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入v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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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自己的命都懸著,她不想再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皇太子娶親, 他的兄弟們都被安排在同一席上, 即使是與秦璋不大對付的秦琚, 今日也看上去樂嗬嗬的。他舉起酒杯,偏頭瞧了一眼兩位弟弟,笑問道:“怎麽?見到太子娶親, 四弟羨慕了?”

    秦珩連連搖頭。羨慕?她明明是擔憂!

    大皇子微微眯了眼,半真半假:“你嫂嫂娘家有個小表妹,跟你年紀相仿, 很是機靈可愛。用不用你嫂嫂做個媒, 把她討了來給你做老婆?”

    秦珩心頭一跳, 想要裝傻混過去。她不想娶妻,也不想跟大皇兄有什麽牽扯。過去十多年大皇兄都很少跟她說話, 這會兒怎麽突然想起來替她做媒?還是他王妃的表妹?大皇兄這拉攏也太直白了一些。然而她卻不能很直白的拒絕。

    一旁的三皇兄嗤的一聲輕笑:“皇兄急什麽?他才多大?還什麽都不懂呢。”

    她側了頭,看向秦珣,見他同樣端著酒杯,眼眸半闔, 漫不經心。她知道他是在幫她回答,或許是怕她犯傻吧。她衝皇兄笑笑, 心裏不是沒有感激。

    “啊,哈哈,是稍微小了點……”大皇子秦琚笑笑, 似是不以為意。他衝秦珣舉了舉酒杯, 玩味一笑。都說老三老四關係好, 細節就能看出。老三的確很護這個弟弟。他眯了眯眼,意味深長:“太子真是有福氣……”

    秦珩默不作聲,秦珣卻淡笑:“皇兄也有福氣。”

    近兩年,大皇子與太子麵子上還和睦,可他們都知道,這兩人將來會有一爭。秦珣不想陷入奪嫡之爭,也不想四弟被人牽連利用。他們不站隊,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然而作為親兄弟,該有的交際來往卻無法回避。

    大皇子秦琚突然開始熱衷於與兄弟們聯絡感情。

    這讓秦珩著慌,莫名有點似曾相識之感。唔,她三四年前也致力於同三皇兄搞好關係。不過,大皇兄同她不大一樣。他對兄弟們一視同仁,近來每每有行動,必定不會落下任何一個兄弟。

    初時秦珩還找理由推拒,無奈長兄強勢,難以拒絕。後來聽聞太子秦璋也在,她擔憂之情略減。既是推不得,那就去吧。反正她隻做個呆子,諸事不理會就是了。大皇兄是要做大事的人,對她一個呆子,不會有太大興趣。

    皇帝聽說自己四個兒子經常一起小聚,起初很詫異,後來略一思忖,倒也能安然接受了。他不喜歡長子,知道秦琚在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過長子的那些小動作,目前還在他容忍範圍之內。太子寬厚忍讓,顧念手足之情,倘若有一日,秦琚越界,也許他這個父親會毫不手軟幫太子清除障礙。

    當然,不隻是秦琚,秦珣與秦珩也一樣。但願他們聰明一些,不要覬覦那個位置。

    皇帝對他們兄弟來往並不阻止,他希望太子能正確處理好弟兄關係。要當一個君主,僅有仁慈是不夠的。

    大皇子秦琚近來新得了一匹千裏良駒,他興致上來,邀請幾個弟弟去賽馬。

    秦珩帶上內監山薑同三皇兄秦珣一道前往。她明白在這種場合,她隻需要和往常一樣安靜老實就行了。——皇兄們話語中的機鋒,她這個老實人又怎能聽懂?至於賽馬,她要做的不是拔得頭籌,而是力求墊底,同時保證自己的安全。

    馬車到達郊外的馬場時,秦琚及其妻莫氏已在那裏等候多時了。

    乍然見到高挑英氣打扮利落的大嫂,秦珩微微一愣,大嫂也要賽馬?那她待會兒的名次可能會有變動。聽聞大嫂莫氏巾幗不讓須眉,騎射尤佳,她多半是比不過的。

    大皇兄今日一身短打,精神抖擻,笑容滿麵:“二位皇弟來的挺早。二弟還沒到,可要先歇一歇?”

