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入v第九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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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秦珣卻是嗤笑一聲, 挑了挑眉:“然後呢?”怪不得老四寡言少語, 原來是真不會說話, 這種說話水平,是該藏拙。
“什麽然後?”秦珩呆愣愣的。
秦珣緩緩搖頭, 得, 真是一隻呆頭鵝。可惜了那雙俊眼,半點神采也無,方才誇他時的光華流轉,或許是他的錯覺。他不輕不重拍了拍四皇弟的腦袋,耐著性子:“以後,不要偷偷盯著我看——我不喜歡。”
他討厭被人窺伺的感覺,也討厭別人誇他的皮相。
秦珩一臉認真,連連點頭, 十分受教的模樣。
“你要真想看好看的人……”看四皇弟的呆樣, 秦珣忽然生出一絲作弄的心思,他低下頭, 湊到老四耳邊,“回去對著鏡子看自個兒去。”
見四皇弟臉上的紅霞瞬間噴湧而出,從臉頰直到耳根, 不知是羞還是窘,秦珣哈哈一笑, 心裏那點子不快也隨之消散。他不再理會秦珩, 轉身大步離去。
身後的腳步聲極為清晰, 秦珣知道老四就在他身後, 但他猜不透緣由。眼看著就快到景昌宮了,他終於停下腳步,猛然轉身,劈頭問道:“你還有什麽事?”
低頭疾行的秦珩似是沒反應過來,鼻尖差點撞上他的胸膛。
秦珣後退一步,有些不耐,有些無奈:“你跟著我幹什麽?”
眼前的四皇弟矮了他不少,肌膚白皙細膩如細瓷一般,臉上紅霞未散,分外明豔。他心中微微一動,四皇弟有一些男生女相。
秦珩定定神,好像鼓足了勇氣一般,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聲音小而堅定:“來向三皇兄道歉。”
“道什麽歉?”秦珣莫名其妙。
秦珩的氣勢瞬間矮了下去,磕磕巴巴:“三皇兄本來可以有養母,但是因為我,我的緣故……”
秦珣甚是意外,他挑眉:“這算什麽大事?值得你跟了這麽久來致歉?以後父皇母後會格外照顧咱們,咱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他話鋒一轉,又道:“再說,這事也怪不到你頭上。年幼失恃的,不止你一個……”
在鳳儀宮,從頭到尾都沒有他們兩人置喙的餘地。說老四克母,其實他自己何嚐不是?思及此,秦珣第一次對四皇弟生出一絲微妙的同情。偌大的皇宮,隻有他二人境遇相似。
“年幼失恃……”秦珩的心口像是被貓爪子撓了一下,淺淺淡淡的疼。年幼失恃……她母親若還活著,她必然不會淪落到今天這般境地,頭上懸著一把利劍,不敢悲,不敢喜,把所有情緒都藏起來,還要小心翼翼不著痕跡地來討好將來很有可能做皇帝的三皇兄,不敢得罪他半分。
秦珣眼睜睜看著老四因為他的話,一點點紅了眼眶。他內心驚訝,老四怎麽就感動成這個樣子?
不過他素來警惕心強,無論是對誰,都抱有戒心。他壓下新湧上來的同情,對自己說,老四新近失去依靠,可能正自恓惶無依。但說到底,老四掉淚,跟他關係不大。他能做的,頂多也隻是寬慰對方兩句。
於是,他扯扯嘴角,盡量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別難過了,也不用自責,我怎麽會怪你?我們本來就是一樣的。”
秦珩抽抽鼻子,大力點了點頭:“嗯,三皇兄真好。”
這語氣真誠極了,秦珣微微抽了抽嘴角,“嗯”了一聲:“時候不早了,四皇弟也餓了吧?”
