋紫了。

    李襲譽惋惜著,再道,“可陶捕頭卻將男女混囚!唐律有雲:老幼諸犯要實行散禁,連他們的械具都要免除,有違此法者杖六十!可陶捕頭你糊塗,不但不念其老,反而還私打了長孫無忌幾十杖!也難怪長孫潤要動粗了!老夫更擔心,此事萬一傳到外頭去,會不會有損澎水陶縣令、乃至黔州刺史府向來重法之良好官聲……”

    陶洪暗道,“打斷了胳膊袖子裏吞,但絕不能落給你一點口實!”

    他狠狠心,沉聲吩咐道,“陶亮,你敢趁本官和許縣丞不在時濫施刑罰,有負本官對你的厚望!來人,依律狠責陶亮六十杖!”

    衙役們聞令上前摁倒陶亮,抽杖開罰,當著幾人的麵“啪啪”地打開來。陶捕頭忍氣吞聲,知道手下人給自己留情麵了,杖子打得越響傷的越輕。

    李襲譽知道此間貓膩,卻不點破,坐在一邊眼皮都不抬,還連聲稱讚道,“陶縣令名不虛傳,果然執法如山一絲也不徇私,老夫佩服!隻是……”

    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

    劉方桂問,“李大人不妨直言,無須吞吐!”

    李襲譽道,“當務之急不是打捕頭,而是搜尋長孫無忌。他可不是小偷小盜啊,陛下單單將之放到黔州來,有何用意?我們連陛下的用意尚未弄清楚,人便已匿失了,”

    陶洪,“李大人,流犯不是匿失,是逃匿。”

    李襲譽,“陶縣令所言甚是,是逃匿。讓人塞到女監裏連尿也不能撒,有腿都知道逃……老夫鬥膽替捕頭求個人情,莫打了,傷了捕頭妨礙縣裏頭找人啊。”

    縣令道,“看在李大人求情,那麽本官暫不打他了,還不住手!”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縣令話到時已經打完了。

    陶亮爬起來,還得道謝,“小人多謝李大人求情!”

    李襲譽道,“大事要緊,捕頭若人手不夠用,老夫帶來這些人可隨捕頭一同上街找人,隻是萬萬不可夜長夢多。”

    劉方桂道,“李大人的好意隻怕極不妥當,官府要找的是失蹤流犯,而你要找的是親戚,我們要公私兩分,以防有人無端揣度。”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是親三分向,你李襲譽幫我們找?沒你摻和興許澎水縣能早些將人找到,你一摻和進來,找不人,那也有可能讓你藏起來了。

    李襲譽拱拱手道,“劉司馬所言有理,那麽你們找你們的流犯,老夫找老夫的親戚,我們各不相幹。”

    ……

    午後時分,長孫無忌藏在澎水縣衙的後院槐樹上,聽著澎水縣衙的正堂方向猛的起了一片嘈雜!

    他忍住股上嘶嘶啦啦的疼痛,欠著身子、悄悄扒開樹葉往那個方向看。

    先有不少並非官府的人,在一位年長者帶領下湧出縣衙,在門口扳鞍上馬走了,而這些人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卻不知道。

    緊接著,澎水縣一幫子皂衣衙役亂糟糟地在大堂前集合,先是姓陶的捕頭晃著胳膊一一分派,再是姓陶的縣令與另一位挺身而站的官員耳語,然後低聲地叮囑衙役們什麽話,隨後這些人呼拉一下子也湧出去了。

    長孫無忌此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他在這兩撥兒人中並未看到老兒子長孫潤的身影,不覺有些擔心起來。

    自從一上岸,長孫無忌還沒吃過一口飯,此時也隻得強忍。離著兒子所說的天黑送飯還有一段時間呢,但他對這頓飯的期待,已經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了。

    他根本無從知道澎水縣發生了什麽變故,但確信一定與老兒子長孫潤有些關係,可又沒見到他的影子。

    正猜測時,有兩個澎水縣衙役偷偷由打廚房的後頭擦牆根兒溜過來,站在大槐樹底下作賊似地往身後看,看到大撥兒的人都出衙了,其中一人長長的噓了口氣說道:

    “乖乖,李襲譽你可看到了,連黔州劉司馬都打怵他,他在女監沒直接上手揍陶捕頭,我看已經留了情麵。”

    另一人道,“但長孫無忌到底跑到哪裏去了?再找不著他,我們澎水縣八成就有一劫啊!”