    “嗯。我二人行了一路,確實得好好歇歇。”秦珣麵不改色,順著皇兄的話回答。

    秦珩跟著點頭,心裏想的卻是,你一直都待在車廂裏休息,“行了一路”從何說起?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是越來越厲害了。

    大皇子秦琚一招手,立馬有侍從領著他們先去休息。

    約莫等了一刻鍾,馥鬱的香茶剛剛涼下來,還沒來得及入口,太子秦璋就到了。他二人放下茶盞,急匆匆與其廝見。

    看見太子妃丁如玉,秦珩心想,大概是事先商量好了,所以兩個兄長都攜妻而至。不過太子妃今日一身尋常打扮,美則美矣,若要騎馬,可就不大方便了。若要穿裙子騎馬,那得側坐一邊是吧?

    兩個皇兄寒暄之際,秦珣敏感地注意到四弟的目光在太子妃身上逗留的時間略長了些。他眉心微攏:“皇兄,咱們比賽的規矩是什麽?”——他心裏有幾分不悅,四弟這是覺得太子妃貌美,想多瞧幾眼麽?

    他聲音清冷,打斷了大皇子的話,也將秦珩從思緒中拽了出來。

    兩人並沒有跪多久,陶皇後聽聞皇帝罰跪一事,匆忙趕來求情。

    她言辭懇切,感情真摯,皇帝的麵色緩和了不少。對陶皇後,他雖無多少情意,但是還有一分尊重在,何況她又是太子之母,不能不給她麵子。點了點頭,皇帝命人去免了兄弟二人的責罰。

    秦珩隨著秦珣,一起向父皇母後施禮謝恩,看起來老實懂事。

    皇帝低頭飲茶,任他二人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一言不發。

    秦珩的小腿隱隱發顫時,她聽到陶皇後刻意壓低了的提醒聲:“皇上……”

    皇帝“嗯?”了一聲,像是剛注意到他們:“罷了,看你們母後麵上,饒你們一次。以後若再犯——”他頓了一頓,鳳眼微眯,冷聲道,“絕不輕饒!”滿意地看到兩個兒子神情凜然,他轉向秦珣:“朕聽聞你從宮外帶了幾本書。是什麽書?宮裏沒有嗎?”

    秦珣低眉斂目,如實作答:“回父皇,是兵書韜略。”

    “喜歡兵法?”皇帝挑眉,有些意外。

    秦珣點頭:“是。”

    “竟然喜歡兵法!”皇帝笑笑,眸中帶著一絲戲謔,“難道是想當將軍?”

    秦珩悄悄看了秦珣一眼,她猜不透父皇此刻的想法。

    秦珣察覺到四弟擔憂的目光,心中稍暖,他微微一笑,暗暗給了四弟一個安撫性的眼神。他抬起頭,認真答道:“回父皇,如果朝廷需要,孩兒願披鎧甲,為國盡忠。”

    皇帝一愣,玩味一笑:“朕竟不知道你有這等心思……好了,你們兩個回去吧!”

    他揮了揮手,令兩個兒子退下。

    跟著秦珣走出來後,秦珩長舒了口氣,輕撫胸口。太陽已經下山,半邊天空被晚霞染得通紅一片,巍峨的宮殿壯麗肅穆,她不覺多看了兩眼。

    站在她身側的秦珣,雙手負後,同她一樣目視前方,良久才道:“走吧!”

    今日之事,算是暫且擱下了。三日後本是秦珩與雅山齋約定好的取畫的日子,這一回她不敢大意,提前稟明緣由,征得父皇同意後,帶著若幹侍衛出宮取畫。

    把這幅觀音祝壽圖收好,秦珩了卻一樁心事,靜待皇祖母的壽辰。

    不過,先到來的是中秋家宴。今年睿王回京,皇帝少不得要設宴來慶祝一家團聚。

    家宴是陶皇後安排的,就設在玉清宮。陶皇後不用燭火,教人從庫房取出了幾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布置妥帖,將宮殿映得如同白晝一般。訓練有素的宮人端著酒水在殿中穿行,襯得玉清宮猶如仙境。

