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章: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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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火舌撲向遠方,仿佛收割生命的鐮刀,下一秒,更多槍火加入進來,伴隨著兩名體壯如牛的大漢的怒吼,交織出一片代表毀滅與死亡的網。
槍炮噴射後扇形展開,死亡之光橫掃一切,村頭的那顆百年古樹被攔腰切斷,樹冠跌落時被反複蹂躪,粗大的樹身在空中起舞、碎裂、迸射到四周。憤怒的烈焰不僅將夜空點亮,也嚇壞了周圍的村民,並且明白了一些道理。
聽說的戰場與親眼見到戰場是兩碼事。
打獵時開槍與為了殺人開槍是兩碼事。
平民與軍人、星盜與軍人之間,永遠、永遠是兩碼事。
拋開反應、戰術方麵的事情不提,這些軍人片刻間射出的火力,足以將周圍村民全部殺光,甚至將整個村子蕩平。火光的映照下,士兵們的表情冷酷,目光凶狠,看著他們,沒有人會懷疑,任何人膽敢阻止,都會被撕成碎片。
沒有任能在在這種火力下存活,縱然魔神複生,梅姑娘在場,也要避其鋒芒。
令村民後怕的是,就在剛才,他們輕捋虎須,逼迫這批軍人在驗槍。
驟然爆發的戰鬥震懾了村民,邵強卻高興不起來,相反感到無比憤怒,並有濃濃擔憂。
托馬斯兄弟開火的方向是一麵斜坡,距離眾人所在約五六百米。白天視線良好的時候,這點距離對普通軍人來說也不算什麽,但在眼下,迷霧、夜色、還有雨,無一不是難題。
槍手怎麽能看到這麽遠,認的這麽準?
族長次子心髒中槍,長子被爆頭,如此精準的兩次攻擊無法用撞大運解釋。至此邵強斷定,槍手是一名專業狙擊手,比自己的隊員更加強大。
遇到這種對手,邵強不再奢望將其生擒,隻盼這番攻擊及時有效,對方已經被擊斃。
“三、二、一,停火!”
一輪狂風暴雨般的攻擊過後,士兵們同時停火,隊員們托槍凝目,托馬斯兄弟呼呼喘著粗氣,嚴陣以待。
邵強趕緊帶上夜視儀,把視線投向槍火聚集之所在。
沒有。
沒有屍體,沒有殘肢斷腿,連鮮血都沒有。
心有不甘,邵強反複搜索幾次,依然沒能找到希望找到的事物。
隊長沉默,隊員們心裏已經明白,人人表情凝重,但無一人露怯。
三十八師的軍人從來不懼敵人強大,隻要一聲令下,他們會向任何對手宣戰。
然而對邵強來說,此次下令並不容易。
知人所以信人,邵強相信托馬斯兄弟不會弄錯,此前槍手一定是從那個位置開的槍。換作平時,他更願意采取穩妥的辦法,設計周密的戰術。但在眼下,邵強寧可冒險出擊,也不願留在姚村。
火力震懾隻能持續一時,稍後村民們反應過來,會把這次沒有收獲的戰鬥看成為“凶手諾一”掩飾,鬧將起來,邵強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即便不考慮這點,也不能任由那名槍手安安心心實施計劃;追擊不僅為了軍民和諧,更為了不知生死的諾一。
心裏默默轉著念頭,片刻後,邵強收回視線看了眼周圍,狠狠咬牙。
“追。”
......
......
軍人急匆匆走了,姚村人沉浸在悲傷無助之中。
一番倉皇失措後,幾名長者站出來主事,首先安排人手警戒,接著命人找來草席把兩具屍體裹好,抬入祠堂。在此之後,大家輪流勸說幾度昏迷的族長,希望他不要悲傷過度,等明天大夥兒去軍營討說法,雲雲。
勸說沒有絲毫效果。老來喪子,而且是兩個,族長萬念俱灰,根本聽不進別人的話。在意識到這就是現實後,族長發瘋一樣把大家從祠堂裏趕走,自己一個人關上門,呆呆坐在地上與兩個兒子說話。無奈之下,幾名長者叫來幾名青年守在祠堂門口,別的人各自回家,養好精神留待明天。
經過這麽多事,時間已經是淩晨,所有人都很疲憊,在把事務理出大概後,村民們膽戰心驚回到家中,能否安眠......隻有天知道。
此時大家並未意識到,這個夜晚注定成為姚村人的噩夢,遠沒有結束。
......
......