秦珩用帕子拭了眼淚,又放入袖袋中,心說,莫非三皇兄要留我用飯?正苦於無法和三皇兄保持親近友好關係的她,對此頗為歡喜。但為著自己平日裏的形象,她又不能顯得機敏,就呆愣愣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嗯,是有些餓了。”
“那——”秦珣對老四的答案很滿意,他笑笑,“那,四皇弟趕緊回章華宮用膳吧!過了點兒,禦膳房該……啊,不對,是為兄疏忽了。章華宮有小廚房是不是?”
隨著他的話語,秦珩一顆心幾次起伏,待聽到最後,有些失落,有些難堪,隻得老老實實:“是,那,我先回宮了。”
“去吧,去吧!”秦珣揮揮手。
秦珩轉身,走出好遠後,才長長吐一口氣。真是,寡言少語的老實人好演,老實人想親近哥哥,與其保持友好關係,不大容易。
她細細思索過,她的三個皇兄,母族勢大的大皇兄重武輕文,性格暴戾,相較而言,她不看好他。二皇兄是中宮嫡子,當朝儲君,溫和寬厚,如無意外,是板上釘釘的皇帝。可惜,偏偏她夢裏登基的卻是三皇兄秦珣。
她大致了解過本朝曆史,順利登基的太子屈指可數。也就是說,她的夢,極有可能會成真。
為了避免重複夢中的命運,她一定要與三皇兄交好,成為他最珍視的兄弟。——這樣,即使她將來沒能保住秘密順利出宮,也能有條後路。
掬月搖頭,聲音隱隱發顫:“你不懂!”這不是要好不要好的問題,而是四殿下的身世,注定了她必須與旁人保持距離。她不敢多耽擱,提燈快步往景昌宮而去。
山薑無法,隻得跟她同行。
在章華宮門口,掬月與山薑被人攔下。章華宮的太監告訴他們,兩位殿下已經歇息了。
掬月心中一震,焦灼萬分卻無能為力,她不能說明緣由,隻好反複述說四殿下依賴她,離不開她,她必須得進去。
太監麵上不顯,心裏卻有些鄙夷,還從沒聽說過,哪個主子離不開奴婢呢。真會往臉上貼金!也不瞧瞧自己的姿色。
掬月無法,靜靜地站在景昌宮外,一顆心撲撲騰騰,忽上忽下,暗自祈禱兩位娘娘在天有靈,保佑殿下平平安安。
秦珣沐浴後換上寢衣,阿武給他擦拭頭發。身著淺綠宮裝的宮女恭敬站在不遠處,等待著三殿下的吩咐。
“他睡下了?”
“是,四殿下睡得沉,沒法喝醒酒湯,也沒法沐浴更衣,奴婢用溫水給四殿下擦了手、臉。”宮女脆生生答道。皇子們平日裏講究,然而四殿下醉得人事不知,隻能一切從簡。
“嗯。”秦珣從阿武手裏拿過巾子,自行擦拭,“夜裏好生照看著。”
“是。”宮女應聲告退。
阿武道:“殿下真是友愛弟兄的好兄長,對四殿下真好。”他跟隨三殿下多年,自問對三殿下的性子有幾分了解,殿下外表懶散,實則防備心甚重。阿武不明白,怎麽這一段時日,三殿下對四殿下這般特殊?也不知這四殿下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秦珣斜了他一眼,輕聲道:“四弟與旁人不同。”老四是唯一把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的人,他自然要對老四好一些。
次日清晨秦珣醒來洗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四弟。
四皇弟睡在偏殿,還未清醒。秦珣擺手製止宮女想喚醒老四的舉動,放輕了腳步,慢慢走去。
輕紗半掩,秦珩閉目睡著,平日束著的頭發散開,墨雲一般堆在臉頰旁,越發顯得肌膚瑩潤光潔,白若凝脂。
若是不知道這是男子,秦珣都恍惚要以為是誰家的小姑娘了。他忽略心裏那絲異樣,暗歎一聲,欲轉身離去。
“皇兄……皇兄……”秦珩的聲音很低,幾不可聞。
秦珣離得近,自是聽到了。他的心微微一顫,這呻.吟像是壓抑著某種痛苦,四皇弟是魘著了麽?為什麽會在睡夢中呼喚他?