    今夜酒菜自不必說,俱是難得的佳肴。歌舞也高雅大方,美不勝收。秦珩不大喜歡這樣的場合,不免有些意興闌珊,她強打起精神,扮演好老實的四皇子。

    她的行為落在秦珣眼中,則是另一番光景了。秦珣很快得出結論:老四心情不好。

    八月十五,月圓人團圓,四弟大約是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形單影隻,又礙於團圓家宴,不敢感傷,所以隻能強顏歡笑。

    環視一周,將各人的歡喜收在眼底,秦珣雙目微斂,對四皇弟頓生憐惜之意。沒娘的孩子,連悲傷都像是偷來的。

    他忽然覺得殿中柔和而明亮光芒變得刺目起來。他低聲吩咐了身後的內監阿武幾句。阿武點頭,領命而去。

    這一夜平靜而祥和,一家人和睦,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起舞的宮娥退下。微醺的睿王醉眼朦朧:“皇兄,今夜月明星稀,又是仲秋之夜,何不讓侄兒們各自賦詩一首?”

    皇帝拊掌而笑:“此言甚好。”他目光微轉:“琚兒,你是長兄,就由你先開始吧!”

    大皇子秦琚騰地站起,硬邦邦道:“父皇,孩兒做不出詩,願意自罰一杯。”

    皇帝笑笑,不以為意:“噯,都是自家人,做的不好也……”

    他那句“也不打緊”還未說完,秦琚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徑直坐下。

    見他自說自話,秦珩眉心微攏,父皇不會喜歡大皇兄這樣。

    皇帝麵色陰鬱,目光沉沉,他酒杯裏的酒水灑了大半,猶未發覺。

    秦珩默默歎一口氣,也不知道大皇兄是怎麽想的,為何表現出來的模樣,教人這麽不自在呢?

    不自在的不止她一個。太子秦璋暗歎一聲,想要站起身來,打個哈哈,將此事揭過。——原本是一樁小事,然而父皇不喜歡大皇兄,那這事兒就不小了。

    沉默著的寇太後忽然開口:“你這是幹什麽?好好的,非要提什麽作詩!你小時候不善此道,現在就來作弄侄兒?”

    聽她話中之意,竟是在指責睿王。眾人一怔,隻當她是打圓場,心想這般圓過去,倒也不錯。

    睿王忙起身謝罪,他俊美而精致的眉眼,微微上揚著,臉上滿是笑意:“母後這話說的,可真是冤枉孩兒了。”

    寇太後擺手,頗不耐煩:“好好的家宴,都教你給攪和了……”她站起身,扶著嬤嬤的手,眉目清冷:“皇帝,哀家乏了,你們繼續。”言畢,搖搖擺擺離去,竟不再看睿王一眼。

    秦珩目瞪口呆,不是說皇祖母很疼惜皇叔麽?怎麽會當眾給他沒臉?雖說往年太後也會借口乏了提前告退,但這一回,竟像是被皇叔氣得提前離席。

    睿王的笑意僵住,原本清俊的臉顯得有幾分可笑。他靜靜地注視著寇太後離去的方向,半晌方自嘲一笑,一臉歉然對皇帝道:“如此,是臣弟的錯。”

    他臉上的寂寞憤懣清晰可見,皇帝暗覺快意。因秦琚而生出的不滿瞬間消失殆盡。他安慰弟弟兩句,打了個哈欠,這家宴,也就散了。

    秦珩越發覺得沒趣,今夜之事,更堅定了她的念頭:在宮裏,少說話,少做事。多說多錯,誰能想到皇叔那一個提議,就造成尷尬局麵呢?

    不過老實沉悶的四皇子肯定不會多管閑事,她同秦珣待父皇母後等人離開後,才相偕而去。

    夜風涼涼,送來遠處桂花的馨香。

    秦珣與她並肩而行,湊到其耳邊,低聲道:“四弟……”

    他喉頭的話戛然而止,眼眸輕閃,將視線從老四白皙瑩潤的耳珠移開。

    離得太近,他呼出的熱氣撲在秦珩耳朵裏,癢得她差點哆嗦。她定了定神:“嗯?”