雨勢減小,霧氣越發濃重,往日天光應已大亮,如今依舊昏蒙蒙一片。秋日未盡,氣溫卻已經很低,濕漉漉的空氣包裹著一切,寒意仿佛小偷一樣摸進身體,把熱量一點點偷走。
姚家祠堂裏,老族長嗓音沙啞,依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門前的走廊上,三名年輕人彼此依偎,昏昏欲睡。
“真冷......族長他,唉......”
其中一名年輕人靠近門口,迷迷糊糊的狀態下,看到村頭飄過來一把油紙傘。
抬手揉揉雙眼,年輕人用肩膀碰碰身邊同伴。
“哥,有人來了。”
“別瞎說。”守在這裏一夜未眠,天明好不容易打會兒瞌睡,同伴嘀咕著。
“真的。是個女人。”油紙傘的距離近了,年輕人漸漸能夠看到來人衣著。
“女人?”同伴聲音含糊。“送飯來的吧。”
“我問問。”年輕人著站起來,朝走過來的女人問道:“是送飯......咦?你......”
一抹亮色劃破黑暗,一抹血色飛到空中,年輕人猛地瞪大眼睛,用手捂著咽喉發出“咕咕”的聲音。
他的身體慢慢軟倒,油紙傘繼續前進,速度、步伐沒有絲毫改變。
血氣散開,門前的兩名年輕人嗅到味道,紛紛皺眉、睜眼,起身。
“怎麽回事?”
“你?”
“啊!”
短促驚叫,兩人與之前那名年輕人的動作一樣,先後用手捂住咽喉,但卻阻止不了鮮血如噴泉般湧出。
直到這個時候,第一名年輕人的屍體才倒在地上。
油紙傘繼續向前,霧氣中出現第三次寒芒。
山居荒野,姚家祠堂的大門為老式木門,粗大的門栓被老族長合上,被一刀劈成兩斷。
門栓斷,大門開,裏麵傳來老族長的怒吼。
“滾出去!誰......”
寒芒射出,吼聲中斷,隨後是身軀倒地的聲音。祠堂前,油紙傘下的女人看都沒有朝裏麵看一眼,返身便走。
片刻後,她的身影消失在霧氣中,村裏的狗開始狂吠,將人們從睡夢中喚醒。奇妙的是,之前發生那麽多事,狗兒們好像什麽都沒發現,吭都沒有吭一聲。
“出事了!”
“祠堂!”
人們從屋子裏跑出來,從各個方向衝向祠堂。
“啊!”
“三兒,慶生......誰幹的!”
“族長也死了!”
“有把刀!”
“這麽短的刀,一次劈開門栓,得多大手勁兒!”
“仔細看,刀上有名字。”
“這是要斬盡殺絕啊!”
“跟他們拚了!”
哭喊與吵鬧聲中,事情的“真相”很快暴露出來,憤怒的村民很快組織起來,並且派人通知周圍村寨。
迷霧中,一場風暴醞釀成型。
......
......
經過一番痛苦掙紮,天色終於亮起來。
剔除行走不便的人,選出一些女人著孩子們投奔親戚,姚村其餘人傾巢出動,背槍帶箭,用驢車拉上所有屍體,懷著悲憤的心情上路。
經過昨晚,他們認識到軍隊的可怕,但又不得不去麵對。
“誤擊”事件發生時,姚村人選擇去軍營討說法,內心其實戰戰兢兢,事後感到懊悔。
現在,他們再次去軍營討說法,內心決然,而且無悔。
此前因為配合軍方安撫民眾,姚村已不為星盜所容,倘若軍隊將他們拋棄、甚至下殺手,他們就真的沒有活路。
有希望的人才會害怕,當真沒了活路的時候,恐懼沒有絲毫意義,後悔自然也無用。
自以為看清真相,姚村人決心殊死一搏。
當所有人離開後,姚村安靜下來。幾條老狗意識到發生了非同尋常事情,在村裏來來回回地亂竄,不時發出無助的哀鳴。
這個時候的姚村,角角落落充滿著淒涼與孤獨的氣息,就像一座送走上香者的墓地。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村子裏迎來又一名不速之客。
默默潛伏一整夜,冷彬從藏身之地出來,走進村子,徑直去了姚家祠堂。
這是他最成功的一次潛伏。為了不被那個強大的女人發現,他把自己埋進村民收集的柴堆裏,全身被割開無數個口子。
這是最受煎熬的一次跟蹤。中間有過好幾次,冷彬想要做點什麽,最終都忍了下來,隻是漠然“旁聽”。
山野之地人煙稀少,因稀少所以彼此相熟。冷彬在龍門客棧工作,而且時常扛槍打獵,這個村裏的人,他幾乎全認識,還曾在此得到過補給。
因為認識,所以忍的辛苦。直到現在,當村裏裏隻餘下幾個連路都沒法走的老弱病殘,他才從柴堆裏鑽出來,去了姚家祠堂。
行走途中,冷彬的思維有些混亂,甚至不知道自己到這裏來想幹什麽,但卻本能地走過來。
昨晚發生那麽多事,作為唯一知曉真相的人,他想過來看看......就是看看。
門口處,血跡瑩然;祠堂內,留守者皆在其中。
自忖必死,這些人擔心死後無法入祠,索性選擇在這裏等死。
“彬仔?”