    長孫無忌在樹裏暗樂,“老子就在你們頭頂上!”

    “可不是!?你看看陶捕頭,兩隻眼窩都叫長孫潤揍青了!捕頭就這麽當著人晃來晃去,劉方桂和縣太爺一個字都沒敢問!我們還是躲躲,出頭的椽子先爛!再說撒尿也是正經事,陶太爺,李襲譽,我們可都惹不得……”

    先前一人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說道,“他憑什麽怪我們?連黔州劉司馬都不敢動一動!”

    “人家是涼州名正言順的致仕刺史!可不是流徒,要是讓李襲譽訛上,把老婆孩子賣了也不夠賠他啊——李襲譽都要去黔州找羅刺史要親戚了。”

    長孫無忌聽得有些興奮,心中暗道,“黔州司馬也來了!不用說,李襲譽一定聽了長孫潤的話了,一定也知道了老夫到黔州來的目的!哼哼,至少李襲譽也希望金徽皇帝現身!八成婉妃也希望重回大明宮!那盈隆宮裏的其他女子呢?都是什麽態度?估計持此想法者也不隻婉妃一個人吧?”

    兩個衙役在廁房中磨嘰了半天也不出來,而長孫無忌耐心躲在樹上,編算自己此次的黔州之行有幾分成算。

    如果連李襲譽都敢從都濡縣跑來整這麽一出,那成算便又增了幾分,他倒希望李襲譽真鬧到黔州去、去逼羅得刀,再讓羅得刀逼一下澎水縣。

    至少先出一出自己挨這三四十板子的惡氣!

    如果再猜測一下金徽皇帝此時的想法,那麽成算簡直越來越大了!..

    一個人離開九五之位、住到遠離繁華帝都的長安這麽久,任是誰都會想念一言九鼎、萬人之上的尊崇帝位!

    隻有那個位置,可以令一個人擁有書寫曆史的能力,可以斷人生死,可以定人榮辱,可以後宮三千,接受萬民歌頌和敬仰!

    或許皇帝當初的衝動不容懷疑,但十年寂寞,好比天底下最厲害的磨和最厲害的篩子,足以篩磨掉當初所有的決心,隻剩下最最現實的那一種——

    ——複出。重掌至尊之權!

    或許皇帝在離京三、五年時便已後悔了,但苦於沒有機會。

    眼下,李治和武媚娘經過十年的折騰,對內本應懷柔卻未斷了殺伐,對外本該示以殺伐卻過於軟弱,以致邊患不息,這可是他們主動提出來要請金微皇帝出山!

    正在出神之間,長孫無忌隻聽得大槐樹底下一聲暴喝,“好哇,老子左尋右找都找你不見,原來在這裏,倒是藏得巧妙!”

    長孫無忌嚇得魂不附體,周身僵硬,連歪脖子往下看看都不敢,他聽出樹底下的人,便是澎水縣捕頭陶亮。

    陶亮喝到,“還不給老子滾出來!”

    兒子不知在哪裏,李襲譽也離開了,沒了幫手的流徒隻身躲在樹叢裏,大氣都不敢出。

    少頃,隻聽著廁房中蹭出來兩人,一人嘻嘻幹笑兩聲道,“我冤啊捕頭,人有三急……怎麽是躲呢?再說捕頭你不是也到這裏來了。”

    陶亮喝斥道,“還敢狡辯!兄弟們都分頭派出去了,但我就看少了你們兩個,這才來找一找。果不其然。”

    一位衙役問道,“難道有了那個流徒的蹤跡?既有,就那個老家夥,何須我們全衙出動?派我們兩個人足矣。”

    陶亮道,“事情壞便壞在李襲譽身上,他帶了十五六個人,居然也要漫天價地去找人!如果我們不盯住他們,再讓他先找著了人、窩藏起來,你們想想什麽後果。”

    “哦,原來是這樣子……可是捕頭,瞧瞧你這個樣子,就和貓熊一樣,怎麽上街?有失捕頭的往日威風啊。”

    “你怎麽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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