    清冷的月輝下,她微昂著頭,神情茫然。

    秦珣心頭一跳,唇邊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走,跟我去景昌宮。”想來阿武已經準備好了。

    秦珣黑眸沉了沉,有些想笑,又有些憐惜,他低聲道:“別慌。”

    秦珩勉強一笑,心說,我不慌,我是覺得丟人啊。長這麽大,還沒這般丟人過。想到自己還動了小心思,拿太後入畫,她更覺難堪。

    她聽到有人小聲問:“吳大家?聖手丹青?他不是很多年前就聲稱不再作畫了嗎?”是啊,所以更顯得皇叔的壽禮難得啊。

    睿王麵上幾分驕矜,幾分自得:“吳大家十年前就封筆不再作畫了,兒臣求了他好久,還答應了他的條件,他才……”

    他像是一個渴求讚揚的孩子,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若能換母後一句稱讚,也不枉他一番辛苦。

    然而寇太後根本不看那畫,她神色淡淡,有些不耐:“你有心了,可惜哀家也評不出好壞。比起什麽‘五大家’、‘六大家’,哀家更喜歡珩兒畫的。”

    寇太後此言一出,席上一片安靜。秦珩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皇祖母。她心內著實驚訝,還夾雜著淡淡的愧疚與不安。

    她心裏暗暗叫苦,不明白皇祖母為何會這樣對待皇叔,即使不喜歡,也沒必要當麵給他沒臉,更沒必要違心地拿她做對比。她真不認為她的會比吳大家畫的更好。她這回是不是得罪了皇叔?可是,她也很無辜啊。

    皇帝心中狂笑,臉上卻一本正經,打圓場一般:“各有各的好,吳大家畫的好,珩兒的心意好。說起來,他們叔侄倆能想到一塊兒,也是緣分。”

    他都有點心疼睿王了。花費多少心思,才求得聖手丹青的畫,可惜太後不屑一顧,甚至在太後眼裏,那畫還比不上小兒塗鴉。

    睿王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他動了動唇,試圖勾起唇角,卻以失敗告終。他沉默了一瞬,勉強把那句“他才做了此畫”說完。他教宮人收起了畫卷,默默入座。

    場中一片安靜,眾人皆歎,睿王果真不得寇太後的歡心。難怪當年寇太後毫不猶豫放棄了親子而支持了養子。

    還是太子秦璋笑道:“皇祖母真疼愛孫子,怪不得人都說隔輩親,為了四皇弟,連皇叔的麵子都不給了。四弟,你還不快過來謝謝皇祖母抬愛?”

    接收到太子的暗示,秦珩忙整理心情,出席施禮。

    寇太後大約很喜歡秦珩,含笑問道:“你那幅畫畫了多久?”似是極感興趣。

    秦珩認真答了,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模樣。周圍人別樣的目光,她隻能裝作不曾察覺,扮好她老實四皇子的角色。

    寇太後心知這個孫子不善言辭,秦珩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她掃了一眼低頭飲酒的睿王,很快收回了視線。她親切地問秦珩了幾句,方讓其回自己位置上。

    沉默著坐下後,秦珩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才漸漸褪去。飲下一口茶,讓自己恢複鎮定。皇叔的眼神如鷹隼一般,鎖在她身上,她隻作不知。

    誠然她心裏對皇叔感到抱歉,但是這真的跟她無關,她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寇太後拉著手親切慰問啊。

    見四弟茫然四顧,秦珣心生憐意,他悄聲安慰:“你不用害怕。皇叔是明理之人,不會遷怒於你……”

    秦珩點頭,心裏卻說,怎麽辦?皇兄這麽一安慰,更不自在了。

    “再說,這不過是一樁小事……”秦珣實在是看不得四皇弟臉色發白的樣子,緩緩續道,“等會兒給他敬杯酒,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嗯,好。”秦珩應了。她心說也是,太後不給皇叔麵子,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酒過三巡,舞姬翩翩起舞,在場諸人都有了些醉意。寇太後、皇帝、陶皇後皆提前離席,剩餘之人比先時隨意了許多。

    秦珩飲了半杯酒,似是壯了膽色,悄悄去尋睿王。

    此事與秦珣無關,但是他想到四皇弟的酒量,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暗歎一聲,端起酒盞跟隨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