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讓幹什麽幹什麽
字數:7320 加入書籤
()
“村裏畢竟還是有些好心的人,看到她這樣讓她進屋暖和暖和,或者給她些熱水和吃的,還有一家稍微殷實些,硬是給她披了一件棉衣,套了雙棉鞋才讓她離開。就這樣一戶戶走到村尾,她就跟突然消失了一樣,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郭裏正被馮老爺子講得汗毛直豎,大熱天的卻覺得身上涼颼颼的,連喝了幾口熱茶都壓不下去,用胡嚕著胳膊說:“馮大爺,那後來咋樣了?”
“後來啊……”馮老爺子微微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回憶,半晌才繼續說道,“後來還不到十兒,村裏許多人就病倒了,每個人的病還都不一樣,有人頭疼得撞牆,有人肚子疼得炕上地下打滾兒,也有些疼腳疼的,但無一例外都是疼得恨不得當時死了幹淨。當時我才五六歲的樣子,隻記得天天聽到外麵各種哀嚎和慘叫,嚇得縮在被子裏不敢出來。”
“當時,沒事兒的人家都不敢出門,全都大門緊鎖地在家躲著,我爹當時更是把屋裏窗戶都用木條子釘了起來,門閂加了道,連井水都不敢喝,每天出去撮些幹淨的雪回來融了,然後我娘用細白布濾個四次,又反複煮開了才敢喝。直到快開春了,外麵已經早就沒了鬧騰的聲音,這才有膽子大的人出去看看情形,這才發現,村裏的人居然已經死了大半。”
“啥?”郭裏正知道當年死了許多人,但這會兒還是被嚇得一個哆嗦,見幾個老爺子也都是神色戚戚的樣子,想來說得肯定是實情,用力咽了口口水問,“那、那後來呢?”
“那些人死得是什麽樣子,我娘沒讓我去看,當然我當時也根本不敢去看,隻聽說都慘得很,若不是咱們這兒天寒地凍的,那屍首早就該爛得臭不可聞了。後來二月二那天,村裏剩下的所有大人,在曬穀場碰了個頭,互相聊了幾句才知道,當初幫過苗疆女人的人家,全都幸免於難,當初去搶過鬧過或者小年夜那天轟過她的人家,都已經死得一個人都不剩了。”
馮老爺子沉著聲音說完這段話,屋裏頓時沉默下來,幾個老爺子都無可避免地想起了當年的事情,不管當時是記事還是不記事,總歸都是打那時候過來的,時隔這麽多年又再次提起來,不免都陷入了回憶。
“咳咳。”郭裏正率先從這種怪異的氣氛脫身出來,打破了沉寂道,“就是因為這件事兒,所以村子裏才定下,行巫蠱之術的人,要在曬穀場當眾燒死的規矩麽?”
沒想到孔老爺子卻搖了搖頭說:“這條規矩,卻並不是因為這件事。”
“啊?”郭裏正這回是當真吃驚了,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難、難不成村裏之後還發生過這樣的事兒?”