他疑惑,想上前看個究竟,卻見秦珩睫羽顫栗,猛地睜開了眼睛,驚坐而起,大口喘息。
“怎麽?做噩夢了?”
秦珩沉浸在方才的夢中,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瞳孔一縮,看向麵前正值少年的三皇兄,昨夜的記憶混雜著夢境如潮汐般洶湧而至。她雙目微斂,麵上露出一絲迷茫:“我,我這是怎麽了?”
她壓製住身體的顫栗,心中懊惱,昨晚不該受蠱惑,喝那兩杯果子酒。原來她竟然連兩杯都喝不得。——不對,她該練練酒量了。她如今是男子身份,以後少不了要喝酒。這次沒被發現是萬幸,誰知道以後會不會這般幸運。
沒聽清他的話?秦珣挑眉:“你昨夜喝醉,在我這兒歇了一夜。”他很好心的不再提起噩夢。——被噩夢嚇醒,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秦珩赧然一笑:“辛苦皇兄了。”她心說,她一定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
見到掬月時,秦珩暗暗一驚,掬月姑姑眼睛通紅,竟似一夜未眠。
夜間,屏退眾人後,掬月小聲懇求:“殿下,以後萬萬不能再這樣了。”已隱約有些哽咽。
秦珩瞧她一眼:“嗯,知道了,我不會再讓姑姑擔心。”
掬月心中一歎,眼眶微紅,以後怎麽可能不擔心?殿下年紀漸長,身世隻會更難隱瞞。她想起盤亙在心頭多日的疑慮,遲疑了一下,方問:“殿下為何和三殿下走得那麽近?”
殿下身份特殊,像之前那樣不與任何人走近就挺好的,被人發現秘密的可能性也會更小一些。如今跟三殿下交好,掬月覺得她有點看不懂了。
“嗯?”秦珩微愣,她沉吟片刻,目露悵然之色,“因為三皇兄同我一樣,都是沒娘的孩子,他對我好,我也要對他好。”
她幾乎是將這個理由印在了骨子裏,無論是誰問起,都是一般的說辭,說得她自己都有點相信了。
是這樣啊……掬月點頭,心底酸澀。
秦珩對自己隻飲了兩杯酒就人事不知耿耿於懷。她每日都教掬月備一兩盅果子酒,想練一練酒量。
接連飲了十來日,酒量不見長,睡眠倒是比先時好了許多,睡前喝一兩杯,黑甜一覺到天亮。她不免有些氣餒,隻能安慰自己,不急,慢慢來,也不算毫無收獲,至少精神頭好多了。
太後壽辰將至,各宮忙碌異常。秦珩早備好了禮物,倒也輕鬆。她老老實實去上書房讀書習字,做出一副努力學習奈何天分不夠的樣子來,跟懶散不求上進的秦珣,對比異常鮮明。不過秦珣對此不以為意,反而跟秦珩更親近了些。
轉眼到了八月二十八日,朝廷官員及命婦進宮給寇太後祝壽。皇子王孫也紛紛上前。
公主們繡的屏風,大皇子命人鑄的佛像,太子抄寫的佛經,三皇子雕刻的壽桃,四皇子的觀音祝壽圖……寇太後一律都說好,再誇一句:“有心了。”
秦珩同兄長們一起回到座位上,悄然鬆了口氣,不出挑沒關係,不出醜就挺好了。她衝不遠處的秦珣笑笑,她竟不知道,三皇兄還有雕刻的本事。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遲遲不見蹤影的睿王急匆匆趕至,向太後請罪:“兒臣來遲,母後恕罪。”
寇太後隻淡淡地嗯了一聲。
睿王微微一笑,目中光華流轉,他揚聲道:“抬上來!”
