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向仁半抱起哭得頭暈的林穩穩，將她送到走廊的椅子，溫聲說：穩穩，振作一些，爸不怪你的。小說

    那個豁達的人，除了他自己，怪過誰呢

    林穩穩搖搖頭，又哭出聲來，她嗓子都幹啞了，聲音幾乎聽不清：我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他。

    顧向仁歎息，他最怕的是愧疚把林穩穩包圍，然後把失去親人的悲傷也變成了愧疚，這愧疚會讓她一生難安的。他怎麽舍得她一生活在愧疚裏。

    穩穩，爸的後事還要解決呢，你幫爸爸解決好身後事，爸會很開心的。

    林穩穩茫然抬頭：你說得對，我要為爸爸做些什麽，我，我該做什麽呢

    顧向仁循循善誘：按照你家鄉的風俗，該做什麽

    林穩穩想了想，說：做倒頭飯，烙打狗餅。

    在她的家鄉，人死叫倒頭，人死之後要給他做一頓飯，放在靈床床頭，是倒頭飯。至於靈床，是人死之後放屍體的床。

    烙打狗餅，是剪一戳狗毛，和麵做餅，在去陰間的路，用這餅子打狗，也算開路了。

    其實還有一個林穩穩忘了，那是下食罐裏的飯食。下食罐是成殮以後，放在棺材前的瓷罐裏的食物，也是給死者填飽肚子用的。

    這些習俗，顧向仁早已了然於心，說：爸的屍體直接從醫院拉去火葬場，不像農村那樣在家裏停靈，下食罐什麽時候放

    林穩穩哪裏懂這些，知道倒頭飯和烙打狗餅，還是小時候跟著爺爺奶奶參加村裏的喪禮時耳濡目染來的。

    為了不讓爸爸到了陰間挨餓，本著寧願多，不能少的原則，林穩穩說：我一齊做出來，買個瓷罐裝。

    顧向仁點頭：這樣也好。你去藍天花園做吧，我準備好了狗毛，是藏獒身的，瓷罐也準備好了，是景德鎮新出的。

    林穩穩感動地說：謝謝你，你真是處處心都操到了。

    顧向仁報以微笑。其實藏獒毛做打狗餅是杜桂蘭要求的，她說藏獒的最厲害的狗，如果連藏獒都可以打走，別的狗自然也避開了。

    林穩穩回到藍天花園，先買了菜，然後做了倒頭飯，烙了打狗餅，下食罐裏也填滿了食物。在下食罐的旁邊，還放著一個陶盆，顏色暗紅帶黑，看得人壓抑，明顯不是居家生活用得到的。

    這盆子

    林穩穩翻來覆去地看，盆印有吉祥如意富貴興旺等字樣，配赭石色的盆子，怎麽看怎麽怪。

    這是做什麽的

    林穩穩想，顧向仁買這個一定跟她家鄉的喪葬習俗有關。不期然，一個詞跳出來：摔老盆。

    在她的家鄉，人過世後由長子在墳前將這老盆摔掉，無子的人要過繼一個兒子，為的是最後這一次至關重要的儀式：摔老盆。這樣的儀式，是原人注重子嗣傳承的體現，同樣也綁架了原人的思想，讓他們把子嗣血脈看得無重。也正因此，顧國泰對林霖濤造成的傷害，才愈發不可原諒。

    思及此，林穩穩心更是悲傷，她最對不起爸爸的地方，是林霖濤因為她的事情受牽連，失去了生育能力。這個盆子該由林霖濤來摔，那麽霖濤的盆子，該由誰來摔呢。

    林穩穩備好了倒頭飯打狗餅下食罐，顧向仁他們也把林玉成的遺體運到了太平間。太平間裏不能點香，林霖濤隻是將倒頭飯打狗餅放在靈床的床頭，明天殯儀館的車會來，遺體會運到火葬場火化。然後化成灰塵，歸入泥土裏。

    這一夜是林玉成以人的形體存在的最後的時光了，杜桂蘭堅決不肯離開太平間，林穩穩也舍不得離開，在太平間裏守著。林穩穩在這裏，小宸曌在醫院裏住院，顧向仁自然也不會離開。勸著懷孕的妻子睡下，林霖濤也回到太平間守著。

    四個人在太平間守著，沒有人出聲，空氣沉默到凝滯。夜，很長又很短，舍不得親人離去，不忍看到天亮，東方依舊開始泛白。

    幾個人的精神都很憔悴，守了一夜，自然又累又餓，悲傷更是讓他們沒了精氣神，像是被台風摧殘過的花木，蔫得很。

    杜桂蘭最先打破沉默，她聲音幹啞：向仁啊

    哎，媽阿姨顧向仁連忙應聲，差點交出媽來。

    杜桂蘭眼皮哭得紅腫，眼睛隻剩了一條縫，她轉頭看著顧向仁說：你去看看宸曌，別人照顧不好。

    好。

    杜桂蘭眯著眼睛自說自話：你要跟著我們去k市，發送你叔叔，宸曌太小，不能帶著，你安排好人照顧她。發送，是舉行喪禮，送老人離去。

    顧向仁忍不住喜眉梢：好好請原諒他不合時宜的欣喜，實在是這些天鞍前馬後地侍候杜桂蘭林玉成，也沒有得杜桂蘭一個好臉色，得不到嶽母大人的恩準，怎麽娶到穩穩啊

    現在，杜桂蘭開金口允許他參加林玉成的葬禮，想必是以女婿的身份，他，總算有個名分了。

    林穩穩驚地看著媽媽，這一夜過去，媽媽似乎冷靜下來了，恢複了以往的幹練強勢。媽媽恢複的，真的好快。

    杜桂蘭對女兒的視線視而不見，對啊，她想通了。她與他三十年夫妻，不光林玉成長進了她的生命裏，她也長進了林玉成的生命裏。他走了，她要替他活下去，看著兒女成家立業，孫輩成群，然後，去找他。

    顧向仁想了想，說：那我讓天賜和思思也去火葬場，送送他們外公吧。

    林穩穩一拍腦門，真是的，她怎麽忘了這麽重要的事情。爸活著的時候那麽疼他們，他們自然要去送爸爸一程。

    是啊，媽，我把這事給忘了。轉頭對顧向仁說，等下讓人把他們送過來吧。

    杜桂蘭搖頭：讓兩個孩子去火葬場有你們這麽做父母的嗎天賜和思思還小，別嚇到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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