“是啊!”孔老爺子聲音沉悶地說,“當年這件事太過慘烈,村裏的人都被嚇住,而且那苗疆女子也早就不知所蹤,哪裏還會有人敢去找她或是處置她。之所以定下了這條規矩,是在那差不多八年以後。”
“村裏有個本村的媳婦,當年跟那苗疆女子關係不錯,之前說到送了棉衣棉鞋的,就是這個媳婦。她其實一直也是個本分人,男人雖然有些躲懶但腦子靈活,經常去城裏折騰些買賣,家裏日子過得一直不錯,沒想到就在兒子快要成親之前,那媳婦發現自己男人在城裏居然還養了個女人,甚至都有了個歲的男孩兒,她當時就受不了了,在家裏各種的鬧騰。”
“這一鬧就弄得沸沸揚揚,親家知道了這件事,堅決來退了親,兒子心裏難受,白天上山幹活兒的時候一個走神,被順山倒的紅鬆給砸死了。出了這麽大的事,她男人非但沒有回來主持大局,反倒偷偷卷走了家裏的銀錢,公開跟城裏的女人出雙入對起來,後來更是把女兒也接了過去。”
“公婆埋怨她害死了孫子,管不住男人,娘家也嫌棄她鬧得丟人,不肯管她,最後連女兒都不肯跟著她,說城裏的後娘比她好。這女人就再也承受不住了,許是她當年跟那苗疆媳婦學了下蠱的本事,所以趁著婆婆六十大壽的時候,不知道下了什麽東西,把公婆、男人和城裏的女人,連帶兩個孩子全都害死了。”
“這件事一下子就勾起村裏人對當初的恐怖回憶,然後當時的裏正帶人把她抓住,綁在曬穀場的一個柱子上,全村各家湊出一桶燈油,把她和她的東西全都燒了個幹淨,之後裏正就在全村人的麵前,立下了這個規矩,以後隻要有人行巫蠱之事,不論緣故不分老少貴賤,都要按照這個規矩行事。”
馮老爺子把這件事講完,對郭裏正道:“當年就是這麽個緣故,雖說洪雲並不深諳其法,但終究也是巫蠱之術,決不能姑息放縱。”
幾個老爺子一致要求嚴懲,郭裏正聽罷這些陳年往事,也覺得太過詭異恐怖,直接敲定了如何處置,就趕緊從裏屋出來,站在陽光才覺得自己重獲新生了一般。
洪家老兩口滿臉期盼地看著郭裏正,希望能聽到一個相對比較好的消息。
許老和許諾諾都沉默著,但也把目光投向了郭裏正和幾個老爺子。
“這件事情我們已經商議出結果了。”郭裏正表情十分嚴肅地說,“按照村規,行巫蠱之事者,該在曬穀場當著全村人的麵活活燒死,但是……”
郭裏正的話還沒說完,洪老太太就已經癱在地上,洪老頭一臉的呆滯,整個人如同傻了一般,他們兩個年紀大,其實對當年的事情還是有些耳聞和印象的,隻不過想著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而且這次也沒有人死掉,所以心裏懷著一絲奢望罷了,沒想到這麽快就全然破滅了。
許諾諾從沒聽說過還有這條村規,乍一聽著實有些吃驚,但是轉念一想,在個列的時候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大忌,有這樣的規矩說不定也是正常。
“但是我們考慮到洪雲年紀還小,洪家又剛剛出了那麽大的變故,隻剩下兩個老人,所以也就網開一麵,讓她自盡好給她個體麵,也把這件事控製在如今的小範圍內,免得引起村裏的人驚慌。”郭裏正說罷轉身麵向洪家老兩口,歎了口氣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如果你們一定要鬧到官府衙門,到時候說不定連你們和你兒子都要被牽扯進去,到時候可就不是死一個人能夠了結的了。”
洪老太太對自己的命,早就不在乎了,她之前還想著,若真的要處死雲兒,自己還不如跟她一起死了算了,但是一聽到郭裏正這個話,居然還會牽連到已經入獄的兒子,頓時沒了勇氣。
畢竟兒子雖說被抓進去了,但也並不是死囚,過些年自然也就出來了,自己一條老命死不足惜,可總不能把兒子再搭進去了,自己還盼著兒子以後放出來,能夠重新找個媳婦,再生個兒子給老洪家繼承香火。
洪雲完全沒有想到,等待自己的處罰居然是死亡,她整個人都呆住了,麵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忽然咧嘴發出一串冷笑,格外地詭異。
洪老太太爬過去,一把摟住洪雲,放聲大哭起來:“我苦命的雲兒啊,你到底是讓什麽魘了,居然做下這種事兒,你這是要我的老命啊……”