留守者當中,一名雙腿殘廢的老人認識冷彬,意外地與之招呼。
“你怎麽來了?”
“路過。”聽的終究比不上看的,冷彬默默打量周圍,問道:“黎叔,發生什麽了?”
“聯邦軍隊殺了村裏的人,大夥兒去軍營討個公道。”不知是悲傷過度變得麻木,還是等死的時候把什麽都看看,老人隨口解釋著,臉上並無多少悲傷。隨後他反問道:“彬仔,你是不是想替爹娘報仇?”
聽到這句話,冷彬輕挑雙眉。
他不確定老人的意思,但能確定一點:自己的秘密不能被人知道。昨夜那個女人過於強大,冷彬拿她沒有辦法,但是這些人,隻要動動手指就可以......
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閃現這個念頭的時候,冷彬突然打個寒顫,有些害怕。
“看他,還以為別人不知道。”
另一名老女人憐憫地目光看著他,幹癟的口唇抖動著,說話仿佛在念誦咒語。
“傻孩子,聽我的勸,別再想著報仇。”
冷彬微微皺眉,猶豫了一下,問道:“為什麽?”
先前老人回答道:“你爹被星盜拉去當兵,戰場上被炮炸死;你娘為你改嫁給星盜,內鬥的時候被別的星盜殺死。你想報仇,應該找誰?”
冷彬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隻好沉默。
老人接下去說道:“這個世道,這個地方,生來就是這個樣子。星盜也好,聯邦也罷,終究是別人的東西。要怪隻能呢怪我們自己命賤,誰讓我們沒有國,隻有家呢?”
稍頓,老人歎息說道:“所以啊,別整天想著報仇......你這麽年輕,有一身本事,去找個安靜地方,好好活著吧。”
聽了這番話,冷彬沉默很長時間,才問道:“黎叔,村裏人去軍營討公道,難道不是為了報仇?”
老人看著他搖頭說道:“真要報仇,我們應該追殺人凶手。”
“那是為了......”
“為了活著。”老人毫不猶豫說道:“鬧一下,拚一次,隻要他們別再繼續殺,就已經很好了。”
冷彬不知該說什麽,又一次陷入沉默。
老人看著他說道:“拿聯邦當仇人,聯邦軍隊那麽多人,你打的贏?殺的完?拿星盜當仇人,那麽多星盜,你能打的贏?殺的完?”
言罷老人朝冷彬擺手,說道:“話說盡了,聽不聽全在你。今天村裏不吉利......對了,你背著槍,這是要幹什麽去?”
“我去......送個信兒。”冷彬本想說自己要去打獵,話到嘴邊臨時改口,“路挺遠,怕遇著匪,帶槍好防身。”
“那趕緊走吧。現在這天兒,走遠路可不容易。”老人說道:“最好走的遠遠的,別再回來。”
“等下。”老女人忽然插進來,翻出幾塊烤餅遞過去:“幹什麽都要吃飯,帶點幹糧路上用。”
“......謝謝。”
“謝啥謝。”殘腿老人隨意擺手,臨別不忘最後一次提醒:“聽我勸,千萬別找軍隊麻煩。好比昨天那些兵......唉!惹不起,真惹不起。”
“我知道了。”
帶著烤餅與叮囑,與一肚子困惑與掙紮,冷彬收拾好東西走出姚村,略作沉吟,轉身朝那批軍人昨夜追擊的方向而去。
就像不知為何走進姚村一樣,此番選擇追蹤,冷彬不像昨天那樣懷有明確目標,包括那個編造出來的借口,純粹下意識的行為。此時此刻,他與祠堂裏的老人並不知道,其口中談論的那批惹不起的軍人們遇到大麻煩,處在生死關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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