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章:否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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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邦政府和總指揮部,對四營駐守期間、尤其過去幾天的工作表示滿意,你們完成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聯邦感謝你們,並為你們感到驕傲。”

    稍顯低沉的聲音從擴音器裏傳出,波浪般衝向四麵八方,遇牆反彈與後續用來的聲波重疊、共振並且回蕩,層層疊疊,持續衝擊著耳鼓。

    “是孟凱中將。”小托馬斯輕聲提醒。

    牛犇點了點頭。

    聯邦軍界,孟凱是那種不會被人當成名將、但又永遠不會將其忽略的將領,他不像霍青那樣光彩奪目,當然更不能與軍神相比並論,其平生參加、指揮過不少戰鬥,大勝者寥寥,大敗則從來沒有過。

    齊守嶽曾經這樣評價孟凱:從不失手,但不能期望創造奇跡。這句話的意思是,能贏的戰鬥,孟凱一定能贏;必輸的戰鬥,他也沒有辦法翻盤。

    此次聯邦大舉進攻,下決心一勞永逸解決問題,軍部在決定由孟凱擔任總指揮的時候,與軍神的這句評價不無關聯。聯邦軍隊有足夠能力擊敗星盜,既然一定能贏,求穩便成為當然之選。

    此番雲潮突然降臨,局勢驟變,客觀地講,孟凱負有一定責任,若其大膽一些,進攻節奏快一些,興許能在雲潮降臨之前渡過塞納河,甚至有機會拿下索沃爾城。但,正如哲人所講的,事物都有兩麵性,正因為孟凱追求穩健,才使得星盜生出“可以抵抗”的念頭,沒有馬上倒向兩大帝國。假若孟凱冒進弄險,也許會是另一種局麵:星盜被聯邦攻勢嚇破膽,兩大帝國提前參戰,同時由於聯邦軍隊快速推進導致後防不穩,進而形成災難性結局。

    “那樣的話無聊。”戰場哪有什麽假設,牛犇在心內自嘲。

    已經這種局麵,各方能夠的都隻能是麵對,靜心策劃,奮勇殺敵,追求對己方最有利的結果。

    “前麵的任務,四營完成的很好,接下來需要大家繼續努力,迎接更加艱苦的挑戰,為最終的勝利而奮鬥。”

    思索中,孟凱的聲音穩穩傳出,由表揚、勉勵,漸漸過渡到實質性內容。

    “當下的情況,大致有三個方麵需要特別強調。第一”

    一邊聽著指揮部對當前局勢的分析,牛犇拿出來光腦,調閱得福過去三天推演、準備好的戰局資料,將其與指揮部和軍部共同得出的結論相對照。

    “這麽嚴重”邊聽邊看,牛犇神情漸趨凝重,雙眉緊緊鎖在一起。

    聯邦軍隊的現狀隻能用危急才可形容。首先,總指揮部與前線仍處於失聯狀態,表明除四營外,暫無別的部隊找到登陸艇上攜帶的量子通訊設備,又或者找到但無法使用。四營這邊,通訊剛一恢複,便在指揮部的指示下派人去往前線,目前可能還沒有趕到,甚至有可能半路迷途。

    這裏需要提到一點,巴西亞共和國支援的這批量子通訊設備功能強大,能夠排除雲潮幹擾,但其聯絡隻能在同類型設備之間使用。也即是說,四營可能是指揮部與前線之間的唯一聯絡點,發給前指的命令需由這裏中轉。正因為如此,會議室才會集中這麽多官兵,孟凱才會對區區一個營大談特談,其所講大多與四營無關,而是需要有人一字不差地傳遞給前線。

    單單這一條,就已經將此前積累喜悅全部衝散,此後關於前線的信息與判斷,更令在場的人坐立難安。比如說,在對雲潮來臨前的局勢和過去幾天天氣狀況相加總結後,總指揮部得出結論,塞納河已成洶湧洪濤,聯邦軍隊非但沒有可能強渡,反而會被河水逼退,裝甲部隊更是身陷泥濘沼澤,動彈不得。

    戰不能戰,守又如何呢?在對前線部隊擁有的物質、人員、天氣進行綜合分析後,結論是:即使在不打仗的情況下,前線隊伍的物資儲備也嚴重不足,其中最關鍵兩項,能量能夠支撐三個月,食物四十天,其它如衣物、彈藥、機器零件、藥品等等方麵,全都存在程度不同的短缺。