秦珩心下了然,皇叔來遲,是去準備賀禮了,他的賀禮肯定不凡。見兩個宮人抬著卷軸走來,她心念微動,皇叔準備的也是畫麽?不知是什麽畫。
宮人緩緩展開卷軸。
秦珩眼皮一跳,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來。她聽皇叔語聲朗朗:“母後,這是兒臣請吳大家所畫的觀音祝壽圖,祝母後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所以說,皇叔跟她送了同樣的禮物?這就很尷尬了。
外祖父膝下有一子三女,其中長子蘇方、長女蘇雲葉、幺女蘇雲清皆是其嫡妻廖氏所出,唯有次女蘇雲蕊是庶出。母妃三姐妹先後去世,舅舅蘇方是外祖父僅存的一點骨血。
舅舅在秦珩的記憶裏格外模糊。她四歲那年,外祖父過世,舅舅扶棺回鄉,丁憂三年,再後來,舅舅去了登州。這舅舅是黑是白,是胖是瘦,她全然不知。
秦珩的反應教皇帝覺得無趣,也沒了久留的心思,他略坐一坐,就擺駕回宮了。
“殿下,您去景昌宮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皇帝走後,掬月服侍秦珩換衣。
秦珩沉默了一瞬,方道:“沒什麽好說的。”她能說她根本就沒去景昌宮麽?她換好衣衫,從梧桐樹下取出了書,自己先翻看起來。
她以前從未看過演義話本,第一次接觸不一樣的太.祖,雖然與夫子講的不同,可那跌宕起伏的故事還是看得她心潮澎湃,連夢裏都是金戈鐵馬,亂世征戰。
次日去上書房,秦珣竟然早在她之前就到了,一見到她,就問:“我聽說昨日父皇去了章華宮,沒為難你吧?”
秦珩搖頭,老老實實:“沒有啊。”她瞥一眼看似鬆了口氣的秦珣,忽然福至心靈般:“皇兄是在擔心我?”
這猜測似是讓她歡喜無比,連一向無神的眼睛裏都裝滿了笑意,眉眼彎彎,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秦珣卻斜她一眼,嗤笑一聲:“誰擔心你?我書呢?”
“……”秦珩耷拉了腦袋,默默從書袋裏掏出太.祖傳奇,“這裏。”
四皇弟臉上的喜色瞬間消失不見,小臉白白的,眼瞼下垂,無辜委屈。秦珣的心像是被一根刺輕輕紮了一下,隱隱有點不忍,怎麽跟他在欺負人一樣?他輕輕拍拍四皇弟的腦袋:“別瞎想,跟個小姑娘一樣!”
秦珩臉色又是一變,似羞惱似生氣,她動了動唇,到底還是沒有反駁。
唇角微微勾起,秦珣拎著書,直接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雖然同在上書房讀書,可他先前對弟弟無甚了解,隻知道是個老實人。然而最近這段時日,這個老實人向他示好,跟他走近之後,他漸漸發現,四皇弟其實還挺有意思的。四弟願意親近他,那就讓他親近吧。反正母妃過世以後,他身邊也沒了親近的人。而且老四此人,雖說膽小了一些,懦弱了一些,但沒有壞心眼兒。在宮裏頭,他們這倆沒娘的人,也可以做個伴兒。
十來歲的少年人,日日相處,一方刻意交好,另一方也不排斥,不知不覺看起來親近了許多。秦珩對這樣的發展很滿意。
然而這並不代表她可以高枕無憂了,她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秦珣身上,現在的秦珣和她一樣,都是無權無勢又無寵的皇子。誠然在她夢裏,她身世的秘密在新帝登基以後才暴露,可誰知道她頭上那把劍會不會提前掉落。
她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賭。所以,在與秦珣交好的同時,她不忘思索其他方法:悄悄攢錢、與人無爭。她想,除了三皇兄,還有幾個人的作用,她不能忽視。——父皇、太子二哥和寇太後。
能決定她生死的是父皇,然而能影響父皇想法的,隻有太子二哥和寇太後。太子二哥待人一向和善,而寇太後似乎也挺喜歡老實孝順的孫子。