“郭裏正,事情已經有了結果,我們沒什麽意見,就先回去了,真是多謝您和幾位老爺子了。”許老看到了處置結果,自然也不願意再多逗留,起身準備告辭。
看到許諾諾要走,洪雲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帶倒了椅子撲向許諾諾,張口便咬。
許老眼疾快地一把抱起女兒,自己卻沒時間躲開,被洪雲狠狠咬在小臂上,登時鮮血直流,疼得他幾乎叫出聲來,
洪雲也不管自己咬到的是誰,隻用力地咬住不肯鬆口。
馮老爺子上前幾步,伸在洪雲下頜用力一掐。
洪雲這才身不由己地張開了嘴,滿口染血的樣子格外滲人,喉嚨裏發出一串串駭人的尖笑,整個人瘋了一般,倒在地上扭動著身子,連厚重椅子壓在身上也渾然不覺。
許諾諾趕緊去看許老的胳膊,一圈牙印雖說不大,但咬得極深,幾乎都能看到骨頭,血肉模糊的,把許老疼得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有沒有水,趕緊衝衝!”許諾諾著急地說,誰知道她嘴裏是不是幹淨,萬一也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可怎麽好,如今大熱的天兒,傷口一旦感染,以現在的醫療水平,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郭老大幫著提了一桶井水上來,許諾諾用瓢舀水,一直給許老衝洗著傷口。
許老努力忍著疼痛,傷口周圍的肌肉都在不自覺地抖動,滿口牙咬得咯咯直響。
大夫正好也要回去,過來招呼道:“去我家上點兒藥吧,你傷口這樣深,這麽熱的天兒可不容易好,不過好在已經立秋了,不然更加麻煩。”
幾個人走後,洪老太太還在摟著洪雲大哭,洪老頭在一旁默默地抹淚。
馮老爺子見狀,把洪老頭叫道一旁,低聲道:“我知道你們現在心裏難受,但是以你的年紀雖說沒趕上最早年間的那件事兒,可後來燒人的那次,你應該已經記事了才對,這種事情村有多忌諱,想必不用我告訴你,如今我們一直壓著消息,許家老也答應不會說出去,我們也是看在你們老兩口本本分分、太不容易的份兒上,才給洪雲留個全屍,多想想你兒子,過幾年人出來了以後,還能再娶個媳婦生孩子,什麽都不耽誤,但若是村裏人知道這件事兒,你們家還能有立足之地麽?”
洪老頭想了半晌,也的確覺得是這麽回事兒,但是看到孫女,又著實心裏疼得慌,猶豫矛盾了許久,這才上前拉住老伴兒,哭著對洪雲說:“雲兒,你這回做的事兒,著實是大錯特錯了,爺奶沒用,保不住你,你好生地去了,來世托生個好人家,莫要再投到咱們這窮人家,活了十幾年都沒享過一天的福……”
郭裏正見洪家老兩口想通了,稍稍放下心來,他自然不會讓洪雲死在自己家裏,所以一直等到晚上,把洪雲和洪老兩口帶到村一處廢屋內,讓洪雲自盡了斷。
洪雲拚命地掙紮不肯就範,也許是因為到了生死關頭,爆發出強大的力量,郭老大一個人竟然都按不住她。
郭裏正漸漸有些不耐,對洪老頭道:“老洪,若洪雲繼續這樣折騰下去,讓村裏人聽到了聲音,事情可就不是我能攔得住的,該怎麽辦,你自個兒掂量吧。”說罷將的繩子丟到洪老頭腳下。
洪老頭雙顫抖,哆哆嗦嗦地彎下腰,撿了好幾次,都沒能撿起那根繩子,最後見洪雲掙紮的聲音越來越大,想到白天裏馮老爺子說的話,再想想當年下蠱的女人,家都被村民放火燒了個幹淨,咬牙狠心抓起繩子,一步一步挪到洪雲身後,趁她不備的時候,飛快地用繩子纏上她的脖子,雙外翻向兩邊絞緊。
洪雲到底還是年幼,很快就雙眼翻白,腳抽動幾下,就徹底沒了聲響,身子癱軟下去。
“雲兒……”洪老太太一接住孫女的身子,一攥拳塞進自己嘴裏,用力堵住難以抑製地哭聲,“我苦命的雲兒……”
郭裏正上前查看,見洪雲果然已經沒了呼吸和心跳,這才站直身子道:“洪雲能留下全屍,已經是我們網開一麵,她如今還沒嫁人,村的墳地自然是不能進的,而且出了這樣的事兒,發喪立碑什麽的,就也不要想了。屍首你們自個兒悄悄處置,最好再想個合適的說辭,之後村裏人若是問起,你們也好有個說法。我這也是為你們著想,這件事情鬧出去,到時候遭殃的是你家!”