    簡而言之,部隊難以在野外安然過冬。

    相比前線與各地駐守部隊,四營情況還算不錯。人員方麵,最近三天搜救,新到七十三名學員,五十八台機甲,接下去應該會有更多。食物方麵,最大的利好來自龍老板,龍門客棧雖然毀了,藏在地窖中的大量食品依舊完好,眼下這種時候,自然拿過來使用。其它如能量方麵,假如不用打仗,黃少豐計劃將一部分機甲的能量塊拆解下來,彌補所需。零零總總計算下來,或有可能撐過這次凜冬。

    在此艱難時刻,兩大帝國參戰,並已找到通過前線、深入聯邦後方的路。在對屠夫的審訊中獲知,那支深入卡其拉山區對機甲分隊一邊走一邊繪製地圖,一邊派人匯報,當其與邵強的隊伍相遇時,正要把最後的內容傳回。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就是聯邦軍隊麵臨的局麵。那個屠夫,他在星盜內部隻是雇傭身份,對三方聯軍的具體行動計劃不甚很明了,提供不了更多消息。現如今,對屠夫和其餘俘虜的審訊還在繼續在這件事情上,黃少豐投入極大精力,工作卓有成效。他安排人對屠夫進行疲勞轟炸,夜以繼日訊問不停,將其過去所作所為,所見所聞,一點點挖掘出來,再經聯邦政府組織專家進行分析,得到不少關於星盜後方的信息,其中有很多具有極高價值。

    遺憾的是,那些信息對進攻索沃爾有用,卻無助於眼前。

    這些就是整體狀況,更詳細的情況,總指揮部兩眼一抹黑,四營這邊也不知道,隻能一邊努力了解,一邊向上匯報。

    等把這些事情講完,時間過去十來分鍾,孟凱再度對四營的表現大加讚賞,並且直接提到幾個名字,首先是黃少豐,邵強,大小托馬斯,安德烈,還有在搜救行動中表現突出的官兵,以及部分軍校學員。

    意外、又似乎很正常,長長一串讚揚清單,唯獨沒有牛犇的名字。

    “局勢危急,容不得絲毫猶豫。經由軍部、聯邦政府以及總指揮部對情況綜合分析後,決定對前線部隊的部署與任務重新規劃。”

    會議室內雅雀無聲,人們控製著臉上的表情,目不斜視。黃少豐肅容站在指揮台前,神情由激動到略顯失望,進而變得有些擔憂;其身旁,黃君安的表現與之相反,先是擔憂,最終如釋重負,長籲一口氣。

    兩人神情變幻的原因完全相同,有些本應該發生的事情,至今沒有發生。

    “現在發布命令。”

    孟凱的聲音嚴肅起來:“一,命令前線各地駐守部隊,除留少量人員監視外,主力以中部軍團為核心收縮,就地取材,於河畔平原修建永久性基地,為渡過嚴冬做準備。”

    “二,部隊行進途中,盡量收集可用物質,食品、禦寒衣物,等等一切。”

    “隻要天氣狀況允許,後方便會組織力量朝前線空投物質。請大家放心,後方會不惜代價創造條件,全力保障物質供應。”

    “三,考慮到現實困難,基地建造可以簡陋,但要盡量擴大麵積。要盡快拿出草案,重點是部隊能夠控製、搜索的區域範圍,匯報上來,方便將來有空投機會的時候找準方位,做好接應。”

    “四,針對兩大帝國可能直接參戰的情況,聯邦政府已積極展開工作,努力阻止情況進一步惡化。前線部隊要加強戒備與偵查,積極備戰,一旦發現敵軍蹤跡,要便被動為主動,利用惡劣天氣以少量兵力對其加強襲擾,延緩其進攻節奏,將其遲滯在窮山惡水之中。”

    “五,鑒於目前四營是唯一能夠與後方保持通訊的部隊,責任重大,為保萬全,總指揮部命令其立即出發,與前線主力匯合。至於搜救與駐守任務,交由其它隊伍接替。”

    連續五條指令,其內涵兩句話便可概括:無奈之舉。以空間換時間。

    無奈因為氣候,事實如此,隻有神仙才能改變。以空間換時間針對帝國,假設他們從密道而來,同樣會麵對聯邦軍隊經曆過的困境,沿途再被不斷襲擾,節奏勢必混亂,速度也快不起來。最後當他們找到集中起來的聯邦軍隊,強弩之末難說誰勝誰負。以華龍這邊的情況來說,隻要能夠撐過嚴冬,來年雲潮退散之日,就是大舉反攻之時,頃刻便能將戰局再度扭轉。

    這裏有兩個方麵需要強調,首先,兩大帝國與星盜聯軍有地麵通道,有後援可以期待。其次,計劃中的“襲擾”需要有人執行,漫漫嚴冬,遮雲瘴霧,聯邦派出去的隊伍所要麵對的艱險無法想象,基本可以斷定,這是必死的任務。

    “艱難時期,聯邦需要每個人貢獻出全部力量,包括生命。無論屬於哪支隊伍,身份官兵學員還是別的什麽人,指揮部希望大家放下往日隔閡,團結一心,艱苦奮戰,不怕犧牲。”

    這句話似有所指,仿佛石塊投入湖中,使得會議室內湧起小小騷動。說完孟凱停頓下來,再開口時,聲音變得異常低沉,仿佛綁有千鈞重擔。

    “為保障上述目標順利實現,我以總指揮的身份宣布,自現在起,暫時解除一零一號軍禁。”

    呃?

    聽到的人麵麵相覷,懷疑自己的耳朵出錯。

    片刻後,轟的一聲,驟然掀起無數喧嘩。

    “一零一解禁?”

    “不會吧!”

    “強取豪奪,殺人放火,我們和星盜有什麽分別?”

    “你怎麽這樣講?”

    “不這麽講怎麽講,你倒是說個道理來聽?”

    “道理?道理就是沒有辦法,總不能難道讓我們去死?”

    “不解禁就是讓你去死?這算什麽道理!”

    激烈爭論甚至爭吵,焦點在於一零一禁令的性質與內容。

    這是一條國際通用的禁令,是公約,其核心一句話便可講透。

    戰爭中,軍隊不得襲擊無辜平民。

    隻有有戰爭,平民傷亡永遠都是繞不開的話題,沒有哪個戰爭方願意戴上著惡魔的帽子,總會給己方尋找理由、同時指責對方殘暴。而且任何人都明白,所謂“無辜”其實是給戰爭方借口,隨時隨地可以拿來使用。

    戰爭當中,處處都是無辜可憐,也可以說沒有誰真正無辜,既然如此,大家相互爭吵、謾罵、指責的同時相互理解,順水推舟也就是了。

    理解是一回事,解禁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此刻,當孟凱宣布解除一零一禁令,機敏的人很快聯想到此前宣布的第二條命令,盡量收集可用物質,糧食,衣物,等等一切

    怎麽收集?向誰收集?

    答案昭然若揭。

    領會到這條命令包含的恐怖,人們對聯邦軍隊麵臨的艱難有了更深刻理解。如果不是對局麵過於悲觀,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指揮部與聯邦怎麽會默許孟凱下達這種指令!

    可以想象,孟凱將來極有可能成為這條指令的犧牲品,也許這就是他為本次戰爭不利所付出的代價被史書記載,遭後人唾罵,遺臭萬年。

    爭吵中,越來越多人意識到這點,心情變得無比沉重,難以再如之前那樣爭鬧不休。與此同時,牛犇看過得福推演的戰爭走勢圖,又在詢問另一項結果。

    “怎麽樣?”

    利用得福設計的戰爭模型,將最新了解到的信息帶入,並對敵方行動做合理假設,推演這場真正的結果。

    “自己看。”

    得福用手點撥幾次,光腦屏幕上浮現出戰爭模擬圖,三次推演,換來三個血紅大字:死!死!死!

    這麽糟?

    心裏猛的一沉,牛犇難以相信所見:“最低難度都挨不過去?”

    得福冷笑回答道:“氣候按照往年數據,假設兩大帝**隊僅略高於星盜,數量與戰前相仿,再加上後方能夠間歇空投你覺得,這樣算不算最低難度?”

    “這樣都不行?”

    “是的。”得福壓低聲音道:“總指揮部根本是在胡鬧,按照那套方案,各駐守部隊需要攜帶全部家當在迷霧泥濘中找路前進,粗略估計,單單自損就會超過三成!之後隨著物質不斷消耗,戰鬥力會直線降低,直到幾乎等於零。”

    牛犇默然片刻,問道:“有沒有辦法改善?”