洪老頭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但是人已經抖如篩糠,雖說鄉下重男輕女,常有溺死女嬰的事情,但那畢竟是剛生下來就淹死,可洪雲一直是家裏唯一的孩子,養了十來歲,卻死在自己裏,任憑是多鐵石心腸的人,怕是也不若無其事地不受影響。
郭裏正帶著兒子回家去了,老兩口對著孫女的屍體癱坐在地,不敢點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忍不住又抱頭痛哭了一頓。
洪老頭抹了把眼淚,把老伴兒扶起來說:“行了,老婆子,別哭了,你瞧瞧回家拿兩件衣裳,我去弄點兒水回來,你給孩子擦洗擦洗,換了衣裳,好歹……好歹也走得幹淨一些。”
洪老太太也沒什麽別的主意,按照老頭子吩咐的拿了衣服回來,給孫女擦洗幹淨,這時候屍首已經僵硬,費了很大力氣才換上了衣裳,她哆哆嗦嗦地問:“老、老頭子,現、現在怎麽辦啊?”
“咱上山找個地方,把孩子埋了吧。”洪老頭心痛萬分地說,“雖說不能進村的墳地,但好歹也得入土為安才好。”
洪老頭背起洪雲的屍首,洪老太太回家拿了個鐵鍬,跟在老頭子後頭幫扶著,也不敢提燈或是點火把,借著月亮的亮光,往山裏也不知走了多遠的路,直走到天色蒙蒙亮,到了半山腰處一塊略平坦的地界兒,尋了個靠山麵水的地方,兩個人輪流用鐵鍬挖坑,幹一會兒歇一會兒,直忙到太陽升起,才挖出個能夠放下洪雲的深坑。
洪老頭往洪雲嘴裏塞了一枚銅板,最後看了孫女一眼,把人放進了坑。
一鍬一鍬的黑土,慢慢地蓋住了洪雲的身體。
將土全都填回去之後,老兩口合力搬了一大塊石頭,放在了埋葬洪雲的地方,權當留做個記號,為了今後還能偷偷上山,給孩子燒點紙送點寒衣。
等這一切全都做完之後,洪老太太一屁股坐在石頭邊,如今四下無人,她終於能夠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撕心裂肺的哭聲回蕩在森林,驚飛一片林鳥。
許老跟許諾諾私下達成了默契,這件事的內情並沒有對葉氏提起,但臂上的牙印卻是瞞不住的。
“我的個老天爺,咋咬得這麽深?”葉氏捧著許老的胳膊,心疼得直抽氣,“這是誰咬的啊?多大的仇?”
“我跟洪雲在裏正家吵起來,她撲上來咬我,爹擋在我前頭,就被她狠狠咬了一口。”這兩天的事情太多,許諾諾本來就不舒服,這會兒精神已經有些不濟,懶懶地歪在炕上。
葉氏聽說這一口差點兒咬到許諾諾身上,嚇出一身冷汗來,拍著胸口連聲道:“幸好幸好,這麽一口若要在你這小胳膊上,那可怎麽是好。”
“娘,瞧你這話說的,啥叫幸好啊?”許諾諾被她逗得笑出來,然後皺著鼻子道,“她若是咬在我胳膊上,骨頭直接把她牙崩了!”
“行了,快別瞎說了,女孩子家家的,若在身上留下疤多不好。”葉氏拍拍許諾諾腦袋,不讓她再繼續胡說,“若非要咬著一個人才行,那還是咬你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