    得福說道:“聯邦政府肯定做過推演,有辦法不會想不到,這麽和你講要撐過去,隻有一種條件下才有可能。”

    “什麽條件?”

    “兩大帝國虛張聲勢,目的隻是從星盜手中拿些好處,根本不出兵,或者象征性地出兵。”

    “”牛犇默默搖頭,問道:“你的意思,總指揮部是按照這種假設製訂方案?”

    得福冷笑說道:“想必是的。兩大帝國當真大舉出兵,他們希望襲擾戰術取得非凡效果,嘿嘿,最好一個兵能拖住一百個,一千個”歎一聲,得福接下去道:“話說回來,他們隻能這麽希望。”

    “那要怎麽辦?”

    “在最短的時間內渡河,拿下索沃爾,問題將迎刃而解。”

    “怎麽拿?”

    “我不知道。”

    “”

    “別這麽瞪我,我隻能告訴你必須做到的事情,具體怎麽做計算機不管這個。”

    每當需要推脫責任,得福便會承認自己的本質身份,牛犇既無心情也無理由拿他怎樣,隻能緊皺雙眉,對著光腦上的戰爭態勢圖發呆。

    這樣做沒有意義,牛犇、得福心裏都很清楚,假如還有別的辦法可想,聯邦政府不會發布那種命令,把希望寄托在帝國不出兵、與個別人的神勇發揮。

    必須拿下索沃爾。

    隻能拿下索沃爾。

    有一種方法叫逆推,正麵找不到辦法的時候,先把必須實現的目標列舉出來,按其要求分析基本條件,再把條件當成結果二次逆推,一直推演到現實狀況。最後再把這個過程反過來,分析需要克服的難點,尋找變通之法。

    按照這個思路,牛犇在心裏盤算,要拿下索沃爾,需要具備三個條件,首先軍隊要過河,其次要牽製三方聯軍,還要了解城內狀況,最好能有內應。

    然後正在沉思,會議室再度響起孟凱的聲音,低沉凝重,帶有掩飾不住的疲憊。

    “前線的狀況,身在前線的將士們最清楚不過。指揮部這邊雖然竭盡全力,但,終究是紙上談兵。大家有什麽意見和建議,或者有不清楚的地方,一並說出來。”

    隔這麽久不發聲,大約是考慮到解除軍禁帶來的震撼與爭論,或許也期待著某些奇跡發生。

    這邊數十人陷入沉寂,那邊默默等待。

    良久,對麵似有一聲歎息,孟凱最後一次開口。

    “沒有問題的話,執行命令。”

    “保證完成任務!”黃少豐拿起話筒,響亮回應。

    “我有意見。”沒法再等,牛犇從角落站起身。

    刷的一聲,所有人視線集中過來。

    黃少豐豁然轉身。

    “牛犇,你要幹什麽?”

    “牛犇?”指揮部那邊傳來不止一道聲音。

    與此同時,代表聯邦政府那邊的通訊燈開始閃爍。

    “牛犇?”

    “是我。”

    沒有回應黃少豐的質問,牛犇邁步穿過人群,走到指揮台的位置。

    “你有意見?你能有什麽意見!”說不清什麽道理,黃少豐神情異常憤怒,失態的樣子與剛才的親熱模樣儼然是兩個人。

    “你有什麽意見?”指揮部那邊同時傳來詢問。

    “我”

    “說不出來是嗎?”黃少豐冷笑開口。

    “不是意見。”牛犇沉吟說道:“我不同意指揮部的計劃。”

    聽到這句話,會議室內轟的一聲,亂糟糟想起無數雜音,有嘲笑,有驚詫,有歎息,有喝彩喝彩隻有得福一個。

    “過分了。”林少武苦笑歎息。

    “這家夥真敢講。”安德烈連連搖頭。!”小托馬斯險些跪到地上。

    “你不同意?”黃少豐先是一愣,接著大笑,看著牛犇的眼神充滿嘲諷,仿佛他是一頭主動把脖子撞向屠刀的豬:“哈哈,你不同意!”

    “是的,我不同意。”牛犇看了他一眼,伸手從其手中拿過話筒。

    完全沒有預料到他會這樣做,黃少豐本能後撤,但不知為什麽,緊攥在手裏的話筒依舊被拿走。

    “你!”

    “我要求與軍部高層直接通話。”牛犇沒有再看他,對著話筒認真說道:“元東,軍神前輩,或者總統,都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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